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你到世界之巅
文/余温酒
chapter071
——
只几个照面,时遇大概清楚孟佳慧是个什么样的人,时泽为什么会被她吸引。
她像个长不大的小孩,性格大咧。什么事都摆在脸上,不会耍小心机。喜欢热闹,总能带给人刺激。
抛开所有偏见,时遇有时也会被她吸引,但绝不包括凌晨三点,还在轰趴的现在。
其实,孟佳慧这栋别墅隔音极好,不细听,根本听不见声音。
但时遇最近精神差,睡眠也差,很敏感,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惊醒。
时遇在床上左翻右翻,感觉自己身体都快扭成麻花,也没睡着。
她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两眼睁得浑/圆,不知看了多久,慢吞吞地坐起身。
时遇下床,走到阳台,靠在玻璃,轻轻拉开窗帘,往外面看。
草地上和泳池里,倒影着五彩斑斓的光,闪来闪去,晃得人眼睛疼。
有两个醉鬼冲出来,“啪嗒”两声,纠缠着摔进泳池。又冲出几人,费劲地拉他俩,结果跟着摔了仨。
在时遇眼中,如无声闹剧,混乱,且滑稽。
没过一会,时泽出来,身后跟着孟佳慧,两人往角落走。
时遇眨眨眼,立直身体,把窗帘拉开了点,神情也认真了点。
因为距离远,隔音玻璃效果好,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模糊地看见嘴唇在动。
突然,两人抱在一块,激情地拥/吻,难舍难分。
时遇大惊,猛地瞪圆眼,慌乱拉上窗帘,耳朵有点烫,呼吸也乱了。
她深觉羞耻,竟然看见父亲跟继母拥/吻!
缓了会,愤愤涌上心头。
她从未像现在这么清晰地感知,父亲再婚了,他将跟别的女人生活,并做所有亲密的事。
而她的母亲,化作一把灰土,永远埋在冰凉地底,不见天日。
时遇抿紧唇,捏着窗帘的手微抖,指骨突出,似要钻出皮肉。
好一会,时遇缓缓松开手,看着皱巴的窗帘,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林婧自杀,时泽再婚,现在这局面不才是最正常?
她该清楚的。
但,她接受不了。
她又为什么要接受呢?
时遇缓了两口气,躺回床上,更睡不着,翻了几个身,掏出手机,点开微信。
临近过年,贺行卿需采办所有年货,还得去医院照看贺远,几家花店和水果店生意正好,忙得不可开交。
她很心疼他,几乎不主动找他,希望他能用这点时间,好好吃顿饭,或眯一会。
他俩已经很久没好好地聊过天,久得她已经习惯。
但这一刻,她真的忍不住,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捏着她脖颈,如果她不做点什么,就会窒息而亡。
时遇冲动地敲字:男朋友,我睡不着。
这个时间点,毫无意外,贺行卿没回。
时遇完全不在意,脖颈上的禁锢松了点,空气慢慢地吸进鼻腔,空荡荡的手好像抓住什么。
她想了想,将消息撤回,关掉网络,棉被拉过头顶,躲在被窝里,开始敲字。
时遇:我们来聊天,好不好?我说,你听。
时遇:京城好冷,零下三度。
时遇:白天有下雪,我想去看,但怕冷,只隔着窗户,瞄了两眼。
时遇:啊。现在有点后悔。
时遇:历城下雪不?好看不?
时遇:我想看看历城的雪。
时遇:想跟你一块看。
时遇:你今晚吃了什么?
时遇:我吃的意面,难吃。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大堆,想到哪说到哪,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没网络,每条消息前都缀着个红色感叹,但她似看不见,继续发。
她不需有人回,更不需有人看见。只需有个地方,能让她说说话。
时遇:男朋友,除夕夜,你给我红包不?
时遇:我想要个大的。
时遇:你不理我?是不是不想给?!
时遇:男朋友,你好小气!
时遇:小气鬼!我生气了!!
时遇:男朋友,要不,我给你红包?
时遇:大的!
时遇:还不快/感谢女朋友?
时遇又说了大堆,到最后,眼睛都睁不开,直接趴在床上,怀里抱着手机,睡着了。
她睡得很实,没被惊醒,也没做梦。
——
第二天,时遇被电话铃声吵醒。
棉被裹在身上,时遇闭着眼,手到处摸手机,胡乱摸了好一会,才在床中央找到。
她把脸埋进棉被,声音有点哑:“喂?”
电话那边安静几秒,贺行卿的声音传出:“小懒猪,起床了。”
“……”
时遇瞬间惊醒,猛地睁开眼,抬起头。
凌晨没把窗帘拉好,阳光从缝隙爬进,落在她床上,照亮一角。
也不知睡了多久,时遇头有点昏沉,手肘撑着身体,慢吞吞坐起,一脸惺忪睡意,尾音拉得长:“男朋友,早。”
贺行卿轻笑:“快十二点,不早了。”
“嗯?”
时遇还在打哈欠,看了眼手机,十一点五十五分,自己都被吓了跳。
她睡了多久?
贺行卿笑:“男朋友不在身边,睡眠质量这么差?嗯?”
时遇反应了两秒,才知道他在说昨晚的事,心一慌,立马点进微信。
贺行卿早八点时,给她发了条消息。之前的,她发的所有消息,都缀着红色感叹。
见此,时遇松了口气,倒在床上,大方道:“是啊,变得好差,男朋友怎么赔我?”
贺行卿笑个不停,通过电流,传到耳边,又苏又麻。
原本时遇没觉得什么,被他这一笑,脸有点烧,“你笑什么?”
贺行卿还是笑,但轻了些,语调上扬:“笑我女朋友怎么这么可爱。”
顿了顿,尾音拉得老长:“你怎么这么可爱?嗯?”
时遇有点不好意思,但语气淡淡:“你现在才知道?”
贺行卿语中含笑:“小孩啊。”
似轻唤,又似呢喃。
时遇听得心痒,起身,赤脚踩在毛毯,走到阳台,“唰”地拉开窗帘。
窗外,天光大明,阳光亮得刺眼。丝毫不见昨晚闹剧,和角落拥/吻的人。
时遇面带笑意,姿态懒懒地靠在玻璃,语气轻松:“男朋友,有你真好。”
糖衣炮弹来得太突然,毫无预兆,贺行卿愣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回:“你现在才知道?”
时遇笑得像个小孩,没说话。
贺行卿也笑,不说话。
大年三十中午,两人隔着遥远距离,隔着手机笑。
他们自己都不知在笑什么。
只是觉得,挺开心的。
——
大年三十晚上。
时遇去林家看外公,简单聊了几句。
外公给了她个红包,自己写的毛笔字,苍劲有力,很有风骨。
这是她第一回拿到外公的红包,时遇双手接过,心觉怪,但更多是喜,“谢谢外公。”
大概是节日原因,老人心情不错,罕见地笑了下,“好好学习,好好练琴。”
时遇点头:“会的。”
见过外公后,时遇没多留,回孟佳慧的别墅吃年夜饭。
孟佳慧准备的火锅,鸳鸯的,不少她爱吃的菜,应该从时泽那问了很多。
时遇这两天心情不佳,胃口又不好,一直没怎么吃东西。
今早跟贺行卿通了电话,心底郁气散了,面对爱吃的菜,吃了不少。
孟佳慧挺开心:“我就说火锅好,热闹,能刺/激人胃口。”
时泽不大喜欢火锅,可心情不错,也吃了很多,点头:“还不错。”
吃完饭后,佣人来收拾残局,时泽和孟佳慧坐在客厅沙发,看春晚。
时遇想跟贺行卿聊天,没坐一会,就起身,淡淡道:“爸,孟阿姨,我上楼了。”
时泽看她,声音温和:“不多看会?”
时遇摇头。
时泽还想说,被孟佳慧打断:“小孩想上楼玩,你管那么多干嘛。”
说完,从兜里掏出红包,递给她,笑道:“小遇,新年快乐。”
平心而论,孟佳慧人很好,对她也好,起码表面功夫做得挺到位。
准备的房间很少女,特意打听她爱吃的菜,甚至空了间练琴房出来。不管怎么看,都花了不少心思。
如果不是眼底似有似无的疏离,时遇觉得,就算不能情真意切地叫她声妈,至少能做个手挽手的姐妹花。
时遇接过红包,礼貌地笑:“谢谢孟阿姨。”
——
上楼后,时遇爬上床,抱着靠枕,掏出手机,慢腾腾地敲字:男朋友,今天除夕夜,你不给我红包吗?
这个时间点,她以为他在吃年夜饭,过一会才有空回,伸手在床头柜拿了根头绳。刚吃完火锅,有点热。
时遇咬住头绳,刚抓住长发,手机震动两下。
她偏头一看,贺行卿发消息:【微信红包】给女朋友买糖的小钱钱。
时遇微顿,放下长发,点开红包。
显眼的“666.66”映在眸底。
她眨眨眼,弯起唇角,直接语音说话:“谢谢大方的男朋友。”
过了几秒,他也发语音:“那大方的男朋友的女朋友有什么表示呢?”
时遇顿了顿,脑中闪过个想法,笑得止不住,给他发了个6.66的红包:快说女朋友大方!
贺行卿领了红包:女朋友大方!男朋友绝对没嫌少!!
时遇笑得快没力气,直接趴在靠枕上,敲字:今天也是敲大方的时姐。
贺行卿:身为大方的时姐的男朋友,我深感荣幸。
时遇笑了笑:年夜饭吃的什么?
贺行卿给她发了张图片,板栗烧鸡、红烧鲤鱼、土豆烧鸭,等等,全是大鱼大肉,桌面还放着瓶可乐。
见伙食这么好,时遇松了口气,心想,还有劲做好吃的,远哥应该恢复得不错。
贺远是贺行卿藏在绷带下的,久久甚至永远不能痊愈的伤,他不愿多提,她就算担心,也不会多问。
时遇调侃:小日子过得不错。
消息刚发出,时泽打来电话,把时遇吓得快从床上跳起来。
跟贺行卿在一块的事,她不介意告诉别人,唯独时泽和外公。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觉得,他们绝不会允许她早恋。
时遇缓了口气,接通电话,故作淡定:“爸?有事?”
时泽轻笑:“马上有烟花,快来阳台看。”
听见是这事,时遇顿时松了口气:“好的。”
挂断电话,时遇边下床,往阳台小跑,边点进微信,给贺行卿发了条语音:我这边在放烟花。
她站在阳台,给他视频通话,但他貌似有事,好一会没接。
时遇有点急,怕他错过烟花,正想打个电话时,他接通视频,妖孽的脸骤然出现在屏幕。
与此同时,阳台外“轰”的一声,烟花直冲夜空,缓缓地舒展开,开成朵朵繁花,靓丽夺目。
时遇心猛地一跳,不知是被缭乱烟花迷了眼,还是被太久没见的脸蛊惑了神,一时间,怔在原地,眼睛眨也不眨。
随着“噼里啪啦”声,数不尽的烟花接连不断地升空,点亮漆黑的夜,喧闹寂静的空。
夜空好似一幅画,美不胜收。
在这喧闹下,时遇声音小,还有点含糊:“好看吗?”
贺行卿轻笑:“很好看。”
时遇背过身,举高手机,对着摄像头笑。
贺行卿看了会,突然轻叹:“小孩,我现在好后悔。”
时遇不解:“嗯?后悔什么?”
贺行卿垂眸,长睫软软耷下,光线有点昏暗,看不清神情,声音低低:“没带你去游乐园放焰火。”
时遇回头,看了眼夜空,笑道:“现在一块看,也一样。”
贺行卿摇头:“不一样。”
时遇正高兴,不甚在意道:“等我回历城,咱们去游乐园放个够。”
贺行卿只是笑,没说话。
——
每年春节,时遇都会收到巨额红包。她的红包都由自己管,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她以前觉得年纪轻轻,揣这么多钱在身上,有点没安全感。
但随着年龄增长,红包越来越多,数额越来越大,自己也开始赚钱,就觉得稀松平常。
今年,她第一回收到外公的红包,老人大方得过头,直接给的六百万支票。
看着那长串的零,时遇怔了几秒,心想,外公这是一口气,把前十六年的红包都给补足了?
孟佳慧第一回见她,给的红包也不小,六十六万。
除此之外,时遇还收到了其他长辈的。因为大多是表面功夫,她收到后,没细看,全搁在床头柜。
这么多红包,时遇最喜欢贺行卿的666.66,不仅翻看了好几次,还特意截了个图。
时遇心想,今年特殊,只能发微信红包,以后得给纸质的,还得当面给。
她甚至想好,明年用哪款花纹的红包,给贺行卿发多少钱。
——
大年初一后,贺行卿开始忙起来,几乎没空聊天,就算有,也是零碎时间,聊不尽兴。
时遇都明白,他有远哥要照顾,过年这段时间,花店和水果店生意正好,根本无暇□□。
她都明白。
但,心底总是慌。
自己也不知在慌什么。
时遇想了很久,从她为零的恋爱宝典中,翻出了三个字,异地恋。
他身处别的省份,别的城市,中间隔着遥远距离。
她只能借助手机联系他,隔着看不见、摸不着的区域网,得知他的近况,吃饭没,睡觉没,在干嘛,累不累。
这份初恋刚萌芽,就被距离打得束手无策,即将惨败。
而这时,她联系不上他,或者说,联系得上,却无能为力。
时遇突然很慌,脑子还有点昏。
她快速掏出手机,上网查从京城到历城的机票。现在过年,正是人群高流动时间,根本没票。
时遇面露不耐,改查动车票,近期也没票。她不停地换时间,挪到初九时,有张站票。
她笑了笑,想也没想地定下,之后,长长地松了口气。
——
时泽在京城没亲人,孟佳慧亲人都在国外,根本不过中国节日。
所以,他们不用走亲戚,打算去外面玩。原本想带上时遇,但她以不喜热闹拒绝多次,两人就没强求。
初六下午,时泽和孟佳慧回别墅,提着大包小包。
孟佳慧踢掉高跟鞋,往沙发一倒,时泽坐在旁边,帮她揉腿。
时遇下楼,酝酿了半秒,轻声:“爸,我要回历城。”
时泽抬眸,看向她,手上动作不停,温和地笑:“回去干嘛?”
时遇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回去玩。”
时泽埋下头,轻笑了声,“跟谁?”
她不喜被追根究底,拧眉,声音压低了点:“同学。”
顿了顿,又道:“我已经买好票,初九的。”
“先斩后奏?”时泽表情略严肃,“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也会回去?”
时遇没犹豫道:“没错。”
时泽表情沉重,气氛开始变得紧张。
疲倦的孟佳慧感知到,立马坐直身体,看看时遇,又看看时泽,一句话没说。
时遇面无表情地与时泽对视,丝毫不妥协。
时泽冷声道:“我不同意。”
时遇不问为什么,只道:“我要回历城。”
时泽有点薄怒,但很快压下,温声道:“不说这件事,我想让你过个清静的年。”
时遇冷笑:“除了吃饭,每时每刻都待在房间,还不够清静?”
这句话像火星,彻底点燃时泽,他语调猛地拔高:“你在怪谁?我们出去玩,没叫上你?”
时遇看着他,语气无波无澜:“我跟着你们去玩?上赶着当电灯泡?五百瓦那种?”
“这件事不重要,先放一边。”时泽沉着脸,语速缓缓:“过完年,就去英国,我已经跟安妮老师打好招呼。”
尽管很早以前,时遇就从周武口中得知这件事,但亲耳听见时泽说,依然有点控制不住情绪,拧着眉,抿着唇,语气低沉:“我不去英国。”
时泽看着她,严肃道:“你非去不可。”
时遇看不惯他这副严父模样,似笑非笑:“既然你不想我回历城,当初怎么不拦着我?如果你拦住我,会有今天这档子事?”
顿了顿,语气带了点嘲讽:“也是啊,我去哪上大学那有您的人生大事重要?婚礼盛大不?蜜月开心不?”
时泽表情阴沉,但没发作,深吸口气,绷着声音道:“这事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你必须去英国。”
时遇给气笑了,她说的什么事都不重要,只有他说的事,才是事,才重要。
她冷了脸,直接将两人最后的体面撕破,“你现在以什么身份来管我?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的监护人是外公。”
时泽安静两秒,像被戳到痛处,反应了两秒,痛劲窜了上来。
他猛地站起身,抬手指着她,手指有点发抖,看起来怒不可遏:“时遇,你这什么态度?长大了,翅膀硬了?我没资格管你,谁有?是你的同学?还是你的小男友?”
这十几年来,时遇在林婧和时泽面前,一直都很乖巧,尤其是早年,就像任人摆弄的洋娃娃。
时泽又是个好脾气的,常年都是绅士模样。她几乎没见过,他愤怒言于表的样子。
时遇愣了半秒,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小男友?贺行卿吗?他知道我早恋?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她不说话,时泽脸瞬间涨得通红,声音有点抖:“你真的在早恋?你竟然早恋?”
时遇不想时泽知道这事,每次跟贺行卿联系,都会躲进房间。换言之,肯定她不是来京城后,他才发现的。
“你怎么会知道?”时遇问,“找侦探调查人?还是偷偷关注我?”
时泽没答,只道:“去英国!必须去英国!跟那个男生分手!立马分手!”
因为跟贺行卿异地恋的事,时遇心里正慌乱着,迫不及待地想回历城,现在不仅被时泽阻止,还被要求去英国和立马分手,当即也来了脾气:“我不去英国!也不会跟他分手!你想都别想!!”
时泽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竭力压着声音,但没什么用,依旧震得人耳膜发麻:“时遇!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不仅早恋,还跟大人顶嘴。我和你妈是这样教育你的?!上了那么多礼仪课,都学了什么!!”
时遇面露愤愤,呼吸开始急促,“你别提我妈,你没资格提她。”
时泽声音微颤:“……什么?”
“我妈教了我很多,也给了我很多。但跟你没任何关系,你现在想起来,你是我爸,想行使父亲的权利,不觉得有点晚,有点可笑吗?”时遇看着他,“你这个间接害死她的杀人凶手,提她的时候,不觉得后背发凉吗?”
时泽顿了两秒,浑身都在发抖,几步冲到她跟前,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时遇被怒气冲得脑袋发晕,时泽的速度又很快,她虽然察觉到,但没时间和精力避开,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脸上,声音清脆,在空荡的客厅,甚至有点回音。
时遇被打得头一偏,甚至踉跄了下。巴掌落下的瞬间,几乎没什么痛觉,麻麻的,紧随而来的是火辣辣的灼烧感。
孟佳慧被吓了跳,忙跳起来,赤脚跑到时泽身边,拉住他胳膊,好声好气地劝:“别生气,小遇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咱们好好地教育。”
这是时遇第一回被打,而打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她亲爸。
时遇抬起头,看着时泽和孟佳慧,眼睛有点泛红,扯了扯嘴角:“谁说我小?三年前,靠我卖小提琴,帮还贷款,付房租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我小?我在英国出道,拍广告,开音乐会,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有没有觉得我小?”
时遇瞪着两人,一字一顿地问:“那些时候,有没有觉得我小?”
时泽看着她,脸和眼睛通红,不说话。
孟佳慧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
时遇看向孟佳慧,似笑非笑:“孟阿姨,我给你个忠告。别太喜欢这男人,不然我妈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孟佳慧拔高声音:“小遇,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
时遇歪头,不解:“他能做,我为什么不能说?”
时泽闭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滚!给我滚!”
——
时遇从别墅出来时,刚好傍晚,天还没黑透,光线有点暗,隐约可见空中飘着的细雪。
刚落在脸上,就化作滴滴水珠,一阵沁凉的夜风吹来,冰得人不停打寒颤。
沿路亮着两排街灯,因为天冷,行人稀少,偶尔有车驶过,看起来冷冷清清。
时遇站在路边,双手抱住自己,搓了搓发凉的胳膊,手指被冻得有点僵硬。
她放下手,艰难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没了温度,指纹解锁了好半天,才解开。
解锁后,时遇盯着主界面,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
发消息?打电话?给谁呢?忙得不可开交的贺行卿?还是远在英国的周武?
做什么都不合适,谁都没办法告诉。
时遇茫然地看着街道,雪下得有些大了,逐渐模糊她的视线。
她该去哪?
她能去哪?
她的家呢?
——
时遇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会,也不知走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一会。
身后突然响起车喇叭声,接连不停,时遇慢慢回过神,僵硬地回过头,看向声源。
熟悉的男人面孔探出车窗,对着她不停招手:“时小姐。时小姐。”
时遇停在原地,疑惑地眨眨眼:“你哪位?”
男人将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下车飞快道:“我是林家司机。你回京城时,是我来接的你。还记得吗?”
时遇转动被冻僵的大脑,回忆了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点头,轻轻“啊”了声。
“记起来了吧?”林家司机道,“外面好冷,赶紧上车。”
说着,他拉开后座车门,暖气窜出,扑在时遇脸上,冷热相撞,有点刺疼。
时遇没上车,看着他,“你怎么会来?”
林家司机:“林老爷叫我来接你。”
时遇疑惑:“外公?”
——
时遇冲了个热水澡,身体表面的寒气散去,但冷气扑进了身体,骨头依然有点刺疼感。
她简单活动了下手指,灵活度回来,松了口气,也有了些安全感,便去外公房间。
时遇刚进门,就闻到股浓浓中药味。
外公正在擦手,看见她,顿了顿,语气有点担心:“好些没?”
时遇点头:“好些了。”
外公看着她左脸,看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轻叹:“我不该同意时泽带你走。”
时遇垂下头,没说话。
外公将纸巾丢进床边垃圾桶,淡淡道:“虽然你不太适应林家过年的氛围,但待在这,起码没人敢打你。”
时遇抬头,反应了半秒,声音低低:“是这个原因?”
让她回“家”,没过多久,又让她离开“家”,去另一个“家”,就是这个原因?
外公抬抬手,失意她坐下。
时遇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前。
外公看了她一会,淡声道:“我同意时泽带你走,还有你学业的原因,想让他劝劝你。”
时遇有瞬间的茫然,有点诧异:“让我去英国,是您的注意?”
“我和时泽商量很久的结果。”外公道,“你是个优秀的孩子,不该被家庭拖累,被放弃梦想,被窝囊在历城。”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甚至有点难听。
让她想装糊涂,不经意地岔开,都不行。
时遇看着他,不理解地歪头,表情复杂:“可,为什么?当时我去历城,去历大,明明没任何人反对?”
时遇慢吞吞地重复:“当时,你们明明没反对啊。”
外公靠着枕头,双手握住,放在棉被,“你当时的情绪很糟糕,我们寄希望于你去历城后,能好好地放松。”
老人目光平静:“那段时间,你每天都待在卧室,不是练琴,就是发呆,一句话都不说。我们觉得你情绪不对,都已经打算叫心理医生。你主动提出去历城上大学,我当时很反对,但你情绪波动太大,就依了你。”
时遇声音低低:“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没打算让我待在历城?”
外公点头:“是的。我从没想过,让你待在历城,待在历大,学跟梦想毫无关系的数学。”
时遇沉默半晌,声音有点哑:“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外公道:“小遇,我当时给过你选择。你不想去国外,选择了历城。”
时遇顿了顿,笑意勉强,“所以呢?现在是什么情况?”
“去英国学音乐,完成你的音乐梦。”外公道,“你姓林,是林家子孙,不能永远沉浸在痛苦中,必须走出来。”
时遇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当年,您对我妈,也就是您的女儿,也这么尽职尽责吗?”
外公沉默半晌,叹了声:“小婧的死,是我永远的痛。”
时遇愣了愣,没说话。
“以前的我太好面子,觉得她给我和林家丢脸,说不管就真不管。”外公叹道,“等她自杀后,我才幡然醒悟。她再不好,也是我的孩子。但凡我用点心,她不至于落到今天这地步。”
寒气好像冒出,时遇指骨开始发疼,“是啊,但凡有人拉她一把,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可她已经死了。”
时遇一字一顿地重复:“她已经死了。”
外公没说话。
时遇眼睛开始酸涩,里面有什么,快要涌出来,跟时泽吵架,甚至被打了巴掌时,她都没这么难受。
这到底算什么?
因为好面子,因为觉得丢脸,所以半点救赎,都不愿施舍给自己亲生女儿?
等人离开,彻底离开,再也回不来,才幡然醒悟,轻飘飘地来句,啊,我错了。
因为人死,所以醒悟。
这是原因,也是结果。
时遇心底有浓浓悲哀,从踏进林家大门,听见外公开口说话,就一点一点地冒头,越来越高,慢慢从眼眶溢出,滑过脸颊,聚集在下巴,“啪嗒”两声,滴落在手背。
仅两滴,剩下的,时遇用尽全力,全憋了回去,眼睛通红,浑身开始发抖。
她突然想起那个六百万红包,相当巨额,普通人奋斗一辈子,都不定能赚这么个红包。
时遇笑得有点悲哀:“所以,您现在是将对我妈的亏欠,转移到我身上?”
外公微微拧眉,语气依旧淡淡:“小遇,你是我外孙女,对你好,是应当的。”
时遇好笑了声,没说话。
在今天以前,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多负面情绪。
多得她自己都被吓了两跳,一跳已经不够,得成双成对。
她总是向前看,不管做什么,都坚信自己可以,能做到最好,也力求最好。如果做不到,那就努力努力再努力。
有时候,她又特消极。
比如老人这句话,她会钻进牛角尖,从反面思考。如果您对我的好是应当的,为什么会等我妈死后,才姗姗来迟。
她不相信这应当的好。
甚至觉得可怕。
原来,他们一开始就没给她选择的权力。让她去历城上大学,只是放她去缓解情绪。等缓好,就得抓回来,放到英国,按照他们的步调生活和学习。
就像生病的宠物,被主人欣然放到笼外。它以为能自由地待很久,却没想到,等病一好,主人就强硬地将它抓回,换到别的笼子,回到以前的生活。
至于笼外的朋友,跟主人有什么关系?
时遇从小就喜欢音乐,梦想做个音乐家,但不代表她愿意被拴住脖颈,被牵向那条已经铺好的道路。
这种木偶式生活,现在的她已经接受不了。
外公见她神情淡漠,微微皱了皱眉,表情和语气都挺平静:“你是林家的孩子,我会给你最好的未来。”
顿了顿,又道:“我不希望,你变成小婧那样。”
时遇抬头,面上带了点茫然。
外公冷声道:“马上跟那个男生分手,你俩不合适。”
脑内“咔嚓”一声,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又断了,短短几个小时内,接连断了两次。
大概是间隔时间太短,短得她还没反应过来,表情淡淡的。
时遇觉得莫名其妙。
无论是时泽,还是老人,都不了解贺行卿,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为什么会开口就是:你俩不合适,马上分手。
这种毫无理由的抗拒,时遇不太想搭理,一句话都没说。
外公见她这态度,丝毫不恼,不紧不慢道:“你现在这模样,跟小婧当年特像。完全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突然说到林婧的当年,时遇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外公道:“她第一次跟我提时泽,正好十八岁,不算早恋,我没多在意。心想,谈个恋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父母的爱情故事,时遇从本人那听过太多,已经能倒背如流,无论爱或恨,都没什么感觉了。
可从老人口中听到,不仅感觉回来,还不太一样。
“但我万万没想到,她会不顾一切地嫁给时泽,甚至连父母都可以不要。那个时候,她差点跪下来求我。保证两人能一辈子在一起,能一辈子恩爱幸福。结果呢,你看见了。”
外公目光有点游离,语气淡淡:“小遇,你以为的爱情,并不会发展成你想象的模样。小婧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比她当年还小,才十六岁,不确定性更大。现在觉得会一辈子,会是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但实际上,你们没有未来。”
曾经雷厉风行的老人,突然讲起缠绵爱情观。
这转变太大,太突如其来,时遇没反应过来。
无论谁当讲师,她都不愿听父母的爱情故事,这是碗妥妥的毒鸡汤,鹤顶红都没这毒。
不管林婧当年为爱多勇敢,现在看来,已经没任何意义,甚至挺好笑的,好笑到能哭出来。
“外公,感情经历不会遗传,”时遇说,“我跟妈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她感情不顺,不能佐证我也会不顺。”
“这跟遗不遗传没任何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外公淡淡道,“你以为的爱情,只不过是小孩的游戏。等新鲜劲一过,自己都会觉得,光阴虚度,甚至是场滑稽的笑剧。小婧的自杀,没给你足够的警告?”
时遇看着老人,一句话没说,但眼神里全是抗拒。
“你自以为是的爱情,不过是浪费时间的游戏。”外公说,“游戏体验都有保质期,等你或他腻了,再回头一看,是你先后悔,还是他先?”
时遇完全没被外公挑拨,她相信自己,也相信贺行卿,无奈道:“你不是我和他,怎么知道我们在玩游戏?你也没见过他,怎么就知道我俩不合适?”
“你这些话,小婧当年全跟我说过。”外公开始不耐,眉头紧皱,声音沉下来:“如果我早知道,她会变成今天这样,我绝不同意她嫁给时泽,更别想离家出走,我会把她关在林家。”
时遇觉得好笑,她多次强调,她不是林婧,老人也承认,结果到了感情,却立马把林婧的经历套在她身上。
过了几秒,她反应过来,外公后半句话的深意,身体一顿,缓缓抬眸,不可思议:“外公,你什么意思?”
外公目光深沉,带着不容抗拒,“小遇,用这种方式失去女儿的痛,我只想经历一回。你明白吗?”
时遇脾气涌上,冲动地起身,“我不是林婧!要我说多少遍?我是时遇,只是时遇!”
外公厉声道:“不管你是谁,只要顶着我外孙女的头衔,我就会把所有风险,降到最小。”
时遇察觉自己态度过激,今天已经犯过错,压住脾气,缓缓坐下,低声道:“我是人,别用看股市的眼神看我。”
外公面色沉静,不怒自威:“你现在该去学习,该去完成梦想,而不是窝在历城玩早恋游戏。”
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回林家,打理公司。”
时遇微惊,万万没想到,老人会说这样的话。
老人子女多,子孙就更多,分家产,得绕过几十号人,才轮得到她这外孙女。
现在是什么意思?
直接绕过这几十号人,把公司交给她打理?
把她当做谁了?
或者说,把对谁的亏欠,转移到她身上了?
时遇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解释,都没法扭转老人的想法,无力得没任何脾气,耷下双肩,声音轻轻:“外公,我不是她,不会走她的路。”
外公充耳不闻,“小婧的自杀,是对你和我最大的警告。你还不明白?”
时遇红着眼,不说话。
——
孟佳慧别墅。
时泽靠在客厅沙发,没动,也没说话。
孟佳慧坐在他身边,抱住他胳膊,软软地安慰:“你别担心,小遇已经被她外公接回林家,不会有事的。”
她起身,帮他按/摩太阳穴,轻笑:“别太生气,小遇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时泽抬头,勉强地笑了下,低声道:“她长这么大,从没挨过打,从没有。第一次打她的人,竟然是我。”
孟佳慧替他开脱:“你只是一时冲动,并不是故意的。等小遇冷静后,好好向她解释。父女没有隔夜仇。”
时泽苦笑地摇头,没说话,盯着房间某角出神。
孟佳慧想了会,笑起来:“我们出去散几天心。等回来的时候,小遇刚好冷静下来,就去找她解释。怎么样?”
时泽情绪正低迷,没回答她。
孟佳慧像小孩脾气上来,抱着他胳膊,使劲摇。
“泽,去嘛。我私人飞机刚检好,去国外玩两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