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花落谁家

这次相府聚会后,因为明姮在宫里行走不便,所以几人就没有再次见面。

林月娘在符府里倒是收到了不少信件,既有来自相府里的,也有来自宫里的。除她这个当事人之外,其他几人都亢奋不已,不嫌事大,他们学着大人们的兵棋推演,将这计划一步步地完善起来,看起来像是有些谱了。

几个姑娘家不方便频频出门,于是这狗头军师兼穿针引线的联络官的帽子就戴到了赵雪乡头上了。

他在信中得意的说,他镚子儿不花,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就直接策反了一个巴结谢惊春,准备在百花宴上干坏事的纨绔子弟,权且算作是安插在敌方阵营里的细作,二人准备本着公平合作,童叟无欺,按质论价的原则,买卖谢候那边的消息,必要时还会给谢候传些情报过去,引他上钩。为了月娘的闺誉,自己算是拼上了辛苦积攒的金库云云。

另外,赵雪乡还叫了些平常交好的哥们过来搭帮手,兵对兵,将对将,必要时出手拦住对方请来帮忙的那帮乌合之众。

为了月娘隐私和名声,他并未告知这些哥们真情实底,不惜污损自己清誉,只推说自己神使鬼差地调戏了谢小侯爷身边的大丫鬟侍书。小侯爷心意难平,找人准备在百花宴上给他一个难堪,拜托兄弟们帮衬帮衬,到时候他若发求救信号时,能帮一把是一把,功成之后照例少不了哥们的好处。

照谢小侯爷平时的做派,平日里得罪的人挺多,赵雪乡一向在少爷公子们中迎逢使转人缘极好,经他这么一说,见也不是什么打紧的大事,这群闲的发慌的愣头青见被拜托,就都纷纷嚷嚷的应了下来。

明姮那边,一则,怕搞砸了百花宴母妃不好向皇后交差,二则,也可让月娘多接触接触闺眷圈子,认识些新朋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在宫里头说动了她母妃贤妃娘娘,同意在百花宴上,让性格天真实在,又“人生地不熟”的表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

雪主那边,也准备了许多充饥的糕点,到时候给犒劳大家和补充体力。

此时京里几乎所有被邀请入席的公子小姐们,都怀着巨大的期待,在等待百花宴的到来。

再说那天月娘回到家后,便径直往后罩房去了。符澈依旧没有怎么活动,也没有说话,他大部分时间里,都安安静静的自拘自束着。要么睡觉,要么睡醒了就呆呆坐着,不说话也尽量不发出声音,只有月娘来看他时,他才稍稍有了点活力。

不得不说,符澈现在这样子,同以往他被关在门里时,那骄傲幼稚的样子大相径庭,就像是壳子还在,芯子却换了一个人。

如今月娘去看他,果然这个人又睡着了。

“澈儿今日怎么又在睡觉?不是已经可以走路了吗?”月娘放轻了步子出门,问今日守在门口的丫头。

“回小姐话,公子不让小的进屋,小的只能在屋外头贴墙根听响动,要是小的没听错,公子应该是下过地的。”

月娘虽然有些生气,但也知道这不是小丫头的错,挥手让她退下了。

穗子替了那丫鬟的缺守在外头,月娘复又进了门里,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符澈的睡着的样子。

符澈的脸色相比之前,又好上了不少,此刻他呼吸匀称,眼珠子没有左右乱转,看起来似是睡得很沉。

他稚嫩的生命如同幼小的树苗,在顽石的夹缝中又顽强的探出头来,即使被打成了那样,又染了风寒,高热了好多天,最后还是挺了过来。

月娘拿手轻轻拨开那张英俊的脸蛋上沾着的毛发,将它轻别于两耳的边上。即使闭着眼睛,唇色和面貌依旧有些苍白和病容,也依然不能埋没他继承自母亲的美貌,这世上总有那么些被老天垂怜疼爱的人,尽管什么都不做,也已经足够动人心魄了。眼前这样的大概就可以叫做貌比潘安了吧。

月娘轻轻握了握符澈搭在外头的手,手掌微凉,指甲颜色冷清清的没有什么血色。她握着符澈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又将原本滑下去的被子拉高了些,遮住他露出的肩胛骨。

“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帮着提点一下,澈儿醒着便罢了,若是睡下,被子有没有盖牢,屋子里冷不冷,吹不吹风,下面的人还是该进去看看,多管着些的。”待出了门,月娘边往外头走,边淡淡的说,脸上没带什么表情。

虽然月娘脸上没什么表情,穗子却也知道她这是有些生气了,赶忙乖觉连连的应了下来,保证一定好好教导这丫头。

话说符家因为符春娘生病的事情,果然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不论是月娘,还是二房方姨娘女儿家的姑娘,都没有争得这空出来的花司的缺,最后便宜了姜熹妃的亲妹子姜福珠。

要说为何顶了这缺的是姜福珠,这又扯上了宫里的另一桩官司。姜熹妃扮猪吃老虎,给皇后使了个大绊子,皇上不满皇后的做派,便故意要给熹妃争脸面。

花司这空缺来得太巧,正好撞到这骨节眼上,皇上见此,才越俎代庖,将这个花司一职,直接恩赐给姜家次女福珠了。

“我是这么听说的,但到底是怎么回子事,里头没人敢透露出来,你们姑且听听便罢,可不要再外传了。”

月娘同穗子走在花廊上,往大太太的院子里去,刚要转过讨巧砌的宝瓶白墙门隔时,便听见隔着门隔里头,有人在说着这话。

“啊,这姜家好像熹妃没进宫前,就是个破落户吧?今上也太偏心她了,这不光是打了皇后的脸,那也算是打了咱们娘娘的脸啊!”

“嘘。。。小声点!你胆子可真大,宫里的娘娘们那自是天人吉相,哪容的着咱们在这埋汰。老天保佑咱们娘娘不要被牵连就好,咱们快走吧,一会儿试衣要晚了。”

月娘隔着宝瓶门听了个话尾,就这只言片语,左右想想,还是能猜到她们大概说的是什么了。她也算是这件事情的被动参与者,虽然她自己并没有很在意,可大房二房刚刚还在为这较着劲呢,两边就差撕破脸面了。

穗子跟在月娘后面隔的远些,只隐约听见有人在小声说话,内容听不真切。她见月娘停下来,也跟着停下来,俩人站了一会儿,等说话声停脚步声起,又愈来愈远直到最后听不到了,她们才重新抬起了脚步。

月娘边走边想了想花司的事。当时她被叫去也是听了个大概,结果两边闹了个不欢而散,后头母亲一直没提,她自己也不太上心,时间一长,也就不了了之了。

月娘脑海里闪过那个在临平驿站害她脱臼的姜家姑娘,依稀记得她年纪似乎与自己相仿,百花宴花司选了她,就算是把符家最后一层遮羞的托辞也给扯掉了,符家的女眷们,尤其是二房,大约会很生气吧。

待主仆俩人进了大太太的院子,又进了春晖堂,这次这厅堂里人少得很,只大太太同林夫人俩个主子罢了。俩人脸色都很平静,并没有月娘所想像的那种不愉快的神情。

大太太免了月娘的礼,指了离得最近的一张椅子让她坐了。她刚一坐下,大太太便有些迫不及待的说开了。

“月娘啊,你这是第一次参加百花宴,宫里又传了信出来,让你这次跟着娘娘和明姮公主。外祖母这次叫你过来,就是跟你说说百花宴上的一些讲究和规矩。这些本该是你娘同你讲的,但她离京久了,怕是记得还没我清楚,外祖母姑且帮着她给你讲讲。”

“这百花宴呐原是百花生日、花神生日宴,通常选在春末夏初百花盛开的时候召开,风俗多是郊游雅宴,那节日里,人们结伴到郊外游览赏花,称为“踏青”,姑娘们剪五色彩纸粘在花枝上,称为“赏红”。宴席上鲜花入馔,这始于屈原“朝饮木兰之聚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今年稍微早了些,不过也不打紧。”

“百花宴分前宴后宴,前宴在白天里,只有还未嫁娶的公子小姐才有资格参加,等你们在前宴选出花神后,后宴里花神会由花司服侍着,坐在扎满鲜花的游车里,往落雁塔一路去,届时登上落雁塔,祈祷大雍一年风调雨顺。”

原来这百花宴还有这么些故事在里头,月娘听得有些入神了。

“这规矩也不知道传了几代人了,隐隐听说,似乎从前朝就有了,能当上花神的小姐,无一不是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非要长得花容月貌的不可,所以每年选出来的花神,都是名门世家、王孙公子争相求娶的对象。那年花神姑娘一首“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的七律,不知使多少骚人墨客拜倒,至今还在教坊传唱。”

“若是当不成花神,能当上花司露露脸也是极好的。所以这次咱家好不容易轮着一次,最后还给做掉了,府里头那些有些想法的人难免要心气不顺了。咱们月娘年纪还小,不忙争这些名头,再说月娘生的这样齐整,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明珠在蚌,自不会让那鱼目珠子混了去的。”

符大太太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这一方面呢,府里这些妇人们进不去百花前宴,今年打着符家名头去百花宴的正经小姐不过月娘一个,虽说娘娘说了会提点照顾一番,但到底月娘人小,又没个同路作伴的,难免多提点几句,总归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另外呢,也是怕她落选了伤心,需得安慰一番才行。

月娘老实应了符大太太的话,后头大太太一颔首,瑛儿领了端了衣服首饰托盘的丫鬟们鱼贯而入。

“这些都是大太太早早给小姐准备的,小姐看看,合不合心意。”

月娘抬头望去,只见那一个个托盘上一片金光闪闪,非常符合大太太一贯大开大合的情趣,也可见其用料考究,糜用不菲。

宝蓝绸缎镶金银丝线的菊纹上衣,流彩暗花的披风,还有缕金大红色细丝褶缎裙,每一件都是重工纹绣。

另外,头面上,为了配合宝蓝色的上衣,大太太特意又配了一支深宝蓝点翠珠钗,周围点缀鎏金穿花戏珠步摇,上头架着的蝴蝶,连触须都丝丝可见,可见其做工精秀。

“这手钏大了些,不过也不打紧,绞丝的金镯子,掉在地上了拾起来便是,比起那玉镯子,倒是方便的多。”

大太太将一对小金镯子套在月娘手上,左右比划着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