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有漂亮妹妹在场,赵家公子雪乡从腰间摸出一把扇骨镶了玉的折扇,在这和煦的春日里,学着大公子们风流倜傥模样,一边面带微笑盯着这新鲜妹妹,边背着一只手摇起折扇来。
齐明姮盯着他一阵无语,直接吼道:“赵雪乡你往哪儿看?!”
被吼的那人无动于衷,脸上的笑容依旧雷打不动。他拿折扇子拍拍明姮的头,被明姮气鼓鼓的一巴掌打开。
赵雪乡收回扇子,状若陶醉似的闻了闻折扇上沾染的明姮头上的花香,惹得明姮又去打他,这才边躲边笑着朝她们道:
“我问你们这位妹妹是哪家姑娘,也没一个人搭理我,我只好自己问了,有何不妥?”
赵公子合上折扇,又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和田玉雕奶白小兔子来,拿帕子垫着,搁在离月娘较近的石桌子角上,复又盯着月娘看了会子,笑道:
“这位妹妹,我猜应该是林家妹妹吧?上次灯会咱们有短短一面之缘。好好好!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你应是不记得我了,但我记得那天你戴了个怪好看的金穗子,我还同三哥讲呢,不知是哪家的女儿,出落得如此标致,又恰是元宵,莫不是嫦娥仙子身边捣药的仙童,贪玩从月亮上跑下凡间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公子夸人夸的有水平,就如赵雪主一样,既不孟浪,又和善好听,总让人如春风拂面。且兼他天生了一副讨喜的好皮囊,虽被他拿自己的相貌这样品评,但月娘心里并不反感他。
月娘年纪小,不解风情,多大事都不很在意,明姮却真的有些生气了,她鼓起腮帮子站起身来,拉着身前的宫女欲走。
这话刚开了个头,作陪的就要走,赵姑娘急的不行,急忙赶去拉人,好声好气的把人劝了回来,明姮不走了,却只往对着池塘那廊子上坐着,死活不愿再看赵雪乡一眼了。
主子们闹成这样,赵家的丫鬟们都去劝,打圆场的打圆场,炒气氛的炒气氛,只愿赶紧过了这道坎,别让公主对他们主子嫌恶了去。
月娘对这种场合一贯不知该做如何应对,她想起明姮同她通信中,似乎经常提到这位赵小公子,字里行间,并没有嫌恶的意思,反而看到更多的是亲昵和欣赏,如今才见面就闹成这样,她有些搞不明白了。
明姮虽不走了,却也不上石桌边来坐,他们这样僵着老半天,话谈不到一块去,也不是个办法。
“哥哥,你快给明姮姐姐赔礼道歉。”雪主姑娘气巴巴的朝赵小公子吼道,虽是生气,却还是一副憨憨的样子。
“气性真大。。。”赵雪乡小声嘀咕了一句,周围的姑娘们没听清,月娘夜练暗器听风辩位耳朵灵敏些,倒是听到了。
他慢慢跺着步子往明姮那去,见那廊子上还有位置,一屁股坐下去,虽未挨着明姮,但也只隔了一手掌宽的距离。
“姮妹妹,我错了,今天不是要帮林家妹妹出主意么,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暂且勉强原谅了我吧,一切记在账上如何?“
经赵雪乡这么一提醒,明姮才恍然想起这桩正事来。她朝旁边坐着的人白了一眼,施施然起身,重新坐到石桌子边上去。雪乡摸了摸鼻子,也跟着她往石桌子那边坐了。
见两人好了,东道主雪主小姐重新让上了明前的新茶,茶话会又重新开了起来。
“要我说,这么久过去了,其实小春儿心里那口气也该消的差不多了,但是他这人,真是一张脸比金子还要贵重些,不找回点面子的话,不好意思在朋友圈子里混,没办法,不让他出个气,这事怕是平不了。”
“你们说的办法不是不行,也可有备无患。但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事还得有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说到正事上,赵雪乡也不插科打诨了,他收了笑脸,正色道。
“且他人小,做事没个轻重,虽现在时常往宫里来往,收敛了些,但毕竟是贵为侯爷,周围人不敢劝解他就罢了,反而聚了群趋炎附势的小人。我们说的话,他也不太爱听了,这世上,怕是除了三哥,没人制得住他了。”
听赵家公子这样说,月娘挺直了身子,正襟危坐。她渐渐觉出有些着慌,不由得往明姮处望去。只见明姮并未因赵公子的说辞夸张而反驳,反而肃了脸,面上隐隐有认同之感。
“呔,他是个蒸不烂、煮不熟、炒不爆的铜豌豆,你就当个锄不断、解不开、顿不脱的千层锦套头不就好了。我就是跟妹妹你讲讲事情的严重性,让你意识意识,别不当回事。但办法还是有的嘛,也没到万不得已的份上。”
月娘心里苦笑一声,没想到来京里第一站,就碰到个蒸不烂、煮不熟、炒不爆的铜豌豆,还是大号的。
赵雪乡的爪子又忍不住往月娘头上招呼,被眼疾手快的明姮一把打掉。
赵小公子把打得发红的手背往袖子里藏了藏,假装刚才的小插曲完全没发生一样:
“嘿嘿,总之,我想了想,既然一定要春儿消气,不如我们一同做个局。这个局大体是这样的,春儿不是死打烂缠纠集同伙要出你丑,辱你清白么,那咱们就将计就计,让他亲眼瞧瞧,以为你是三哥罩着的,量他也不敢跟三哥作对。”
“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不是怕他,但他三日不了四日不休也是讨厌。月娘夜市骑殴小候爷,粉拳慑服众恶奴,已是威名远播,三哥直道女中豪杰。我们暂且利用一下三哥,设局三哥月娘偶遇,然后同行同游,引小侯爷前去从旁偷偷发现,此事或许可由此摆平,大家各不点破,也不伤了彼此脸面。”
“况且春儿最是敬爱三哥的,断不会大水冲了龙王庙,胡闹伤了三哥感情,我料他不会把事搞大,管保他火烧牛皮自转弯,这事或许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也就从此了了。”
这话说得委婉,月娘还小不懂,倒叫初通人事的明姮和雪主闹了个大红脸。两人你一言我一嘴的道:
“赵雪乡你疯了,胆子可真够大,竟然敢算计到我哥哥头上,你不怕他知道了扒了你的皮么?”
“男女授受不亲,这事也欠妥当,哥哥须得想一周全办法,不让众人说嘴。”
“我这不是为林家妹妹考虑么,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你们这么着急上火的找我给你出主意,我想了一宿,那小子油盐不进,好像也就这个办法稍微能行。我们也不敲锣打鼓的,只选一僻静少人去处就好,再退一万步说,好歹三哥和你林家妹妹还是姨表亲,她那么小,即便有人撞见,说声兄妹同游风景说说话,搪塞一下,也可遮掩过去,也没什么不清不白之处。”
赵雪乡嘴皮子上下一磕碰,就巴拉巴拉滔滔不绝,将这辙的后路都给她们想好了。所以即使是个怪馊的主意,也让人觉得并不是完全不可救药。
“这事大了,要不咱们还是先同哥哥讲一声吧?”明姮有些犹豫,她心里明白齐煊这样怕麻烦的人,若是同他说了,他不一定会同意。但若是不说,往后不知他们几个该会如何被他算账。
“其实不必,三哥不明就里更好,我们也免了口舌,说了他还不一定帮忙。到时我把他诓了过去,只要目的达到,大家各自散去,然后一切风平浪静,过后我定会还他个人情。”
看齐明姮还在犹犹豫豫,赵小公子将手背在脑后,嘴里叼了片云片糕往后仰着,一脸云淡风轻无所谓的道:
“反正最后是由你决定咯。我也就是被你们几个拉进来出出主意的,顶多算是个从犯。你若不愿意,那咱们就再想别的办法呗,只是眼见着这百花宴就是这几天的光景了,光靠我想辙,保不定能得出什么招来呢。”
“那既然这样,这事就算了。明姮姐姐你别为难,我也不乐意这样,怪不自在的。要这事真同你们说的那样要紧,我同哥哥就去谢小侯爷府上同他负荆请罪,无论如何,也不能连累你同符家这边的姐妹们。”
齐明姮还在内心挣扎,没来得及说话,月娘先跳出来了。
她所想即所说,虽然不是完全明白这其中关系,但月娘也明白,他们口中说的同表哥相会的辙,必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做法,才让明姮为难了。
月娘说完,端了桌上秘色瓷杯子,埋头喝杯子里的小菊花茶,没发现明姮听她说这话,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明姮站起来一拍石桌,将她面前放着的小杯子拍的一颠,茶水被颠的泼进桌布里。
“嗐!怕什么,干吧!反正我是主谋,有事我都兜着,你们用心组局就好了,别的不用想,万事冲我来!”
齐明姮只当没听见月娘的话,突然就打了鸡血一般,豪情万丈起来。
“噗”,赵雪乡被明姮这样逗的不行。
“好!果然是女中豪杰!有公主这句话,小的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仿佛觉得还不够乱似的,他将背在后头的双手放下来,也站起来把巴掌拍的通红,眼中一副兴致勃勃的高兴样子,直给明姮煽风点火,加油打气。
赵雪主没看明白两个哥哥姐姐是怎么一言不合就迅速下决心要干票大的,也习惯了这两人一聚在一起就鸡飞狗跳的状况。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来,绕过这两人,踱到月娘身旁的石凳子上慢腾腾的坐下,拍了拍月娘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哥哥虽然看起来不着调,但是他答应的事,这么久下来,没有一件是办不到的,妹妹你放宽心,一定没事的。“
话虽这样说,林月娘心里还是有些不开心,只觉得有些像孩子们玩的过家家游戏,但大家一片好意,自己也只好配合一下了。
来了京城后,她本来话就不如从前多,性子也沉稳不少,所以尽管心里不舒服,但还是忍了下来。
这场小规模聚会除了月娘外,算是宾主尽欢。晚些时候,明姮拉着月娘的手,两人被赵家小姐送到内门的垂花帘前,赵小公子带着两个小姑娘从来时路往回走,一直送到出了赵家大门,上了马车。
明姮要往宫里去,月娘要拐进巷子里回符府,两边不同路,相约了下次再聚后,便分别了。
马车重新跑回通河边上,岸上垂杨丝绦在风中飞舞,明媚的阳光映得河边波光粼粼,随着马车的跑动在杨柳缝隙里如鱼如龙的跳舞。月娘看着这片美好景色,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
水土不服的感觉,仿佛在此刻,终于集中爆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