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月娘像一只灵猴一样眨眼功夫便上了两人高的院墙,知道她这几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披星戴月一直刻苦用功,饶是这样,谢惊春亲眼看着,还是忍不住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
话不用多说,月娘朝下望了眼谢惊春,将一片脚蹬复又丢下来,他这会子乖觉得很,也不嫌弃什么,将自己背上的包袱丢下,抓过脚蹬,用连着脚蹬的丝线穿过包袱,绕个圈打个活结。
月娘等下头缚好后,只四两千斤的一拽,那看起来沉甸甸的包袱便被她一只手抛到了墙外。
包袱递出去了,月娘便将手上剩下的那片脚蹬丢了下去。谢惊春抓过脚蹬踩在脚下,他将手缩进袖子里,隔着布握紧丝线。月娘等他准备好了,重复刚才的动作,用两只手将他也提溜了上去。
待到墙头一坐稳,谢惊春便将头转向院墙外头。
风声呼啸,这无云的夜里,圆月斜斜挂在西边星空,让他依稀能窥见一丝野外的迹象,这是这七年来,他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
月娘瞧他弯着身子用手笨拙的扒着墙缝,还把头昂得老高往外望的样子,心中不知该莞尔还是惋惜,她学着他的样子,也往外头无边无际的旷野望去,除了满天的星子和快要西坠的月亮,其它不见有什么特别。
她转回头来,看着这个她生活了七年的院落,心中又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和难过来。如果要真的好好算,怪人将他们捡回来,给他们吃喝,教她功夫,并没有对不起他们的地方。如今他们这一走,又只剩下他孤单一人了。
“走了,别想了,再磨蹭来不及了。”
谢惊春艰难分出一只手扯了扯月娘的袖子,提醒她要走了。
尘世事未了,他们总是要回去的,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最后临门一脚再反水没有意义。
月娘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她只最后望了眼身后黑漆漆的书院,心中默默做了一个决定,然后跳下高墙,朝着小院的方向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便迈出坚毅着脚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
走了没几步,月娘顿了顿停了下来,刚才走的太急,忘记还挂在墙头的那个拖油瓶了。
她重新跃上墙头,将谢惊春顺下,两人也不讲究,谢惊春背着包袱,月娘背着谢惊春,脚尖一点,瞬间就消失于茫茫夜色中了。
他们走后,吱呀一声,正门开了一个角,怪人慢吞吞的从门里出来,他手上提着个灯笼,灯笼照着他的脸,那张脸上毫无波澜,什么也看不出来。
怪人用竹竿撑着将灯笼挂在门廊上,从此灯笼长明。
跑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周围依旧漆黑不见五指,他们唯一仰仗的,是天上的北斗星,还有前方影影绰绰连绵起伏的山影。
“往东些,你有些偏了。”谢惊春趴在月娘背上,时不时出声提醒她。
“你如何知道的?”
月娘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总觉得这种时候了,两人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没理由逞强。谢惊春拍了拍月娘肩膀,用手指了指,月娘顺着所指方向回头望去,来路尽头,一灯如斗,指引方向,月娘心中一热,暗叫一声师傅。
“天地苍茫,山川星辰,里面都自有玄学和命数,我们跟着星星走吧,就不会迷路的。”谢惊春这样解释了一句,其他的他也不多说了。
又行了些时候,月娘隐隐听见有狼嚎声响起,迎面吹来的轻风中若有若无的掺杂着动物的骚臭味道。
这畜生移动的很快,月娘感觉到抱着自己脖子的手紧了紧,味道已经很近了,近到五感远不如月娘敏锐的谢惊春,都已经意识到了危机。
两个人默契的都没有说话,月娘迅速转变方向,她不能往回跑,只好赌一把,东西两边,她选了东面,马不停蹄的横着往东面跑去。
风声愈起,那兽音尖啸混在愈演愈烈的风声里,时大时小忽远忽近,让他们难以察觉危险离他们真实的距离,也许可以远远躲过,也许它们就在近旁,隐藏在黑暗中,肆意盯着将要送入口中的食物,蠢蠢欲动森森欲搏人。
月娘脚下加紧,奔袭之下两腿生风,眼前还没有确切的迹象表明他们在被追逐着,所以他们保持缄默,希望能兵不血刃安全脱险。
突然,月娘猛然停下来,风停了。
风一停,那原本掩藏在风中的动静,都变得清晰起来,地面隐隐的震动和越来越近的低吼,让月娘觉得自己都可以闻见它们散发出的浓烈的膻臭气味了。
“见鬼!”饶是这么多年养成遇事稳重的个性,林月娘还是忍不住懊恼的小声骂了一句。她脸色铁青,心情一瞬间掉到了谷底。
单独行动的独狼固然难对付,但好歹可以一战,如果它们被兽群盯上的话,多半命运多舛了。此时自己独行尚能拼得一线生机,但一如常人的谢惊春在这旷野和兽群之中焉有命在,同来七年,月娘不忍将其抛下。
“不要停下,就朝原来的方向跑,前面至少没有兽!”谢惊春扯了一把月娘的头发,试图让她迅速清醒过来:
“拿着这个,不要一下子全撒完了,一会儿跑的慢点也不要紧,只是尽量稳些,咱们会没事的。现在走吧。”
谢惊春拔了拴头发的簪子,计算着大小,往一个小布包上戳了个小洞,朝月娘递了过去。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抚慰了她,让她也觉得眼前未知的困难,其实还有应对之法,月娘的心定了下来。
谢惊春拍了拍月娘的肩膀,月娘重新奔跑起来,这一次她减慢了些速度,压低了下盘,让自己背上的人不那么颠簸。她能感觉到谢惊春把他原来背着的大包袱夹在了两人中间,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吃力的在包袱里翻找什么东西。
如今别无他想,只能选择相信他。
月娘拍拍脖子上那只手,调整了背在后面那人的姿势,她也不害臊了,一手牢牢按住谢惊春的腿,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屁股,这样就解放了谢惊春搂着她的那只手,让他可以双手开工,方便寻找法宝。
托着屁股的那只手里还压着谢惊春给她的小布包袱,布包袱里的粉末从谢惊春戳穿的那个小洞里缓缓漏出,散发出刺鼻辛辣的药味,飘散在改了方向的风中,掩藏住了他们生人的气味。
月娘足下急点,不知道又掠过了多少里路,她跑的虎虎生风,咚咚,咚咚,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月娘脚下不小心踩了道裂沟,踏空之下勉强稳住身形飘过去,谢惊春在她背上被颠的飞了起来。月娘慌忙伸手一把抓住谢惊春的后衣领,这手一松一紧之间,“噗通”一声,那为了遮掩气味的药包便不偏不倚地掉进了沟里。这荒原上的裂沟不知道深浅,有的只不过一小臂浅,有的则深的不见底,只就着微弱的月光,肯定看不出里头的玄机。
“丢了就丢了,别耽搁了,快走!”谢惊春不让月娘回头去找,只催促她快点逃走:“跑了这么久,森林一定不远了,你能上树,到时候往树上走,咱们就安全了。”
谢惊春这话音还没完,“嗷~~~”,此起彼伏的兽吼声响起,没有了药味的遮掩,不到一会儿,他们就被当做猎物发现了。
这回是真的要命了,林月娘像一只穿云箭,三花聚顶,身登云梯,脚尖沾地,一步三丈,去拼一线生机。
谢惊春在月娘的背上手里也不闲着,他在他的大小包袱里翻找片刻,摸出几个沉甸甸的铁丸子,他头往回扭,眯着眼睛看准了后头那群黑影,用力往远处抛去。
“轰隆隆,轰隆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起,那爆炸的大响将后头黑压压的影子吓呆了片刻,不过须臾,因了今天晚上的大风,猛烈的大火从零星的火星发展出来,迅速烧着了荒原上大片的枯草。
不光是兽群,月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吓了一跳,她本来心跳就已经在剧烈了,这突然来的这么一出,让她的心脏突然揪痛了起来,脚步也不由得放慢了下来,她有点跑不动了。
“别停,别停啊,再坚持一下,它们又追上来了!”
谢惊春一边隔三差五的往后头扔铁球,里面的焰硝不断爆炸,一边催促月娘赶紧跑。他手上的小铁球已经用的不剩几个了,那响动和火光吓退了大部分的夜兽,但总有一小撮凶猛强壮的,绕过火光继续朝它们追来。月娘这脚步一慢下来,它们就快追到眼前了。
目力可及的前方,并没有出现树林,她不知道自己方向对不对,也不知道还要再跑多久才能是个头,果然自己一时间下定的决心还是冲动了,这会要是被后头的猛兽追上了,她想着背上寸功未练过的谢惊春和疲于奔命的自己,今晚只怕是两人都会凶多吉少,赔的是两条人命。
这逐渐消极的心理活动和越来越喘不上气的呼吸,快到极限的身体,让月娘没法像谢惊春希望的那样继续全速朝前奔跑,到最后她只觉得自己的意识都开始恍惚了,腿像灌了铅一样,还能跑动起来,全靠坚强的意志和运动的惯性。
“跑啊!跑啊!”谢惊春用完了手上最后一个铁球,又掏出一把只弹珠大小的,往后头胡乱掷去,那一时散发的黑烟,只能断续的遮蔽他们的身影,那威力同之前大个的铁球相比,就有点不上台面了。
月娘昏头昏脑的跑着,她的耳朵里像进了水,听着后头的动静像隔了层东西,嗡嗡的,一点儿都不真切。
如今,真真就要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