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chapter054

宠你到世界之巅

文/余温酒

chapter054

——

自由人最少想到死,不自由人用一生换取免费死亡。

时遇不认可任何非自然死亡,却不得不承认死是最好的解脱。至少对死掉的人来说,他们得到最彻底的解放。却将痛苦成倍放大,无缝禁锢在活着的人身上。

作为女儿,她为林婧得到的解脱而深感欣慰;作为女儿,她为林婧自杀带来的痛苦而心生怨恨。

尤其是当她发现,除了她,林婧的自杀没给任何人带来影响,连结婚近二十年的老公时泽都没影响到,对京城林家而言,甚至跟治好多年的恶疾没任何区别,她心中的怨与恨达到顶峰。

林婧,你到底为什么而死?死亡的价值在哪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时遇对时泽的冷血、林家的漠视慢慢释怀。终会在某天某分某点,彻底忘记。

但这两个问题,不仅没淡忘,反而越来越深刻得令她害怕,成为心中的执念。

时遇不清楚她这样正不正常,以前从没深思过这个问题,但此刻,被贺行卿的过往一刺/激,她好像开始羞愧,又有点不解。

时遇望着贺行卿,眼睛眨也不眨。心底杂乱了各种情绪,不知道哪种表现在脸上,又或所有。

她哑着嗓子问:“你,有怨恨过他们吗?”

贺行卿垂眸看着她,好一会,轻叹一声,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当然怨恨过,直到现在都有点不能释怀。就刚刚,还在埋怨。我不敢去看远哥,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想教训他。”

时遇顿了下,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有点大逆不道,就压低声音:“如果父母确实做错,作为子女,我们适当地教训下,也没太大的问题。”

许是为了佐证,又许是为了安慰他,继续道:“我父母年纪挺大,走的地方也挺多,但阅历都不怎么样,经常犯错误。该教训的,我都半点不含糊。”

贺行卿笑了:“又当女儿,又当爹妈,你真幸苦。”

时遇知道他这话是玩笑,但心底还是有点不舒服。比起他曾经承受过的,现在正在承受的,她那点事根本微不足道。

贺行卿掏出小金鱼,拿在手中把玩,“我爸妈都是很有梦想的人,也都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我妈想成为大律师,赚很多钱,最后她成为最赚钱的律师之一。我爸的梦想比较单纯,他只想做个好老师,让他的学生能学到更多知识。”

“我爸就是个老好人,帮助过很多人。比如许寒,他爸是地痞流氓,三天两头犯事,打老婆打孩子。他妈熬不住,跑了。我爸心疼他,给他饭吃,给他房子住,还资助他读书。”

时遇终于明白,他跟许寒并非亲人,却同吃同住,还爸爸似的看管许寒学习。

像贺远这么善良且不求回报的人,并不多见,甚至少得可怜,时遇心生敬佩,忙道:“叔叔很厉害。”

贺行卿笑了下,埋下头,捏了捏小金鱼鼓鼓的脸,“是啊,所有人都觉得他很厉害,除了我妈。”

时遇一愣,不可思议:“为什么……”

贺行卿指尖轻颤,小金鱼的两颊凹了进去,“我爸妈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小时候穷怕了。尤其是我妈,她经常说,以前没漂亮衣服鞋子,现在得疯狂地买买买。我爸物质欲不强,没钱就开花店和水果店,有钱就炒点股票。但赚的钱,除了花在我和我妈身上,其他的全撒出去,水花声都没听见。”

“我妈律师做得很成功,有钱有人脉后,就开始投资,赚得更多,也更看不惯我爸。但我爸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反而觉得我妈物质欲太强,迟早有天会出事。”

时遇的心被吊起,紧梆梆地悬在嗓子眼,翼翼地问:“然后呢?”

“我爸没说错。没过多久,我妈就出事了。公司资金链断裂,平时走得近的人全不靠谱,一时间孤立无援。就在这时,有个富豪请她打官司。他儿子强/奸女大学生,被告了。花三千万请我妈……”

贺行卿顿了下,闭着眼,深吸口气,咬着牙道:“做假证。”

时遇忽然觉得后背发凉,有点不想,或者,不敢听下去。

“那个女孩刚满十八岁,刚考上名牌大学,就被畜生给糟蹋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忍受世俗的眼光,站出来告那个畜生。却被我妈扭曲成,女大学生主动攀附富二代,贪婪索要巨额分手费。”

时遇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寒意顺着脊背爬进脑髓身处,“那个女孩后来……”

“跳楼自杀了。”贺行卿闭了闭眼,“她从学校顶楼跳下来,摔得血肉模糊,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后来做尸检,发现她已经怀孕三个月。一尸两命。她母亲听到消息,心脏病发作,没熬几天就跟她走了。”

时遇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贺行卿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语气冰冷得毫无起伏,“三条人命,成了社会新闻。当即有位80岁的法学界泰斗出山,为她翻案。”

贺行卿没说过程,但结果显而易见。

正义会迟到,但绝对不会缺席。

“她蹲了牢房,没了公司,还被吊销律师执照。瞬间从巅峰跌进地狱,尝过最想要的欢愉,她根本接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每天躲在家,不敢出门,战战兢兢,抽烟酗酒,疯疯癫癫。”

对贺行卿母亲的结局,时遇半点都不同情。

她有过最漂亮的衣服鞋子,有过最热烈的掌声欢呼,有过最优秀的老公儿子,多少人艳羡的人生,却被自己作得一无所有。

她失败得彻彻底底,就算没离开,等老后回忆过去,估计也会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

——

贺行卿跟贺远在一块的时间很多,所以他跟父亲关系更好。母亲开公司后,有时候连过年都不会回家,他跟她本就不大深的感情,更淡了。好像只有父亲。

所以在他得知,她做了这么罪不可恕的事后,根本不愿接受她回家。贺远好声好气地劝了他很久,他才没好脸色地同意。

那是第一回,他对贺远的善良,感到不满,甚至讨厌。

贺远说,她是我的妻子,也是你的母亲。

他想说,她不是合格的妻子,也不是合格的母亲,却是合格的杀人犯!

但看见贺远眼中,近乎哀求的目光,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也什么都没说。

贺远后来买了大礼,找到那个女孩家里,卑躬屈膝地向那位可怜的父亲道歉,但每次都被揍得鼻青脸肿。最开始那几个月,回来后,还得去医院挂水。

那位父亲指天发誓,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会永远记恨,直到走进坟墓。

那是命,至亲之人的命。

没人能指责他。

那两年,贺远最常去的地方有三个,家,学校,那位父亲的家。

他在这三个点不停辗转,像永远都不会断电的马达。随着时间的流逝,次数的增加,发电越来越熟练,损伤越来越少,笑意也越来越少。

贺远的转变,贺行卿都看在眼中,脑子却木疙瘩似的,想不出任何办法。

那时候,他才明白,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你再聪明也解决不了的。

——

时遇站在栏杆前,好半天没动,脑子里塞满各种东西,涨得她太阳穴发疼。

贺行卿很多事都是轻轻带过,并没详细说,但这三言两语中,所含的信息量大得难以想象,她得慢慢地共情。

虽然她现在就全身发抖,心情猛地爆炸开来,无法宣泄,只能强压在心底。

她真的好心疼,那会的贺行卿,才多大啊?

已经过去很多年,这些事,贺行卿没跟任何人提过。

就像陈年旧伤,因为疼,就不停地缠绷带。一层又一层,绑得血流不通,伤口不见天日地腐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知觉都没了。

他以为不会跟任何人说,却没想到,今晚跟他最不愿知道的人说。最令人困惑的是,他并没想象中的难受,反而轻松了不少。

绷带只剩最后一层。

贺行卿盯着时遇好一会,见她脸色发白,失了魂魄般,轻叹了声,将被蹂/躏得毛扎扎的小金鱼揣进兜,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时遇回神地颤了下,缓缓转过头,抬眸,望着他。

贺行卿摸住她脑袋,忽然俯下身,凑近她,桃花眼闪了闪,安抚:“害怕?”

时遇摇头,目光直视他,一字一顿:“我不怕。”

贺行卿似是不太信,凝视着她的眼,想从里面窥探到最真实的情绪。

时遇不动,也不眨眼,大方地给他看,尽量维持声音平稳:“我真不怕,我只是心疼。”

贺行卿目光一顿。

时遇抬手,握住贺行卿放在她头顶的手,紧紧捏着他的手指,深吸口气,勉强地微笑:“这些事跟你没任何关系,你不仅没做错什么,反而是个受害者。你不需要自责,更不需要弥补。”

贺行卿点头:“我知道。”

他放下手,但时遇没松开,还乘此握住他的手。

现在两人情绪都很乱,根本没法顾及别的,让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流出,自然且亲密地拉手,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外。

“我从没觉得在这件事上,我有做错过什么。我不承认父债子偿这个词,除非我在其中扮演过角色。”贺行卿立直身体,“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残忍。我妈回家的事,我极其反对,还跟远哥大吵过。虽然后来我低头,但我从没给过她好脸色。连带着,跟远哥也没以前那么亲近。”

“在这件事上,远哥比任何人都无辜,压力比任何人都大。短短几个月时间,才四十岁的他就白了头发。但我跟没看见似的,还跟他闹小孩脾气。”

贺行卿垂下眸,语气沉重:“我妈刚回家那段时间,给联系列表的人打电话,发现所有人都把她拉黑,大哭大闹了段时间,就开始折腾我和远哥。那会,我正在备战高考,在学校忍受非议,回家还不得安宁,就独自在学校外租房。”

“那会的我只顾着自己逃离,根本没想到,远哥也是人,也会受不住。我就那么自私地把他留在家,跟精神不正常的母亲待一块。”

“他白天备课、上课,应付好几个班,几百个学生。晚上回家得伺候我妈,得忍受她的疯癫。周末还得去跟那位父亲赔罪,再被一顿打骂。这些事,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习惯性地忽视。”

贺行卿看着时遇,视线却飘在她身后,好像很远的地方,“如果,我不那么自私,不习惯性地忽视,能早点发现他的痛苦,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他现在也不会这样?”

“时遇,我很后悔。”贺行卿说,“我没对不起任何人,除了远哥。在他好起来前,我得永远陪在他身边。”

时遇眨眼,感觉有些事串不起来,正打算问,手机响了。

她摸出手机,一看,是许寒打来的,怕又有急事,立马接通:“小寒,是有什么事吗?!”

许寒欣喜又焦急,“远哥醒了,正在找卿哥。”

时遇忙点头:“我们就在医院外面,马上回来。”

——

挂断电话后,时遇跟贺行卿说:“叔叔醒了,想见你。”

她仔细地盯着他,认真地问:“你心情好点没?待会别忍不住,大逆不道地教训叔叔。他现在身子弱,连弹脑崩儿都受不住。”

贺行卿听出她在逗他开心,也很给面子地笑了笑,虽然笑得有点勉强,但比起刚刚,确实好受了些。

“远哥身子骨挺好的,千万别小瞧他。”贺行卿笑说,“像你这么瘦小的小孩,他能一次性举两个。”

说着,他还比划了个动作,跟举铁有点像。

时遇笑:“叔叔知道他自己这么厉害吗?”

贺行卿也笑:“像你这样的,可能举不起两个。但一个肯定行。经常有小孩来我家玩,远哥左手抱一个,右手揽一个,腿上再坐一个。”

时遇想到他很会逗小孩,突然有个不切实际,但确实有可能存在的想法,“你会帮你爸的学生补课吗?”

贺行卿想了会,声音低低:“偶尔会,我妈在家那段时间,他忙不开,我会帮他备课,周末会帮他补课。”

时遇睁大眼,很不可思议。

备战高考,这么重要的事,一秒都得掰成两秒用。身为高中老师的贺远,竟然夺取儿子争分夺秒来的时间,帮他备课,甚至帮他的学生补课。

她虽然敬佩他做的某些事,但原谅她,并不能理解比亲儿子还重要的坚持。

特别是想到,他的理想是做个好老师,让他的学生学到更多知识,却残忍地剥夺自己儿子的学习时间,还是备战高考的时间。

他让那么多学生通过知识离开历城,进入更好的学校,却让自己儿子永远留在历城,进入与成绩并不匹配的历大。

即便知道他是受害者,是可怜人,但她依然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地埋怨贺远。

他好残忍,善良得残忍。

贺行卿好可怜,摊上个做人毫无底线的,身上背着三条人命的妈,又粘着个善良得有点圣父的爸,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遇见这样的父母。

如果没这种极品父母,他的人生该完全不一样。

他会考最高的分数,去最好的学府。等到十八岁,考驾驶证,加入车队,参加比赛,夺取冠军。

光是想想,时遇都会心跳加速,意气风发的少年,骑着自己最爱的粉摩托车,举着象征荣耀的奖杯,多么骄傲又张扬,那画面一定很耀眼。

可实际是,少年被困在历城,上与分数不登对的大学,时不时翘课照看门店,照看生病的圣父父亲,把本应该奔驰在赛道的摩托车用来作代步工具。

作为局外人的她,都不能接受这种落差,更何况本人。

贺行卿不会自怨自艾,也不需任何人的同情,只会默默承受,然后逆天改命。

可越是这样,时遇就越难受。

她侧头看了眼他,神情淡然,完全看不出是刚袒露过那么残酷过往的人。

时遇默默收回视线,原本想说点什么,缓解下寂静的气氛,但不知说什么好,其实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她有点自责,那么多种开解心情的方法,她偏偏选了种最糟糕的。

什么说出来就会变轻松,分明就是再往伤口上撒把盐!

她并不是愚笨的人,竟然傻乎乎地信了,跟揭人家伤疤有什么区别?

时遇有点无措地轻叹了声,开始怀疑,是不是情窦初开,吸干了她的智商。

贺行卿双手插在兜,指尖擦着小金鱼的绒毛,余光瞥着身边另一条小金鱼,叹了声:“小孩。”

“嗯?”时遇没反应过来,顿了半秒,忙侧过头,看着他,“怎么?”

贺行卿眉目温柔:“事情已经过去,我也没以前那么在意。我现在找到其他的生活方式,挺好的。还有你……你们这群朋友陪我,真的很好。你别因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闷闷不乐。那样的话,我会有罪过的。”

时遇唇角紧抿,目光深深地望着他,慢慢地停下脚步。

贺行卿也停下,看着她。

时遇笑了下:“真的不在意?”

贺行卿沉默了会,埋下头,舔/了/舔唇,再抬起时,桃花眼中满是笑意,轻轻点头:“真的,你看卿哥像放不开的人吗?”

他抬手,曲起食指,轻轻地给了她个脑崩儿,笑说:“快点回去,不然远哥不高兴,把我俩举铁似的举起来玩。”

时遇配合地一笑:“走吧。”

两人走进医院大门,时遇慢了贺行卿半步,眼神晦涩地看着他的背影。

尽管他用平静的语气说这些话,好像真的不在意,也全部放下,但时遇不信。

他是贺行卿,他怎么会甘心。

当他用死寂的声音述说,这些令人难以置信又难以接受的事时,恰恰说明他内心存在脆弱,只是暂时无力改变,而不得不养精蓄锐。

小鹰被俗世折断双翼,背上驮着生重病的老鹰,怎么飞也飞不起来,在双翅长出来前,小鹰不得不低下骄傲的头颅,冷漠地说:“我不想飞。”

时遇忽然很想抱抱他,跟他说,卿哥,明天会更好的。

但又想,贺行卿不需要这句话。

他说,天才不会自怨自艾,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如果他不是天才,那这世上就没天才了。

她叫住他,“卿哥。”

贺行卿回头。

她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贺行卿看着她,眼神忽闪了好一会,才缓缓道:“好。”

时遇对着他笑了。

这时的她,多么自信啊。

——

走到病房外,贺行卿顿住,面上带了点为难。

时遇秒意会,往后退了步,“我在外面等你。”

贺行卿见她这么乖,显得自己特没男子气概,揉乱她的长发,才进去。

时遇没跟他计较,理顺长发,盯着门看了两眼,坐在长椅上。

她坐了好一会,轻轻地长叹了声,背抵住椅背,慢慢放松下来,后知后觉地发现头重脚轻,身体软软的,使不上劲。

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身体原本就非常疲倦。白天又疯得连名都忘了,更累。晚上出了这档事,神经一直紧绷着,情绪波动特别大,导致现在精神也低迷。

时遇晃了晃沉重的头,突然感觉特别冷,缩起肩头,双手抱住胳膊,手指轻轻地摩擦。她强撑了会,就把头歪在椅背,闭上眼,心想,好不舒服,我眯会。

她没打算睡觉,却抵不住睡意袭来,很快就闭紧了眼,但意识半清醒半浑噩,隐约能听见走廊有脚步声。

过了很久,又好像眨眼间,有熟悉的脚步声朝她走近,顿在她跟前,带来淡淡的薰衣草味。

她动了动鼻尖,下意识想睁开眼,却沉得睁不开,也不太想睁开,勉强睁开条细细的缝。

入眼处全是模糊的光晕,有黑影晃过眼前,紧接着,温热的触感落在额头。

好像是手指,细长,指腹覆盖着层薄茧,摸得她有点痒,拧了拧眉,想晃晃脑袋,把痒意丢掉。

手指没一会就抽走,倦懒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小孩?”

是贺行卿。

时遇放心地软下身体和精神,整个人彻底昏睡过去。

——

等时遇醒来时,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浑身都是热气,热得她难受,手脚挣开束缚,慢慢地坐起身,眼睛花得什么都看不清。

好一会,眼前的白芒才消失,她眨了眨眼,慢慢抬起千斤重的头,看向周围。

陌生房间,看陈设,不像医院,更不像酒店,而是……

门被推开,贺行卿走进来,穿着睡衣,拿着杯在冒热气的温水,“醒了?”

他坐在床沿,手近乎下意识地探向她的额头。

时遇还没怎么缓过神,没想通她怎么从医院跑到陌生房间,又怎么睡死在陌生床上,贺行卿怎么换了睡衣,身上浓浓的沐浴乳香气,一闻就知道刚洗过澡。

床,睡衣,沐浴乳,刚洗过澡。

电光火石间,时遇混沌的脑子只抓到这几个关键词,猛地睁圆眼,抓住身前的棉被,如见吃人猛兽似的往后一躲。

贺行卿的手停在半空,有点不明所以:“你……”

时遇反应很大,语气也很急,嗓音哑得没法听:“你想干嘛?!”

贺行卿愣了半秒,很快意识到她想歪,桃花眼勾出暧昧的弧度,眼神温柔却直勾勾地看着她,黑眸中染着晕黄的光,像加了层暖色滤镜,整个人都妖冶无边。

他将水杯放在床头柜,转而按住床沿,身体靠近她,慢慢伏下,勾起唇角,声音低哑:“小孩,你说我想干嘛?”

时遇满脸惊慌,手指捏紧棉被,黑眸瞪着贺行卿,却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液,嗓子火烧火燎的疼,还很痒。

然后,她控制不住地冲着贺行卿的俊脸,干咳了两声:“咳咳……”

贺行卿:“……”

贺行卿脸上的表情顿了半秒,无奈地笑了笑,靠近了点,轻轻拍她的背,关怀道:“轻点咳。”

又咳了两声,时遇回过神,摸了摸汗渍渍的脖颈,“嗓子好疼,我感冒了?”

贺行卿点头,摸了摸她额头,拿起水杯,递给她,“还有点低烧。”

时遇接过水杯,杯壁是温热的,咕咚咕咚连喝好几口,嗓子比刚刚舒服了些,但嗓音依旧沙哑:“这是哪?”

贺行卿接过喝空的水杯,搁在床头柜,“我家。”

“嗯?”时遇有点惊疑,“那这间房是?”

贺行卿挑眉,轻笑:“我的。”

时遇眨了眨眼,没说话,开始打量房间。

空间挺大,东西较少。一张放着电脑和杂志的书桌,一张只有枕头和棉被的单人床,和一个双面开的粉色小衣柜。什么都没了。

在她打量时,贺行卿倾身,靠近了点,垂眸看她,勾起唇角,声音低而沉,尾音拉得长:“小孩,你刚刚以为我要干嘛?”

时遇抿着唇角,表情淡淡的。

刚刚那种场景,很难叫人不多想。但真那么想了,确实有点丢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脑子里,全装的有颜色的废料。

事实上,确实有那么点废弃颜料。

时遇不太想跟贺行卿聊这个话题,毕竟现在是深夜,是她喜欢的男生,在他的房间,甚至在他的床上。无论是时间、地点、人物,都很吻/合。

吻/合得她有点心惊胆战。

要是她稍微狼点,自制力稍微弱点,肯定会被诱惑得把他推倒,做点该做的、不该做的事。

这个妖孽,妖孽起来,真的不是人。

时遇别开眼,不打算理他。

贺行卿像突然没了眼力见,看不懂她的意思,不依不挠地追问:“表现得那么宁死不屈,你到底以为我要对你干嘛?”

时遇忽然有点烦。

许是刚发了烧,脑子有点被烧坏,又许是被这种,明明是她暗恋、单恋,却被对她根本没意思的人撩得更死的境况的不满,脱口而出:“我以为你想睡我。”

贺行卿的表情瞬间僵硬,安静了至少十秒,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时遇觉得他的表情变化特有意思,有种自己打了胜仗的快/感,因为是在这方面的胜利,快/感直接成倍。

她笑眯眼:“我说,我以为你想睡我。”

贺行卿盯着她,喉结滚了滚,没说话。

女孩的声音柔软又甜美,因为感冒而含着几分沙哑。白嫩的小脸烧得微微泛粉红,睡了几个小时后,沾着点点薄汗。长发凌乱地散在肩头,衣领被睡得歪了,刚好露出白皙的脖颈,甚至可见明显的锁骨。

这样的她,坐在他的床上,对着他没心没肺地笑,连呼吸都在蛊惑他。

贺行卿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脑子里自然而然地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略慌乱地别开眼,还不等缓和点,又听见女孩轻笑。

“卿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睡我?嗯?”

“单身十七年,摸过女孩的手没?谈过恋爱没?没吧?真可怜。”

贺行卿闭眼,觉得她不是女王陛下,而是只成了精的小狐狸,专门来治他的。

贺行卿咬了咬口腔肉,疼痛没使他清醒,反而刺/激到了他,火气噌噌噌地往脑门窜,烧得浑身都发疼。

他回过头,猛地倾身靠近,单手撑住床头板,用力很大,发出“砰”的一声。

时遇一时不察,被吓得缩了缩脖子,瞪着贺行卿,正想说,怎么?被我猜中心思,恼羞成怒了,想揍我?

但一抬眸,少年凑得极近,几乎要和她脸贴脸,绯红的桃花近在眼前,看起来妖冶得惊人,也骇得人心脏狂跳。

这回,时遇真被吓得不清,那些不着调的话,不敢再说出口,她怕贺行卿真恼羞成怒,真胖揍她一顿。

时遇受不住地别开眼,勉强开口:“我刚刚开玩笑,你别当真……”

贺行卿似笑非笑,慢慢地垂下头,靠近时遇。

原本就近得不能再近的脸又拉近,温热的吐息全洒在她脸上,少年应该刚刷了牙,带着淡淡的橘子味,有点热,还有点痒。

他凑到她耳边,唇的热度透过空气,传到她的耳垂,开始缓慢的燃烧,火光向上攀升,烧沸了脑子,向下蔓延,烧红了脖颈。

“可,我当真了。”少年声音低而缓,“我被你说得以为,我真的想睡你。”

时遇:“……”

同样的话,怎么从他嘴里出来,瞬间变味,变成某V里的台词。

虽然她从来没看过,但大概就这个意思,说不定,他说得更撩人。

贺行卿这人,太妖孽了。

他的脸,他的眼,他的声音,无一不是最烈的酒,只是远远地闻一闻香味,就足以令人沉醉,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

时遇醉得浑身发软,有点提不上劲地靠在床头板,小少女似的捏着棉被,可她实在不想让自己处在太弱势的地位。

她还没把他追到手,他随便一撩,她就脸红腿软,如果以后这人变成她的,岂不是会被压得死死的?

这坚决不可以,她必须做上面那个!

时遇拉直天鹅颈,努力放松全身,微微侧头,与贺行卿近乎面贴面地对视,声音软软:“卿哥,你还记得我才十六岁吗?”

贺行卿:“……”

在小孩面前,他一直都很稳得住。虽然爱逗她玩,可从没逾矩过。

每次动坏心思,或打算动坏心思时,他都会跟自己说:贺行卿,她还小,才十六岁,你做个人吧。

年龄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有其他的。她性格淡漠,一看就不是能听这些话的女孩。要真说,估计下次见面得下辈子。最现实的是,她对他没那意思。

所以,这几个月,他除了嘴过点分,其他的,什么都没做,老实得让他害怕!

但今晚,估计是两人交换了很多过往,让她打开了点心房,更接纳了些他,言语不再像之前那么拘束,会开玩笑了。再加上发了点烧,脑子可能不怎么清醒。

高冷女王陛下秒变妖媚小狐狸精,还是在他从小住到大的房间,睡了十七年的床上变,这叫他怎么受得住?

但十六岁?

贺行卿突然想骂脏话。

草(一种植物)!

他屏住略凌乱的呼吸,身体往后退了退,神情淡然,嗓音却哑:“大家都是未成年,要进少管所就一块进,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做邻居。”

“……”

时遇瞪着他,磨了磨牙,“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贺行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挑眉一笑:“你是在说我的腰?”

“……”

这回,时遇真无话可说。

这些骚/话不是她这年纪能承受的,年仅十六岁的她,到底承受了什么?!

忍了两秒,时遇觉得自己有点忍不住,抬眸时,瞥见贺行卿眼中得逞的坏笑,顿时忍无可忍,热度从头顶窜到整个身体,声音气急败坏又恼羞成怒:“贺行卿!你能不能做个人!!”

少女褪掉高冷外衣,变成软萌小可怜,声音已经开始无措地抖。

贺行卿这才作罢,收回手时,垂眸,看了她两秒,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毛绒绒的脑袋,长发乱作毛线团。

少女彻底炸毛,鼓着脸颊,有点像河豚,生气地拍开他的手,还有点疼。

不知怎的,突然戳到他的笑点,控制不住地笑出声,低沉的,轻松的,笑得前仰后翻,停不下来。

“……”

时遇不明白哪里好笑,而且,现在笑,跟嘲笑没什么区别。

她生气地咬牙,心想,臭流氓,不要脸,好想胖揍他一顿,让他清楚社会主义的花为什么这么红。

虽然知道他力气大,还很强壮,但她依然很想实施暴力,犹豫了会,她决定再给他忏悔的机会,“不准笑,再笑,我就揍人了。”

不提醒还好,这一提醒,贺行卿笑得更猖狂,都笑出眼泪,挂在长睫,摇摇欲坠,“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嗯?”

时遇:“……”

这人是不是五行缺打?

时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缓了缓心头的郁气,深吸口气,努力地摆出笑脸,轻声道:“卿哥。”

贺行卿抬眸,看她,用鼻子哼了哼:“嗯哼?”

话音未落,时遇的拳头就砸了上来,可贺行卿似乎早料到,反应又很快,头往旁边歪了歪,单手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时遇使出吃奶的劲都撼动不得,但又不甘心被碾压,耍赖皮地抬腿,隔着厚厚的棉被,提他那所谓的公狗腰。

因为棉被厚,大弧度的动作带来的动静也大,贺行卿立马察觉到,却没起身,或侧身躲开,而是反其道而行地迎上,用身体压住她的腿。

他比她高很多,用上半身压住她大腿时,脑袋刚好在胸/口上面点,呼出的热气全喷在她脖颈,烫得她全身发热,气急败坏。

“贺行卿,你不是人!不要脸!!臭流氓!!!”

“到底谁流氓?明明是你先动手动脚,女流氓!”

跟贺行卿拼嘴上功夫,她确实不是对手。

时遇不再自讨苦吃,专心地胖揍他,正经打是打不过,那就上邪门歪道。

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揪住他耳朵,使劲地拧了拧,漂亮的耳朵都拧变了型。

贺行卿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出这么幼稚的招,疼得“嘶”了声。

时遇很得意,挑眉,“怎么样?怕了吧?”

贺行卿冷笑了声,伸手,快准狠地揪住时遇的耳朵。

他的手指很热,跟她滚烫的耳朵相撞,碰出激烈的火花。

时遇瞪圆眼,不可置信又难以接受:“贺行卿,你,你竟然揪我耳朵?我长这么大,从来没人揪过我耳朵。”

贺行卿反问:“难道我长这么大,被人揪过耳朵?”

顿了顿,他笑:“我比你大一岁,也就是说,你比我早一年被揪耳朵。小孩,你输了,输了我整整一年。”

时遇被“输”字刺/激得眼睛通红,脑子跟短路似的,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想不到,将没被压住的那条腿伸出被窝,用光脚丫去踢贺行卿的大腿。

“你才输了!我没输!!你竟然揪我耳朵,我踢死你!!!”

小孩力气不小,光脚丫连番出击,踢得贺行卿有些疼,再加上耳朵也有点疼,他被刺/激得不轻,直接甩掉两只棉拖鞋,整个身体都上了床,死死地压住时遇。

两人扭曲地缠绕在一块,贺行卿腿压着她腿,一手紧拽她手腕,另一手揪着她耳朵,说揪,有点不合适,只是不使劲地捏住,不疼。

贺行卿明明是上来看她醒没醒,烧退没,要不要喝水,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打架,还打得不怎么对劲。

男生和女生在力度上,有着难以逾越的绝对差距。

虽然时遇从周武那学到了不少打架技巧,但这会半个都没用上。被贺行卿压制在床上,死死的,动都动弹不得。

不过,这叫打架吗?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不会这么打。

时遇从没这么吃亏过,气得肺都快炸了,羞耻、别扭和乱七八糟的情绪混杂在一块,齐齐地涌上,把胸/腔都给贯穿了。

她眼睛微红,没过脑子地埋头,随便找了个地方咬,刚好咬在他没贴创可贴,也没受伤的挺直鼻梁。

鼻梁上没什么肉,全是骨头,磕得时遇门牙生硬的疼,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牙给崩没了,心想,完了,亏得更大了,牙医好贵。

贺行卿疼得长长地“嘶”了声,这回是真心疼。

时遇顿住,咬着他鼻梁,安静了好一会,才慢慢地松开。

这一顿猛如虎的操作,让两人都彻底安静,松开了对方。

时遇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有点不敢用舌头舔/自己的门牙,万一崩没了,或者说,崩缺了一块,怎么办?那得多丑?

她越想越觉得可怕,“贺行卿,你的鼻梁是不是把我的门牙给崩没了?”

贺行卿摸鼻梁的手一顿,双目无神地看着少女:“……我没先问你,你的门牙有没有把我的鼻梁磕断,你却恶人先告状,说我的鼻梁把你的门牙崩没了?”

“……”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卿哥和小遇终于“上床”了!!四舍五入,这就是辆豪华的兰博基尼!!!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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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爱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