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争选花司

母亲此时找她,是有什么要紧事?林夫人白天的时间,都在替大太太处理各房各院的庶务,忙的陀螺转,且这些天下来,林夫人也知道符澈不喜生人,在这个时光遣人来传,必是有事。

月娘有心问问芍药,芍药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俩人加快了步伐,没一会儿,就到了大太太的院子里了。

同设想的不一样,这次见她的人,不止是林夫人一人,大太太、二太太、二婶娘,一众符府有头有脸的主子们,把春晖堂会客厅坐的满满。

嗬,这阵仗。月娘小心翼翼的迈过门槛,心里头迅速的过了一遍,想着最近有没有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想来想去,除了之前救出符澈外,好像自己一直都安分守己,常在心安理得的状态。难道符澈这事还没翻篇,她们要旧事重提,再训她一顿?不干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进得门来,周围一片寂静。月娘偷眼观瞧各位长辈脸上的表情,如果仔细一瞅,可以看出她们之前似乎已经经历了一场言语上的争斗,各位太太夫人们脸上的神色并不算痛快,有的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但有些道行浅的生面孔媳妇子,脸上忿忿的表情,就藏不住了。

在座的太太媳妇们,对坐在两边的八仙椅上,仿佛划分好了阵营一般泾渭分明,她们并不和对面眼神接触,有的低头品茶,有的拉扯手帕子,有的好像对红木茶几上的雕花,突然产生了浓厚兴趣一样。

照着这架势,月娘以为自己还要花点时间才能明白,这剑拔弩张两两捉对为的是何情,但没想到不过一会儿之后,答案就在她面前迎刃解开了。

林月娘刚刚往林夫人身后新加的板凳上坐好,对面一个不认识的太太就突然发难了。她端起茶杯嘬了一口,放下茶杯时力道重了一些,溅出些茶水来,沾湿了红木茶几上嵌着的大理石几面。

她身后的婢女见状,匆忙绕到前头来拿了帕子清理,那夫人借着这个由头嗤笑一声,开了口:

“嗬,偏偏就你殷勤,也是,咱们如今在别个的地界上,万事可不就由不着咱们做主么。大家讨论正事你偏巴巴的跑了来,是谁请了你么,到底是差了位子的,你看人家大房的丫鬟,哪个如你这般蠢钝,做事一惊一乍的?扰了我倒没什么,可要是扰了别的人,我人微言轻,可就保不住你了。”

合着人家指桑骂槐说咱们仗势欺人,还夹枪带棒的暗讽自己这个出嫁之女不该在娘家多管闲事呢,这一下撕起来,一棒子打翻的可不止林夫人一人,符大太太的二女儿符雪婷在内的大房众人都皱起了眉头。

大房这边的吵架好手就数这位牙尖舌利难说话的符雪婷了,二姑奶奶果然不负众望,三白吊睛眼儿一翻,拣了对方最不爱听的,立时就回怼了过去。

“哟,我方才眼拙没看清,什么大风把您老给吹来了?哈!不是我说二太太您,您二房的规矩也定的太稀松平常了些,咱们这些在座的,哪个不是嫡媳妇嫡太太,要说这春晖堂平日里不常开,开了接待的可都是京里、家里正儿八经的女眷。您这爱随身带着姨娘的习惯,可得改改了。”

二太太被小辈的侄女符雪婷这顿呛白闹了个老脸通红,这里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二房是个什么情况,感同身受一下,对待二太太,也会平添一分同情和小心,如今二姑奶奶不按常理出牌,这么无分无别的打击,刚刚开局,一箭双雕,就把二房两个最有头脸的太太姨娘都怼了,让后头的人实在都不知道该怎么玩了。

方姨娘很久没遇到像二姑奶奶符雪婷这种混不吝了,锐气登时挫下去了许多,她最恨别人捏她身份这个痛脚,心里头恨的不行,脸色冷下去,狠狠地回怼道:

“这话可真真好笑,咱们二太太愿意带着我,是二房一派和睦的气象。我大儿子符远乃皇榜进士出身,年纪轻轻便被今上封了右武大夫,如今更是升任给事中,早早为我争了诰命。春娘父亲虽然从小给了咱们太太养着,但到底是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我怎么就管不得啦?如今春娘去不成了,那也理应将这花司之位留在我们二房里,又如何能轮到一个外姓之人了?”

“且说到外姓之人,姑奶奶虽是姓符,但到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这常年赖在咱们府里算怎么一回事儿,石家穷的缺你一口吃食了吗,偏来咱家打了这么久的秋风,大太太不说,咱也要说道说道了,好歹没分家,份例可都是公中出的。”

方姨娘这话说的更不客气,在众人面前打了二姑奶奶的脸不说,分明又打了一遍二太太的脸。二姑奶奶赖在娘家那是事实,平日里她嘴上功夫逞强,如今也没人愿与她出头。倒是二太太。。。与会众人有心无心的,都在偷偷打量着二太太。

只见二太太双目微闭,面若金纸,嘴唇轻轻颤抖,攥着手帕子的手骨节都攥得泛白了,想必已是气急。

在这里都敢如此对待正房夫人,想必在她们二房里,这方姨娘只怕是早已是只手遮天了,真真是肆无忌惮到了极点了。

二太太到底是贤妃的母亲,也是她能忍,万事不向女儿诉苦,不然以贤妃那性子,若是知道她母亲常年受气,就算拼了她那妃位,也要打杀了这封了诰命的方姨娘。

二老爷真真不像话,二太太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前世十方恶人转世,才遇到二老爷这么个宠妾灭妻的东西,在座大部分媳妇们都在心里默默腹诽。

二姑奶奶气归气,但自己在婆家与夫君不睦在娘家众人面前已经是没了底气,无奈依附娘家也是很没面子,无论如何,她也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二房自己的事让二房自己去掰扯,她们大房的人,再插手下去,反而会讨不了好。

两边各有胜负打了个平手,两边也各有拿捏,大家虚晃一枪,默契的将话题转回到花司换人这件正事上。

林月娘刚刚听了一耳朵,也依稀明白了为什么此时叫她过来了。原定的符春娘大概是有什么缘由,临时去不成百花宴了,秉着怎样都不能便宜了别家的心态,无奈之下,符家只能中途换将,重新挑选一个适龄又相貌上过得去的女孩子,去顶替春娘的位置,充当今年百花宴花司一职。

不巧的是,这一代符家虽然子嗣兴旺,但所出大都是男丁,这也是为何符春娘作为二房庶子的女儿,虽然父亲赋闲在家一没有功名二没有官职,却也能出任百花宴花司一职的原因。

此事引起了京中一干世宦命妇非议,那些家中有适龄参选女儿的人家也多有不满,好在贤妃做人做事一向低调,又有皇子公主傍身,所以这议论之声虽有,倒也没激起什么大的风波。

如今符春娘去不成了,若要换人,选来选去都没人可选,稍微能挨上一点边的,大概只有林月娘这个外姓的表小姐。

提出这议案的大房,不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便随便拍脑袋拍出来的,她们的确是权衡了众多利弊后,得出的结果。大太太虽不善说辞,但林夫人早已给她准备了腹稿:

首先,论家室,林家虽不曾在京中立足,但在北方十三州,也算是有头脸的大姓,林家子孙众多,尤以武勇见长,在军中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林父林劲松虽不是现在林家的正房嫡长孙,但到底也是宗室后嗣,自己争气,得了今上的青睐,年纪轻轻,连升三级,从一个小小的县令,一跃升为正四品轻车都尉,正在为皇帝分忧解难建功立业,前途一片光明。

其次,论家风,符家三娘乃英国公嫡女,从前未出阁时,在京中也是有名的才女兼美女,是众世家争着求娶的对象,三娘下嫁给武状元林劲松,当时被传为一段佳话,甚至被写入折子戏中让世人传唱。更为重要的是,林父林母多年恩爱,到现在林大人也没纳过妾,通过房。林月娘作为这对模范夫妻爱的见证和结晶,对于希望在百花宴上得遇良人的众世家公子小姐来说,无疑是一个美好的祝福和像幸运符一样的存在。

再次,论人品,林月娘身份上过得去,性子也好不爱作妖,长得极为漂亮讨喜不用说,月娘家教好,知书识礼,文武双全,小小年纪有胆有识有担当,这个在京城世家圈子里已是家喻户晓。

但是反过来说,林月娘毕竟是个外姓,她虽是符家的表小姐,但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真正的符家人,贤妃是有意提携自己娘家人,这事放在符春娘身上,众人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要放在林月娘身上,是有点不大合适了。

另外林月娘不过八九岁的光景,尚未长成,这个年纪,若是去做花童正好合适,做花司,就勉强了些,往年的花司皆是妙龄少女,年纪最小的花司,也是至少过了十二三岁豆蔻初开的小姐。月娘这样的身段,照顾自己尚可,照顾花神确有一定问题。

但奈何除了她以外,另外一个和符家有血脉的小姐还尚在襁褓之中,连路都不会走,就更不用提了。

若是再远一层,二房方姨娘诞了三男两女,那两个女儿出嫁后所生的外甥女里,倒有两个适龄的姑娘,但论家世和长相,又都远逊林月娘,只怕要贻笑大方更难出手了。

利令智昏,让方姨娘异想天开闹到大房屋里,是她实在太护犊子了。依她看来,选林家的和选自己女儿家的,又有什么不同?二房春娘不选那也轮不到大房外姓,何况林家那小丫头毛发还都没长齐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