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像一只鸟儿一般,带着月娘在林梢在山石间飞奔,那种轻松恣意的感觉,仿佛前面那么高的山,那么多级的台阶,都如同玩笑一般,可以毫不在意。
月娘第一次感受到风驰电掣是什么感觉,她就像被一只大鹏挟持,除了忽上忽下的失重感外,几乎感受不到太多的颠簸。
托他的福,那原本走了许久的山路,回去不过一刻光景,转眼间,她便又重新看见了蜷缩在亭子间里的谢惊春。
崖顶靠近山腰,气温本就不高,再加上他的腿伤动弹不得,只能把自己尽量蜷缩起来,但被这傍晚的凉风一吹,整个人都冻得僵硬了。
此刻他快没了知觉,只恍惚听见似有人喊他名字,他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睛,怼在眼前的,是林月娘一张靠近的大脸。
月娘顾不上男女有别,她上前抱住谢惊春拿手上下揉搓他的胳膊大腿和背脊,帮他活血醒神,好不容易谢小侯爷又重新有了能说话的力气。
“你。。。咳咳。。。你为何去了这么些时间,我还以为你一去不回了呢,小爷都快要被冻死了。”
真是。。。还真不愧是小侯爷。。。月娘心中默默吐槽道。
“已经算快的了,你瞧,咱们运气好,得遇高人,高人自会送我们回去的,你莫要担心,等咱们一出去,我就立马会去找你家的家丁,咱们是不打不相识,大家现在是系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一定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谢惊春听了月娘这话,脸色似乎和缓了些许,但他是个戒备心极重的人,兼又被刚才一个人被丢在崖上吓坏了,想想今天早些时候两人还是死对头,这会儿哪能轻易就相信了月娘,他开口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诓我呢,空口无凭,谁知道危急关头你会不会丢下我就走了。若你真想证明自己,不如取了绳子来,给我同你手腕上打个死结,这样我才能放心了。”
月娘叹了口气,本欲说些什么证明自己的话,左右想想,还未出口,又重新吞了回去。她稍缓了缓,道:
“你有这顾虑,倒是能理解。也罢,便按你说的,咱们系根绳子也没什么,只是这样若咱们碰到些紧急的事项,我便腾不出手去做了。”
“这有什么要紧,你也就三脚猫半桶水的功夫,若真碰上事来,不过拖得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再说你不是找到高人了吗,叫过来我看看,他既说了带咱们出去这话,还用得着你什么事。”
谢惊春一边说,一边去瞥了眼高人。这本随意的一眼,演变成睁大眼睛被吓得呆住了移不了眼神,直望得那本来自顾自梳理乱糟糟发辫的怪人回过头来,瞪登徒子一样,娇嗔得瞪了这小屁孩一眼。那百转千回的惊悚媚意,直唬得谢惊春拖着瘸腿连连后坐。
怪人看他这样,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后又瞬间变脸,摘了一旁树上的两片叶子,也没看谢小侯爷,手上微动,只听到刷刷两声,小侯爷还没反应过来,他头上两边绑着辫子的绳结应声而断。
小侯爷后知后觉的抬手摸了摸,头发像被锋利的刀剑砍断一般,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只剩下短短一茬还连在他脑袋上,难看的紧。
这下谢小侯爷,也变成蓬头垢面的样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小官人,小女子给你剃的头怎么样,若你再这样盯着小女子,下次可就要挖眼珠子咯,咯咯咯。”
这怪人笑得极开心真诚,威胁人的话也让人觉着像个任性的孩子说的,相信只要不依着他来,他真的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来,所以看到谢惊春吃瘪,月娘在最初的惊讶和好笑过后,更多的还是担忧,担心他不明白自己会惹到眼前的这个隐藏在廉价妆面后的人,使他做出什么颠三倒四的事情来。
谢惊春摸了摸自己被削掉的小辫子,虽然惊恐,但一时没改侯爷的脾气,眼泪聚集在眼眶里打转,他忍了忍,没忍住,用刚积攒起的一点力气,朝着怪人低吼道:
“你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丑八怪算个什么东西,敢剃本侯爷的头发!”
谢惊春这话一出,犹如平地一惊雷,把月娘炸得弹了起来,以平生最快速度拦在他前头,急忙忙朝那还一脸笑眯眯,并未作任何反应的怪人道:
“他一个孩子不懂事,出口从来不成章的,您千万别听他说的,那都是气话,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怪人不知听没听进去月娘的话,他还是不说话,只笑眯眯的,虽说好似看着他们,其实仔细望去,那眼睛并没有聚焦在这两个孩子身上。
月娘直觉感觉到危险,她见对面那人听了她那话依旧只这样笑着,慌得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心一横,也不管谢小侯爷如何反抗,押着他也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直磕得俩人额头都青肿起来。
月娘做到这一步,那怪人才终于开口,道:
“你这小姑娘做事倒是麻利,只是那机灵劲儿,委实差了点。你看你后头那孩子躲在你身后可躲得开心呢,只指着你当盾牌,哪有半点悔悟的神色。也罢,我改主意了,小姑娘,一会儿我只送你出去,至于那孩子,我便不管了。这山林子里豺狼虎豹多得很,能活的了多久,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谢惊春一听这话,刷的一下,面色变得惨白。他焦急的朝俩人望过去,虽然依旧倔强的绷着脸不讨饶,但是月娘能看出来他因极害怕,面上不小心流露出祈求之色。
月娘努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不适和愤懑,放慢了语气,小心翼翼的同怪人讲道理,她说:
“仙人您瞧,我同他一道来的这里,万万没有我自己一人回去的道理,他腿又有伤,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断不能活。他刚才真的是千错万错不该这样说您,您看啊,他现在已经痛悔当初了,还请您行行好,行行好,莫同这小孩子一般见识。”
月娘一边说,一边又重重的磕头,直磕得有血从额头渗出来,浸到土里。
那怪人似乎极认真的听了月娘的话,听月娘讲完后,还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他道:
“你这么说,也好像有几分道理。但是我此刻不想听道理,他惹着我了,我心胸宽阔,不同他计较他讥讽我那事,但我心里头再不乐意送他了,你说怎么办?”
月娘从地上爬起来,张口欲言。可当她看清怪人脸上大写的不耐烦后,她不敢再说了,只得闭了闭嘴唇,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了,怪人饶有兴趣的观察月娘,谢小侯爷躲在月娘身后不知道在想什么,气氛诡异的宁静,只有山风呜呜的刮着,像女子呜呜咽咽的抽泣声。
“那我同他一道留下来吧。”
“我不走她也别想走!”
突然,极其巧合的,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的道。
月娘听到背后这声带着不甘与愤恨的尖利吼声,不可置信的转过脸去望住那张巴掌大的孩子脸。为何这样精致漂亮的脸,会像此刻一样,看起来如此面目可憎。
“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好久没碰到这么有趣的事情了。你这小姑娘真是傻的可以。你瞧瞧,同你来的这孩子,从头到尾想的都只有他自己,你却还想同他一道留下来,你想知道留在这里,晚上会遇见什么么?”
月娘重新转过头来,朝哈哈大笑的怪人点了点头道:
“仙人您说的对,我如今明白了,有的人天生就是冷心冷肺,当真铜豌豆一般,烹不烂捂不热。只是我家家规向来都是说出的话,如覆水难收,只得兑现。”
“所以我刚才说了留下来,便不会反悔。您走吧,这里没人要麻烦您了。”
月娘边说这话,边抬脚往边上走,露出后头一直拿她当挡箭牌的谢惊春,从头到尾没给他一个眼神。
谢惊春感到面前的人离去,他未发一言,只是偷偷瞥见饶有兴趣盯着他的怪人,瑟缩了一下,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像只掉在冰水里的湿毛鹌鹑。
怪人盯了这湿毛鹌鹑一阵,便丧失了兴趣,他调转目光,更加兴致勃勃地朝月娘瞧去。
月娘心中无亏心事,自知求助无望,反而能平静的与怪人对视起来。
半晌,怪人移开目光,漫不经心的翘着兰花指,摸了摸自己鲜艳衣裳上的玳瑁扣子。他慢吞吞开口道:
“若是让我改变主意,也不是不行。你们既然都不想再回去了,不如去我那寒舍做做客,我如今一个人住那,无聊的很,缺个端茶送水逗闷解乏的小丫头。我看你姐弟情深,也算今日我心情好,给小丫头你一个面子,你若平日里能管着这倒霉孩子别出来碍眼,我就也把他捎上,如何?”
这话说的,真是好没有道理,本是他出尔反尔不想相送,如何在他口中,就变成了他们不想走了?还要强留他们做客。
月娘被那怪人的强盗逻辑搞到无语,胸中一口郁气堵在当中,这下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谢小侯爷如今被今日这造化吓得褪了一身的跋扈,早就不敢轻易言语,如今同怪人谈判的重任,只有落下月娘一人头上。
“敢问仙人,我同他要去您府上叨扰多久?”
停顿思考片刻,月娘直了身子,一脸正色,朝怪人拱手,这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