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地动山摇

原本宛然的山路行到这里,眼前的阶梯变得崎岖不平,曲里拐弯的往四处延伸,有的湮灭在旁边的树丛里,有的分成两条,分别通向石林里就消失不见了。

月娘往下看时,透过林木的间隙,依稀还能望见圆形的观景楼就象在脚下不远处,这里虽僻静些,但也没到百鸟归林,万物俱寂的境地。她站在原地,瞅瞅人迹罕至的石林洞口,犹豫了一下。

上头那婆子也不催她,只在一旁弓着身子耐心等待。月娘原地立了一会后,迈开步子快步跟上。没一会儿,俩人便一前一后进了这片石林。

原来这石林外似城寨,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小道四通八达曲径通幽,迷宫般的构造,既有自然天成也有人工改建,在月娘看来,此地似是游戏躲迷藏的好去处。

顺着阶梯再爬行了约几十级台阶后,便上到石林里的一处平台,虽然空间依然闭昃,但比之刚才爬的石阶还是宽松些,让人稍歇了口气。

这里光线稍亮,抬头往上环视一周,这石林子有的地方有石头穹隆顶子,有的地方又是露天的。兴许是潮气大,石壁和地面都是滑溜溜的,需得小心走路,才不至踩上青苔滑倒。

在月娘她们进入石林不久,紧跟着月娘后头而来的谢小侯爷一伙,也追到了石林边上,到此却把人给跟丢了,望着前头三条岔路,谢小侯爷不禁犯了难,忍不住又火冒三丈起来。

他抬手示意,命令靠的最近的一个跟班脱帽低头,啪的一声,小侯爷反手一掌抽到跟班的脑瓜顶上,嘴里气急败坏的骂咧:

“狗东西!跟个人都能跟丢了,要你们何用?跟着尽吃干饭!若不是这劳什子百花宴管得严,我早就在外头找了七个八个不要命的,如今还用的着你们在我眼前瞎转悠?不想干的就滚蛋,要跟着的就赶紧给我进去找,找不着的就别回来见我,平白的添了累赘。“

这几个纨绔,家里也有做官的,也有发财的,平时哄着侯爷高兴,一来吃喝玩乐斗鸡走狗臭气相投,二来还指望着巴结上这位尊御贵侯爷,日后的仕途经济或能牵牵侯爷的衣裳角,得点什么好处,若真有那造化,指不定就能化蛇成龙了。

听了小侯爷不问青红皂白的这么一顿乱骂,大家脸上早就挂不住了,几个有脾气的当时就跑了。另几个智小谋大,力微心重的,在家中既不是长子,官职家财又局促,不愿离了这棵大树,一时忍了下来。

这几个虽也憋着心火,但也只能忍气吞声的跟着谢惊春分头进了石林,哪知进得门来,里面石柱洞窟星罗棋布、小道盘桓密如蛛网,瞬间就迷了路了,七转八转的大多又回了原路,经这么一折腾,知道留下来已是没好果子吃了,又黯然退走了几个。

第三批到达这岔路口的是被诓过来的三皇子齐瑄,和陪伴在侧的右相府公子赵雪乡。

这俩人轻车熟路,都不是第一次来长公主这别院和明亭,不过俩人上次来时,还是驸马在世的时候。

长公主从小被众星捧月惯了,因此天性喜欢热闹,随了驸马来这别院养病长住后,便耐不住这院里的冷静,时常要搞点动静聚聚人气,抓着机会便在别院里办些赏花饮酒,赏月品茶的活动。

驸马府人丁不旺,是以驸马爷特别疼爱小孩子,齐瑄赵雪乡年纪较谢惊春明姮长了几岁,在记事后,都跟着长辈来过几回,也到石林和明亭玩过,所以两个人对这石林,都不陌生。

重游旧地,怀想起慈爱待己的驸马爷,俩人俱都沉默了,物是人非,斯人已去,真可谓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雪乡心里装着事,只沉默恍惚了一会儿,便重新回到现实中来。他看着触景生情一时呆住的齐瑄,拍了拍他的臂膀,道:

”三哥,江驸马人这样好,想必菩萨都不忍他拖病受罪,要么飞升做仙人去了,要么早早投了个好胎,必不会在这山林间做游魂野鬼。我们也不必在此伤怀,不如早去明亭,看看昔日情景,有没有什么变化啊?“

听赵雪乡这样一说,齐瑄便不再多待,他颔颔首,同雪乡一道,径自走进了月娘她们刚走过的小径,进了石林。

最后一拨,是误打误撞跟到这里的姜福珠。福珠只带了一个小丫鬟,俩人面面相觑,看着前头黑洞洞的石林口,却不敢进入。

“小姐,这。。看着怪吓人的,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跟着福珠的小丫鬟年纪看着也小,两个小姑娘像两只惊弓之鸟,连自己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噼啪声,也都把俩人吓得够呛。

“不。。不行,都到这了,若是办不成,回去还不知要吃什么排头,硬着脑壳走吧。”

“小姐,那六公主和刘映如姑娘一天到晚的欺负您,您亲姐姐也是贵妃,若是不开心,不如咱们就不同她们一块儿玩了罢!”小丫鬟还不谙世事,一脸天真的说。

姜福珠摇摇头,心中有苦说不出,也没法说,她想起熹妃姐姐私下里同她说的那些话,欲言又止,又只好默默咽下,最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也不怕了,也不犹豫了,肃着脸,选了一条道拾级而上。

姜福珠运气倒是不差,选了通往明亭的道路,正是林月娘和三皇子他们先后走过的那条。

月娘同婆子继续向前走着,这石林占地之大,超过了月娘的想象,她想起右相府里的假山,还有上次去宫里,匆匆一瞥的那片人工堆砌的山石,若是要同这处的石林子一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小姐莫急,等过了这桥,咱们这就出去了。“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前头那婆子依旧弓着身子,转过头来朝月娘道。

月娘一边颔首应了,一边感叹这些贵族家里的仆妇,各个都人精一样,眼中明察秋毫,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这婆子没有诓她,果然没再走几步,耳边便逐渐有水流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待再走近些,转过一道洞口,天光大亮豁然开朗。

月娘眯了眯眼,等慢慢适应了高升的日头,便可以看见一座藤桥,正架在此岸与两三丈外彼岸陡崖之间。待靠近点再往下看,约莫七八丈深的底下,是潺潺的溪流,因是春天,又因地势陡峭,溪流显得湍急,不时有雪白的水沫溢出又破裂消散。

“小姐冒犯了,前头这软桥走人不大方便,老奴牵着您,咱们慢慢过去。”月娘感觉手腕一凉,原是那婆子抓住了她。

这触碰的感觉让她有些抗拒,但人家一片好意为她安全着想,月娘适应了一下,忍了下来,乖乖由婆子牵了过桥。

这婆子并没撒谎,这软桥走着确实不同。刚走上桥时,因离着岸边不远,软桥并不是很晃,等她们越往前走,靠近桥中段,随便大一些的动作都会让桥摇晃的厉害,饶是月娘下盘稳固脚下矫健,都被一阵烈似一阵的摇晃吓得叫出声来。

“小姐不用如此紧张,这桥这么多年过了无数人,也没见过有一个掉下去的。”婆子见月娘害怕,心中升起一股怜意,朝月娘安慰道。

哪知话音刚落,鸟雀突飞,走兽跃蹿,“轰隆隆,轰隆隆。。。”巨大的轰鸣声,仿佛从地底黄泉滚滚传来,没给人一瞬间恍惚的机会,天地突然宁静一瞬,紧跟着剧烈的摇晃呼啸而来,地动了。

架在山涧的这座软桥随着地动剧烈的左右摇晃,月娘第一次经历地动,瞬间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时不知该作如何反应,只反射似的更加紧握住桥上的扶手,另一边牢牢攥住那婆子的衣裳。

那婆子见多识广,她迅速回过神来,松了握住的月娘手腕,将月娘攥在手心里的衣角拼命往外拉拽,没想到月娘劲大,那衣服瞬时裂成两段。那婆子顾不得许多,撇下呆愣在原地的月娘,作势往岸边就跑,却是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身子已被晃出桥外,两手斜挂在藤桥边上乱滚。

见此情形,只一瞬月娘便回过神来,只见她临危不乱,脚下一个千斤坠,已稳稳地立在了软桥上,一招风摆荷叶,身子随着软桥一起摆动,一只手牢牢抓住藤条扶手,另一只手伸手去抓那婆子的胸襟,已然不及。

“啊!!!!”

女人凄厉的叫声响起,紧接着噗通一声,是重物砸进水里的声音。

月娘心中一颤,她慌忙坐在桥面上双手扒着扶手往下看去,那婆子后脑勺撞在溪流下的暗石上,鲜血层层冒出,混在湍急的水流里一会儿便看不出颜色了。那婆子眼睛大睁,似还残着一口气,但明显活不长了,生命之烛熄灭不过时间问题。

月娘是第一次直面生死,不免胆寒,她不敢再看,慌忙收回视线,将头埋进胸口,死死闭住眼睛,仿佛只要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一样。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地动渐歇,原本剧烈摇晃的软桥慢慢停了下来,一切重归安静,四处安静极了。

月娘鼓足了勇气,复又睁开眼睛,她又将头伸出扶栏,想要看看底下那婆子如何了。可再望下去时,哪还有半个身影,人早就被湍急的河流冲到下游去了,半点痕迹都没落下。

不知道为何,月娘摸了摸脸,发现自己脸上的水渍,竟然是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她手脚并用的爬回岸边,再重新接触到岸边的草地时,神经一松,整个人直接瘫在了草地上。

“啊!!!!”

又是一声尖叫声,从后头石林子里传来。

月娘腾的弹了起来,双手护在胸前,做出自我保护的姿势,显然是吓极了。她握紧拳头锤了锤自己微微发抖的双腿,望着身后黑洞洞的石林入口,咽了咽口水,慢慢挪了过去。

还没等挪到近前,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月娘抱头跪下。一片尘土中,石林的洞口被塌落的石块,埋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