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略扯远了些,年纪大了,说话就没个重点。你只需知道,咱们家原是前朝皇室子孙,齐家天子防着我们多年了,你是个争气的,但毕竟只是个文官,若没你伯伯那本事,就不肖想再进一步了。”
“老祖宗,话若真是如此,大伯就算本事再大,又如何能在边防掌得了重兵?若说防人结党口舌,可堂妹夫也去了,他也算咱们的人吧。这今上如何能放心?”符远听了符老太太的话,不是他不信,只是这事太大了,很多地方都有不通之疑,不容人不细想。
“符远!”听符远质疑符老太太,符二老爷低喝道。
“我听出来了,远哥儿这是还没相信呐。这样也好,万事须明证,性子多疑些,总比无缘无故被人骗了强。”
符老太太皱纹遍布的嘴角牵了牵,笑了笑,倒是没有在意。
“抬起头来,被你父呵斥一声就认怂,像什么样子。今上不防咱们,是因为咱们同他,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青城山老祖江琛的故事没有还没讲完呐,你知道他最后怎么死的么?也是没想到,齐元当了皇上,竟冒天下之大不违,弑了曾救他一命又有养育之恩的师傅,真真是,唉。。”
符老太太说着这话,仿佛在说什么可笑的笑话一般,边叹气,边笑出声来,嘲讽松弛的表情,同旁边仿佛听见惊天秘闻,正毛发倒竖的符远,天差地别开来。
符二老爷听着这话,没有什么反应,想必也是早早知道了。他见不得一向沉稳的儿子这样犯蠢,补充似的朝他解释道:
“高祖为何弑师,高祖兄长为何而死,这些秘密不知是否有人知道,一百多年来没个所以然。我初听这秘辛之事,也是同你一样的反应。”
“高祖弑了江掌门,却没有动这青城山,这是一奇;青城山徒众,无一人前来报仇,这是二奇;齐家天子,无一人活过三十五岁,这是第三奇。前两奇,估计同前头高祖为何弑师一样,参不透因果,但最后这第三奇,我们的确有了些头绪。这话,还得从你那堂嫂说起了。。。”
“姜氏的的确确是你大伯袍泽的女儿,但也的的确确从青城山上来,她是青城山姜氏,送来给今上的新蛊。。。”
怪力乱神之事,符远向来不信。可这话从符老太太和符二老爷嘴里说出,若不是他们俩今晚集体得了失心疯,那这事,十有八九就该是真的。
谁能想到,那个被关起来的孩子,会牵扯到这样一桩从前代蔓延到今朝的巨大阴谋中去。谁又能想到,世有因果,因生果,果又生因,延绵不绝期,这样的让人痛苦和无奈。他们都是卷入这场棋局的局中人,早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地里。
“所以那孩子只是一个药引子吗?您让儿子读四书五经圣人之书,又让儿子做那非人之事,儿子做不到。”符远听到他们关于符澈今后的处置,心中惊骇欲呕,他慌忙掉下椅子跪在冰冷的地上,以头抢地,妄图改变长辈们残酷的安排。
“姜家几代人,成王败寇百来年,早就歇了那一步登天的念头。如今之事,不过守成自保。“符老太太仿佛听不见那一声重似一声,额头磕在地上的重响,她半阖起眼皮,慢慢转动手腕子上的佛珠,那安详的神态,好似一尊镀了泥金的菩萨。
可菩萨口中吐出的却不是莲花,淡然且肃杀犹如寒冬里的霜雪。
“这里的事情,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咱们一群可怜人。你是我们一同选的下一任当家人,如何守住当初的姜室,现在的符府,也需得你日思夜虑。关乎千百口人性命,一步错步步错,你自当思量。“
按下这边密谈不表,再说那边厢,月娘和喜哥儿自是不知道这中间的风波暗涌,两个赤子之心的孩子只是单纯的为符澈高兴,为能让他在自己身边留下来的消息开心不已。
林夫人有一天晚上同他们算过,符澈是她去了渠县后才出生的,她怀着月娘的时候,曾经收到过二婶娘的信,里头提到过一声姜惜娟,她也来参加了符老太太的七十整寿,虽然在信中,二婶娘提到那时姜惜娟气色看起来已经像是不好,整个人有股遮挡不住的病态,但并没有提到她怀孕的事情,想必当时还没有怀上符澈,所以符澈应该叫月娘一声姐姐。
月娘没当过谁的姐姐,所以对自己新的角色异常新鲜和好奇,即便符澈不太配合她,在往后的日子里,月娘还是乐此不疲的,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如何当一个好姐姐上。
符澈的伤大多是皮肉伤,没伤及筋骨,又加上小孩子往上长恢复得快,不过一周时间,伤口结的痂都变成了深褐色,疼痛也少了许多。符澈皮上紫色的淤痕退去,留下青黄色的印子还没全消,即使这样,整个人被小心擦洗过后,还是如同大变活人一般,整个又精神,又好看。
在符澈身上,经年被关起来的后遗症是他对生人的恐惧,尤其是一群人聚在一起来看他时,他会格外的戒备和害怕,将自己整个人藏在被子里,怎么叫都不探出头来。
他也怕声音,要是外头小丫鬟玩闹的声音稍微响些,他就受不了,心里头克制不住的烦躁,月娘已经抓到他好几次伤害自己,将已结痂的伤口又抠的鲜血淋漓。没有办法,她们只好将他从前头厢房移到最后头的后罩房里,也禁止小丫鬟们往那处喧闹。
那房子小,远不如厢房舒适,摆件也少,原本是堆杂物的房子收拾出来的,墙皮没有及时修缮有些剥落,墙底还有经年的霉菌霉点没来得及清理。但因为这处人少偏僻又幽静,房子虽小但看起来更加安全,符澈的情绪,反而镇定了许多。
他像一只认生的小动物,只同月娘亲近,也会让养伤期间一直照顾他的穗子近身,除了她们俩,旁的人来,他就会整个人慌乱起来,又习惯性的去伤害自己,直喘着粗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紧张的晕过去了一样。
他睡着的时候,林夫人常常会来看看他,连符大太太,也来过一次。这孩子眉宇间都是精致和脆弱,像最贵的,薄如蝉翼的琉璃瓶摆件儿,轻轻一触,他就碎了。她们不忍心让他破碎,所以现在也只能先这样养着,待以后慢慢治愈。
这日天气晴好,月娘下午去找符澈聊天。她将紧闭的窗子顶开了一些,让小风吹进来,也许是天气影响了心情,符澈见了月娘的动作,这次并没有出言反对。
“你闻,如今春日里花开的正好,若是你乐意,我们还可以去院子看看,院子里那颗木海棠虽没啥香味,但是花开的极大极好的,一朵朵都有你两个拳头大。等再过些时日,等凤仙花开了,芍药说要给咱们摘了捣碎,拿来染指甲,那颜色是特别好看的。”
听她说的欢快,符澈的嘴角也微微翘了翘。他自打那荒院子里被救出来后,便不再讲话了,对外界做出的反应也迟钝,来看病的郎中说这是心病,若是他自己不想说不想好,谁来做什么功夫都没用,等哪一天他想开了,就自然会说话了。
月娘习武之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辩毫听微,她瞧见了符澈嘴角的笑意,心里头也是高兴,她坐下来,翻出个九连环来,一边胡乱解着,一边同符澈讲些有的没的的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也不知道这谢小侯爷气性那么大,早知道当初让他耍着玩玩算了,如今他又是叫嚣找我麻烦,又要给我哥使绊子,真是烦的人要命。”
“他好像同你一般大吧,也许要再小些,反正小小的个子,还没到我肩膀高呢,明姮说他超级阴险,最爱背后给人使绊子,你说我去百花宴,要怎么小心才能不踩着他给我使的绊子?”
“对了你还不认识明姮吧,明姮她是咱们的表姐,她人可有趣了,我很喜欢她,要是你有机会能见着她,也会同意我的。谢惊春那厮要整我,也是她给我通的风报的信,总之是很好的人,她出来一趟不方便,我也有时间没见到她了。”
“百花宴上肯定有好多好吃的吃食和好玩的东西,不然春儿姐姐不会这么期待。咱们院子里的丫鬟聊天谈评的时候我在旁边偷听了一耳朵,说是她最近过的苦,天天不是跟着嬷嬷们学规矩,就是在房里苦读诗词,都没时间出来玩了,你说是不是挺惨的。”
说到这里,月娘一个人滔滔不绝的发言被外头“叩叩叩”的敲门声打断,床上那小孩也听到了这轻轻的敲门声,他条件反射似的立马将自己全身重新缩进被子里,蒙着头小小一团,让月娘有种功亏一篑的感觉。
她从椅子上起身往外头走去,轻轻拉开门,见门口站的不是穗子而是芍药,想必是母亲找她。她们走的离那屋子远了些,芍药朝月娘行了个礼,起身道:
“小姐,夫人有点事找您,喊您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