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chapter012

陪你去世界尽头

文/余温酒

chapter012

——

不知是不是反复高烧消耗掉太多体力,高坐讲台又消磨掉太多精神,时遇晚上睡得特别香,是她来到历大后,睡得最沉的一觉。

如果忽视早上做的噩梦。

她梦见自己坐在讲台,身边是脚打着石膏的贺行卿,手上拿着根拐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声音倦懒又暧昧:“你的脚还好吗?”

她面无表情:“挺好的。”

贺行卿轻拧眉梢,语气执拗:“不,你不好,也不能好,你必须在这陪我。”

她翻了个白眼,觉得贺行卿不止脚,可能脑子也打了石膏,起身要走。

但贺行卿一把拉住她,拄着拐杖起身,表情委屈,声音低低:“女王陛下,你别走,陪我一会,就一小会,好不好?”

“?!”

这幅模样的贺行卿把她吓得不清,觉得他可能被人夺了舍,这具美丽的躯壳中藏着个吃人的猛兽,猛地一挥手。

然后,贺行卿“唰”地飞了出去,变成一道靓丽的闪光,消失在蓝天尽头,就像灰太狼飞向天空。

“……”

——

八点半,这个时间点,室友都去军训,寝室只剩时遇。

她站在阳台,心不在焉地刷牙,心想如此反常的贺行卿竟然没把我吓醒?

想到贺行卿那声绮丽又可怜的“女王陛下”,时遇顿时一哆嗦,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时遇吐掉嘴里的牙膏沫,甩了甩微沉的头,将那些不适的东西一巴掌“啪”出脑海,默念几遍:“南无阿弥陀佛……”

洗漱好,再戴上徐雪莹送给室友的,人手一顶的爱心防晒鸭舌帽,时遇就去医务室。

因为高烧烧出肺炎,她需输液四天。每天上午,大概两个小时。

到了医务室,阿姨给她扎好针。她往病/床一躺,神情放松,睡意阵阵袭来。她打了个哈欠,慢慢合上眼。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液已经输完。

阿姨帮她拔了针,估计看她睡得正香,没叫醒她。

时遇眨了眨眼,看着天花板缓了会,慢吞吞抬手,用指尖揉了揉眼,缓缓坐起身。

扯动棉被时,熟悉的“窸窸窣窣”声响起,她下意识看向床/沿,糖堆成粉色的小糖山。

时遇愣了几秒,细看了好一会。期间还用食指敲了敲太阳穴,以免自己睡昏了,产生回到昨天上午的幻觉。

但不是,这把糖比昨天多些。而且可能是刚买的,还没放进兜里,随主人翻山越岭。糖纸看起来崭新,表面的细芒也亮丽很多。最主要的是,下面垫着张粉色卡片。

时遇轻轻抽/出卡片,上面写着:祝早日康复。

这字跟之前在店里看见的完全不同。是今草,应该收敛了些。虽然张扬得龙飞凤舞,但挺沉稳厚重。

时遇不禁疑惑:这是贺行卿的字,那店里的字是谁的?难道是那洗剪吹朋友?

她又端详了一会,心头总有点隐约的熟悉,可一细想,脑子里又空空如也。

于是,她没再多想,将糖和卡片收进兜里,把床/铺整理好,跟阿姨说了句“谢谢”和“再见”,便去食堂吃饭。

时遇去时,食堂依然空空地没几个人。又要了碗粥和碟青菜。只不过今天角落没人。

那一刹那,时遇竟有点失落。

——

第二天。

时遇醒得比昨天早了些,液还有小半瓶没输完。她摸着沁凉的手臂,慢吞吞地坐起。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她下意识以为是贺行卿。

但一细听,不对,贺行卿走路的频率不是这样,而且要轻很多。

时遇疑惑地扭头,门被推开,看见门外的人,瞳孔微缩,不可思议地拧眉。

女管家见时遇醒着,在门口顿了下,微微弯腰,语气恭敬:“时小姐。”

时遇眨了眨眼,神色恢复,礼貌地笑问:“您怎么来了?”

女管家走进来,“老爷知道您生病,叫我来看您。顺便给您送手机。”

“外公?”时遇微惊,“他怎么知道我感冒了?”

“这就不该我知道的事了。”女管家将手机盒放在桌面,“他叫我嘱咐您,注意身体。”

时遇微怔,轻轻咬住下唇。

虽然外公对她冷淡,但怎么说都是长辈。除了亲情,该给的都给了。于情于理,都该她主动联系老人,道一句“注意身体”,如今却反了过来。

时遇面带愧疚,小声道:“我会联系外公的。”

顿了下,又道:“谢谢您来看我。”

女管家摇头,面无表情道:“这是我的工作。”

时遇不知怎么回答,点了下头。

房间里安静了会,女管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时遇看向她,礼貌地问:“您还有事吗?”

女管家浑浊的眼里透着严肃的光,点头:“我有话对时小姐说。”

时遇疑惑了瞬,“您说。”

女管家慢慢道:“我在林家工作了几十年,老爷将我看作半个林家人。有些话,他老人家不好明说,只好由我来得罪时小姐了。”

时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眸子里空荡荡的,没半点波澜,声音淡淡:“您说。”

见时遇这般淡漠,完全不像刚满十六岁的少女,女管家惊疑了瞬,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顿了好几秒,才道:“像您母亲那种不懂感恩的人,林家出一个就好。希望时小姐将最后的体面留给林家。”

说完,时遇表情丝毫未变,女管家轻拧眉梢,心想,难道是我说得过于委婉?她不明白?

时遇等了会,见女管家不再开口,笑问:“您说完了?”

女管家根本没料到时遇会这种反应。在她看来,时遇刚满十六岁,母亲又刚离世,父亲完全不管她,急忙忙地甩给林家,就火速重组新家。

她应当害怕得乖巧的。

但乖巧是乖巧,甚至过了头。可接触后,才发现,浑身都是细刺。

女管家不满时遇的反应,拧眉:“说完了。”

时遇微弯眉眼,看起来很乖,声音轻而软:“我也有话对您说,耽搁您几分钟,可以吗?”

明明是问句,却有种不容忽视的强硬。

女管家心猛地一跳,不知怎的,后背突然有点发凉,声音微颤:“可以。”

时遇立直身体,扯动了薄被,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看了眼,是糖和卡片。

贺行卿送的吗?她走了半秒的神。

时遇直视女管家,徐徐道来:“您在林家工作几十年的事,我都知道。再加上您已是高龄,所以我一直很尊敬您。有些话,您可能不爱听,却是事实。”

女管家眉心一跳。

“您工作几十年,林家就给了您几十年的工资,从没欠过您,倒是多给了不少。外公年纪大了,正是念旧情的时候,把您当半个林家人,这是外公的好,也是您的机遇。机遇难得,可别乱用,给浪费了。”

“我的母亲已经离世,她生前并没做任何恶事,只是追逐爱情时,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您是长辈,也是女人,在她唯一的尚未成年的女儿面前恶言诋毁她。不管处于何种目的,您觉得合适吗?”

“作为晚辈,您有权教育我。但您常年待在林家,可能对我不太了解,我想,我有必要向您介绍一下自己。有点自夸,但事实如此。只要有我在,我就是第一。三岁练小提琴,五岁参加小提琴比赛,一直都是第一,十三岁原创《烂尾楼》,开始暂露头角,十四岁成为小提琴首席,出场费两万美金。后来因为高考,退圈大半年。好在高考分数689,及格了。”

“……”

女管家脸色很难看。

虽然知道自己略有逾矩,但出发点都是为林家好,她有什么错,态度仍强硬:“林家从没功过相抵这种说法。”

时遇冷笑:“那您把为林家工作几十年挂在嘴边,又是什么意思?我和母亲再不济,也是林家子孙,轮得到你这半个林家人来诋毁?”

女管家脸一阵红一阵白,已经可以开染坊,声音抖得不行:“你……”

时遇懒得与女管家辩论,不过是个自以为算半个林家人,并企图掺和林家家事的烂好人,没必要浪费太多时间和精力,看了眼桌上的手机盒,“不知您的工作完成没?”

女管家面露薄怒,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时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乖巧地歪了下头,像是在说:还没完?

女管家下意识地闭上嘴,一句话都没说,灰溜溜地离开了。

房间安静如初。

时遇放软身体,挺直的脊背也弯了点,慢慢靠在枕头上,望着雪白天花板,勉强地扯了下嘴角:“最后的体面?”

林家几代从商,富得流油,后又有子孙从政,前景更是大好。

出身于这种豪门的林婧,再加上风华绝代的相貌,自小就没遇到过什么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栽过的坑就是时泽。

这一栽,败光了林家和娘家给她的所有资产,后面几年靠着时遇的版权费过活。

最后,她画着精致的妆、穿着漂亮的长白裙,永远好看在时遇的十六岁生日那天。

这样的她,体面吗?

时遇愣了好一会,视线缓缓挪到床/沿,糖堆成小粉山,卡片放在糖山下。她抽出一看,上面写着:祝早日康复。

同样的糖,同样的卡片,同样的字迹。

是贺行卿无疑。

但她又睡着了,完全不知他何时来,又何时去。

接连两天送糖,再加上报到那天,有三次了。

不算不打紧,一算,她好像欠贺行卿太多了。

虽然这些东西对贺行卿来说,可能只是随手一搁。但对她而言,每次都出现得恰到好处。

即使她非常讨厌欠别人东西,也从不白拿别人的,还是经不住诱惑,次次破例,次次收下。

想想她对贺行卿的态度,尤其是早上的噩梦,实在是有些白眼狼了。

也许,她该还贺行卿点什么。

或者,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