39、往事恩怨

雨依旧沥沥淅淅的下着,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且不提林家的仆妇是如何找到马厩这里,几人又是如何被打包捞走,总之这个夜晚的最后,一切皆得到了月娘期待的结果。

另一边,符老太太屋里,难得这么晚依旧灯火通明。

符家的主子们俱聚在老太太的会客厅里,周围并没有叫丫鬟们服侍着,在场的人,不过符老太太,符大太太,符二老爷,符大少爷,符二老爷的庶长子符远,并林夫人六个人而已。

偌大的会客厅,没了丫鬟仆妇的陪衬,显得空旷而冷清。这里没生炉子,因了外头的雨水,空气里都透出一股子潮气,所以比起平时,多添了些阴森肃杀的意味来。

众人久久的沉默后,最先开口的,是符二老爷。

他清了清嗓子,用最平常的语气道:“勋哥儿年纪大了,按理说,你高堂皆在,本轮不着我这个做叔叔的说你。唉,只是大哥这些年都不在家,嫂嫂也管不了你,这事太大,我这把老骨头不得不出来说道两句,话不好,你也别不乐意听。”

符老太太听自己二儿子自说自是老骨头,不由得有些不乐意的撇了撇嘴,林夫人起身站到老太太身边,顶了原本大丫鬟的位置,轻轻地帮着老太太捏肩,一边在静静地听着。

“你也知道的,你采辰妹妹如今在宫里并不受宠,不过凭着两个孩子罢了,平时做人做事小心谨慎,才能好好的挨到了今天。今日那个孩子,之前闹出这么大动静,过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平下去了些,这你不是不知道的。今天闹的这出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你妹妹在宫里可真不要活了。”

符二老爷话说的老到得很,字里行间都是模棱两可,怎么理解都行,但凡涉及到的人,都知道他真正指的到底是什么。

符二老爷说话时,符大少爷全程都没瞧他,听到符二老爷说到贤妃娘娘,又怪到自己头上,他只觉着讽刺。

二老爷当初宠妾灭妻的劲头谁不知道,若是堂姐没在那龙潭虎穴中给自己拼出条路,如今怕不是早早地便被随便嫁了的,又哪会轮到二老爷拿她作筏子在这里假意好心?看他身后的符远,一个庶子,就算如今嫡妹贵为贤妃,二老爷不也还明目张胆的带在左右提携么。

听着二老爷那番话,又这样一想,符大少爷之前没发出的火又冒了头,他眉毛一耸,喉结上下滚动,“嗤”的笑出声来,张口就要说话。

“哥哥,你稍安勿躁。”林夫人知他心性,这时候定是吐不出什么好话的,故提前打断他,凝着眼给了符勋一个警告。

但要是符大少爷会听符三娘的话,他就不是符大少爷了。林夫人看着符大少爷将脸转向她,心里就知道要遭殃,果不其然,符大少爷第一个讽刺的对象,从符二老爷变成了她。

“妹妹倒是见天跟着老太太鞍前马后的,想必也是没空也没心思操心你那双儿女的事了。”

“出了这事怪谁?要不是林琅和林朗私自翻墙进了香院,你又带人堵了我进香院的门,事情能闹到这步田地?”

“叔叔也真是可笑,堂妹不能受宠也能怪到我头上?退一万步说,若不是当初你们非要我娶那贱货,咱们家和和睦睦的不说,凭堂妹这么聪明机灵,苦心经营这么些年,别说如今是个妃了,贵妃当得,说不定皇后都当得了的。”

在座诸位听见这反讽的诳语,都纷纷倒吸了口凉气,“符勋,你要不要命了!议论皇家宫闱可是死罪,你想株连九族么?!”

“我说了如何,不说又如何?株连九族,呵,今上算起来也是我妹夫吧,他倒是株啊。我不过贱命一条,随时都能死了的,倒是怕你们舍不下这华衣美裳,金银珠宝,功名利禄啊,哈哈哈。”

这话说的,真是说者捞不着痛快,听者声声刺耳,可谓是损人不利己的典范了,声声戳心,直把人气的心肝肺肾俱疼。

“你。。。你这个逆子!我不管了,今天我就替众位长辈、替你爹爹打死你这不孝不悌,不知礼义廉耻,满嘴喷粪的逆子!”符大太太起身,一把抓起老太太身边倚着的龙头拐杖,作势抡圆了就往符大少爷身上砸去。

林夫人被母亲这突然的举动唬了一跳,只楞了一瞬,她就冲过去拦在了母亲和大哥中间,一边拦着,一边小心夺去母亲手上的“凶器”。心想两边都是自己最亲的亲人,若不是平时被气狠了心,否则哪有这样一言不合就拿拐杖打人的道理。

其实这样突然的发难,符大太太也自有她的道理。她是符大少爷的母亲,符大少爷刚站起身的时候,就心道一声不好,果然符大少爷嘴里吐出的话字字诛心,声声裂肺,一连串的犯上作乱的混话,把这屋里所有人都得罪了一遍不说,还妄议官家,若传出去只怕自己吃罪不起还要连累家人。

事到如今只怕是不能善了,自己先表明个态度那是肯定少不了的,但到底是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肉,符大太太溺爱孩子,不舍得外人打骂,只能先下手为强,自己先责骂在前,人家看在她的面子上,兴许能饶了他这一遭。

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否看出了符大太太的这层意图,但就算没看出来,不也要照顾符大太太的面子不是,不能失了自家本份。符二老爷刚要吐出些教训的话,一看这架势也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咽了回去,被大太太这么一堵,心里憋得难受的很。

若是肚子里一团气没处发,闷着闷着反而更加过不去,符二老爷侧过身来重重的瞪了符勋一眼,闷闷的叹了口气,便垂着头不再说话了,看起来颓恼无比。

林夫人是大房的嫡女,符大少爷是她亲哥哥,母亲都这样了,她也没有办法再同哥哥对着干了。而且在她进这屋子前,已经听说黄叔把孩子们的事都办妥当了,所以断夜时分那点怨恨,如今早就烟消云散了,只是心中的不安,却变得更加具体和浓厚了。

见大家都默不作声,符老太太就不能不说话了。作为符家活的最老,年纪最大的主子,虽然平日里装聋作哑难得糊涂的任子孙闹腾,自己装扮快活的活着,但心里明镜似的她,在事关家族兴衰的大是大非面前就不得不偶尔露峥嵘了。

“勋哥儿,事关咱们符府生死存亡,你老实说,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话题跑偏到十万八千里后,终于被符老太太又拉回了正题。

“我都说八百遍了,再说一遍你们还是不信。这孩子绝不是我的,那贱人从不让我碰她。也不是那位的,那位来咱们府里那段时间,除了我,不还有你们的人看着,那么多双眼睛,怎么可能就暗度了陈仓?退一万步讲,若真是那位的种,他能这么多年不管不问?那个贱人手段可高明的很,妹妹你不是进宫瞧见过那熹妃娘娘么,如何,是不是真和那贱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林夫人听符大爷一口一个贱人的叫着听得火起,如今只有知情人在场,她也懒得再给自己哥哥留脸面,遂带了些怒气道:

“哥哥你一口一个贱人,也不知嫂子当年有多对不起你,她自嫁了你那一年起,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我们也很少见到。今上当年来咱家所为何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他要来,谁又拦得住?哥哥你也说了,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俩人从未曾做过任何逾矩之事,这孩子怎么来的现在谁也不知道,我只知那时你最爱醉酒,若是酒后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竖子无辜,你同嫂子的事,本就不该迁怒于这么小的一个孩子。不管今后如何,只要他在符家一天,只要他还姓符,那他就算咱们符家的子孙。咱们家大业大,多一张口少一张口有什么区别?若是这孩子资质寻常,符家护他一生有什么要紧?若是他福大命大造化大,咱们今日待他好些,今后他若顾念旧情,也好弥补些哥哥当初犯下的过错!”

林夫人这话说的入情入理,在座的都不是蠢人,这样的方法处理相较于随便打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要更加理智和仁慈。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是好好教导他顺从时世的道理,培养他忠于符家的情感,若他日成为符家赴汤蹈火的死士,也未尝不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只是这孩子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了,听说勋哥儿待他。。。若是他心里记着,待长成了回来报复符家那怎么办?”

符老太太问出了大家都担忧的事情。

符大太太听老太太如此一说,事关自己儿子的安危,她难得没有唱反调,也跳出来站在老太太那边帮腔。

“是啊三娘,你有没有想到,之前勋哥儿是不对,但错误已经铸成,往事已不可追,若是这孩子真记仇,同他娘一样喂不熟,这不是给你哥哥养了只白眼狼么?我看还是从长计议吧,或者就只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让他从哪来回哪去也行啊。”

林夫人虽然知道母亲有些时候不太聪明,特别是事关符大少爷的时候,说话做事几乎从不过脑,但此时脱口而出这样的话来,也使她心凉了半截。

林夫人望着母亲,眼神里充满了难过,

“娘,你也是做母亲过来的,这样小的孩子,我听说大冬天不过一件单衣,一年四季蓬头垢面浑身脏的像泥猴子,瘦的皮包骨头,从没一天吃饱穿暖,也从没人教过他礼义廉耻,仁德友善,你们怎么忍心?!”

“何况,你们有没有想过,嫂子的父亲是为了救我爹而死的,若是爹回来见到我们这么虐待他救命恩人的外孙,心里会有多么内疚和痛心?我也是个罪人,明明知道这孩子的存在,却也不管不顾的这么多年。若不是月娘今日做的这事,我大概也不会说什么做什么了,那这孩子也许真就这么病死了。。。咱们竟还不如一个孩子明事理,符家对不起这孩子。。”

林夫人给人的感觉,一向是和善明事理的,她说话做事圆润,很少有这样措辞锋利一针见血的时候,故这话一出,很长时间没有人接话。

“咱们家妹妹,可真是个心肠堪比菩萨的人呢。”符大爷嗤笑道。

众人见符大太太一味的栏在头里明责暗护,知道再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了,况且三娘说的也有道理,目前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了,符大少爷得了机会自然就抬腿就走了,林夫人也只得扶着恨恨的符大太太缓缓的离去了。

这场只有符家人在场的会议,最终不欢而散,与会的人出来后,也都有默契似的,对今日晚上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因为林夫人的坚持,那孩子最终还是没被符勋要回去,被暂时安置在林家的院子里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