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你到世界之巅
文/余温酒
chapter077
——
在时遇记忆中,她很少联系时泽。毕竟家中的大小事,都由林婧负责,再不济,也会是她。
所以,没什么好频繁联系的。
时泽年纪不轻,但比她还依赖手机,除了吃饭、睡觉和上厕所,手机基本不离身。
这种情况下,接不到电话的可能性极小。
不过这回跟接不到电话没太大关系,而是手机号码直接变成空号。
这几天,时遇一直在打这手机号码,无一例外,次次空号。
在明知是空号的情况下,她依然不停地打,打了数不清次。
时遇拿着手机,话筒中传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她面无表情地站在书桌前,默默地收起手机,心底又空又满。
时遇麻木地想,什么情况下,号码会空号?
手机坏了?SIM卡坏了?还是信号不好?
想法刚冒出,就被她全部否定,像时泽那样的网瘾老男人,是绝对不可能忍受没手机的生活。
绝对。
不是这些,那是什么?换号?还是……
时遇捏紧手机,不敢再想下去。
白笑笑在门边叫她:“小遇,快点,体育课要迟到了。”
时遇揣上手机,边往走,边点头:“来了。”
——
这是开学后的第一节体育课。
前两周运气不好,每到周三就会下雨,大家被关在体育馆,看不见蓝天,半点都不痛快。
今天不仅艳阳高照,老师还有点私事,请别的老师代课。随便跑了圈操场,就把他们放了。
男生如脱缰野马,跑篮球场的跑篮球场,奔足球场的奔足球场。
女孩们躲在树荫下,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
时遇没什么表情地坐在角落,白笑笑和林听在她身旁外放视频,两人笑得前仰后翻。
明明是令人愉悦的事,她却觉得有点吵。
太阳穴嗡嗡嗡地直跳,好像有几个小人,在里面敲锣打鼓,快把血管给震断。
时遇抬手,揉了几揉,没什么作用。在白笑笑和林听的齐齐爆笑下,她差点失手,把自己凸起的血管摁爆。
时遇放下手,缓了口气,站起身,“我去买瓶水。”
白笑笑和林听正看到精彩处,头也没抬,“去吧。”
——
时遇站在自动售卖机前,看着排排饮料,突然不知道买哪个。她也不口渴,买水只是离开的借口。
在那种欢声笑语的环境中,她很难做到平静,想的也会更多。
时遇曾经深深地责怪过时泽,觉得他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不管她的学习和练琴,最多跟在林婧身后,敷衍地说句:小遇,你要加油,你要优秀。
但现在看,她是个称职的女儿?
无论时泽人品如何,他是她的父亲,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好几天打不通电话,她找不到其他联系方式。连孟佳慧的号码,她都没有,更何况其他人的。
准确来说,她半点不了解时泽的朋友圈。
时遇想,她没那么大的资格责怪他。
身后突然响起叹息,轻轻的,时遇有听到,却没立马反应过来。
贺行卿伸手,按了瓶蔓越莓酸奶,上前了半步,开始扫码付款。
时遇回过神,侧头看他,有点意外。
蔓越莓酸奶滚出,贺行卿弯腰拿起,递给她,“你在这站了快六分钟,给,蔓越莓酸奶。”
贺行卿玩笑道:“男盆友买的,必须喝干净。”
时遇瞥了他眼,接过蔓越莓酸奶,好笑道:“你真霸道。”
贺行卿笑了笑,给自己买了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两口,一瓶水没了小半,“体育课?”
时遇小口地喝奶,点点头。
贺行卿平静道:“逃了吧。”
时遇茫然地“啊”了声。
——
时遇跟在贺行卿身后,往学校外走,兜里的手机震动,她摸出来一看,是白笑笑的消息。
小遇,你买水买到哪去了?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时遇抬眸,看了眼贺行卿背影,埋下头,敲字:我逃课了。
白笑笑:……逃课?
见好友这难以置信的语气,时遇无奈地叹了口气,敲字:美色祸人。
白笑笑:?!
时遇没回白笑笑消息,收起手机,心道,对她而言,贺行卿就是美色。
她长这么大,课上得确实少,但每次都有正当理由。像这样逃课,几乎没有。就算有,也是因为贺行卿。
这位美色,把她祸得不清啊。
贺行卿在路上叫了滴滴,他们刚走到西南门,就看见停在路边的车。
坐在后座,时遇才问:“我们这是去哪?”
贺行卿轻笑:“老地方。”
时遇疑惑地眨眼:“……”
——
贺行卿说的老地方,就是他们上回玩的游乐园。
下车后,时遇望着招牌,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意外又惊喜:“怎么突然想到带我来这?”
贺行卿正在看手机,毫不遮掩地笑道:“身为男盆友的觉悟。”
时遇愣了几秒,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贺同学,请你低调点。”
贺行卿低笑了声,把手机揣进兜,握住她手,挑眉一笑:“我偏不。”
时遇原本想故作严肃,但触及他漫不经心,却又有点较真的神情,没绷住地笑了:“随你便。”
得了允许,贺行卿心突然有点痒,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她脑袋,长发很柔软,压低声音:“其实你也想手拉手,只是有点害羞,对吧。”
好久没看见不要脸的卿哥,时遇竟然有点怀念,心情也放松了不少,笑骂了句:“你少自恋,谁想跟你手拉手。”
话是这样说,但她并没挣开贺行卿的手。
——
因为是周三,学生上课,成年人上班,游乐园有点冷清。
虽然玩项目时,没人喜欢排队,恨不得人少些,但实际上,还是人多热闹。
上次来时,两人已经玩过大多数项目,这次直接奔向捞小金鱼的摊。
时遇蹲在水池前,注视游来游去的小金鱼们,心生羡慕,想也没想地说:“它们真自由。”
贺行卿拿着一把纸网,单膝跪地在她身旁,看了几秒,轻笑道:“不,它们不自由。”
时遇眨眨眼,侧头看他。
贺行卿看向她,语气淡淡:“它们游不出水池,更游不出老板的手心。”
时遇如遭重击地愣住,做不出任何表情,缓缓转过头,看向小金鱼们。
贺行卿继续道:“如果没人将它捞起,那它将永远困在这里。”
时遇突然想到自己,永远挣不开林婧给的,深深刻在十六岁的枷锁,无法忽视身为父亲,爱她又不爱她的时泽,抵抗不了拥有她监护权,手段凌厉的外公。
一想到这些枷锁、责任和压迫,时遇如在水中,完全喘不过来气。
贺行卿突然拉了她把,时遇猛地回过神,空气流进干涸的肺中。
时遇呢喃:“卿哥?”
“卿哥在呢。”贺行卿将纸网放在她手心,轻笑:“我看你捞。”
时遇微疑:“你不陪我?”
贺行卿笑了笑,摇头:“捞小金鱼会分散我注意力,我现在只想全神贯注地看你,把你的一举一动都刻在心底。”
时遇:“……”
猝不及防地被撩了把,时遇愣了两秒,垂下头,微微勾起唇角。
其实时遇有点遗憾,贺行卿不能陪她一块玩,可转念想,有他在旁边陪着,也很快乐,该知足。
她甩了甩脑袋,开始捞小金鱼。
时遇从没玩过这游戏,没任何经验,又担心动作太大,伤到小金鱼。
纸网全破,也没捞到一条。
时遇盯着水池中,疯狂逃窜的鱼儿们,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贺行卿注意到她情绪,轻轻拍了怕她背,俯下身,凑近她,埋下头,压低声音:“小孩?”
时遇看了他眼,垂眸:“我突然不想玩了。”
贺行卿笑:“都依你。”
离开摊前,时遇回头看了眼水池,鱼儿在波光粼粼中游动,甩出一尾浪花,随着变大的涟漪消失。
——
时遇和贺行卿去焰火摊,没什么人,老板坐在椅子上,正在打游戏,一脸激动,估计是生死局。
上次因贺远的事,连焰火都没买成,这次必须得双倍玩回来。
两人看见什么,就拿什么,潇洒又肆意,足足装了四口袋。
贺行卿付完钱,时遇提起四袋焰火,欣喜道:“赶紧走。”
贺行卿见她迫不及待,心底软成一片:他家小孩真可爱。
闹市冷冷清清,远处的小广场竟然挺热闹。不少老人正在散步,还有些没夜班的年轻人,正在跑步。
时遇跟贺行卿手牵手,小跑到专门放焰火的空地。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口袋,翻出一盒仙女棒,边拆边说:“我要玩这个。”
贺行卿笑着,拿出刚买的打火机,帮她点燃。
火苗触碰仙女棒的瞬间,耀眼的火花迸出,快速盛开在半空,外形很美观,叫人挪不开眼。
就是烧得快,几个眨眼就没了。
时遇抽了两根,笑嘻嘻道:“我要两根一块玩。”
“没问题。”贺行卿笑道,快速帮她点燃,“拿远点,别烫着自己。”
时遇正在兴头上,只点点头,没回答贺行卿。
贺行卿不在意,边帮她点仙女棒,边掏出手机,想抓拍几张。
可仙女棒燃得太快,他需要不停地点燃,小孩又动来动去,他只有一只手,只能慌忙地“咔嚓”一张。
照片有点模糊,小孩身后是人来人往的街道,路人姿态懒懒,远处是耸立的摩天轮,昏黄街灯和斑斓霓虹灯遥相辉映,连空气都是彩色的。
屏幕中的少女根本没察觉到被拍,眉眼弯成两轮月牙,黑眸闪着莹光,唇角翘起漂亮的弧度,两手拿着燃得正好的仙女棒,就这样暂停在这一秒。
就像童话故事中描绘的小公主,美丽又纯真,是世间最美好的人儿。
只是这份美好没延续太久。
两根仙女棒燃尽,时遇意犹未尽,笑道:“我还要……”
话没说完,时遇兜里的手机震动,她什么都没想,下意识地去掏,脸上还保持笑意,目光触及屏幕的瞬间,笑意僵硬,然后石化,点点坠在地面。
贺行卿见小孩脸色大变,没反应过来,愣了半秒,正想问是谁的电话。
时遇突然捂住手机,往怀里藏了藏,似乎不想他看见,然后往后退了好几步,声音有点抖:“我接个电话。”
贺行卿错愕几秒,勉强地扯了扯唇角,没说话,往旁边走了段距离。
时遇站在原地,放开手机,盯着“外公”两字,闭了闭眼,接通电话。
外公直截了当:“小遇,你在哪?”
时遇愣了半秒,没明白老人问这干嘛。今天周三,想也知道她在学校,虽然她现在在游乐园。
她正想回在学校时,突然想到,老人会这么问,是不是已经知道她不在学校,忙改口道:“我在外面。”
外公冷淡道:“在哪?我叫司机来接你。”
时遇不想让林家人见到贺行卿,忙道:“不用,我待会自己回学校。”
话音刚落,突然回过神,惊讶地问:“外公,你现在在历城?”
外公轻“嗯”了声:“我在公寓。”
时遇顿时慌了,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贺行卿。
少年安静地等在那,神情没半点不耐,桃花眼含着笑意,妖孽无边。
时遇感觉视线开始模糊,眨眨眼,又深吸了口气,春风流进肺中,竟然带着丝丝凉意,冰得她全身发抖。
外公重复道:“我在公寓等你。”
——
时遇走进属于她,却陌生的公寓时,外公正坐在客厅喝茶,姿态自然,俨然房主模样。
她走到老人跟前,顿了几秒,轻声道:“外公,您找我有事?”
老人抬起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跟谁一块?”
时遇抿唇,没说话。
老人放下茶杯,搁在玻璃桌上,发出轻轻声响,“你的小男友?”
时遇心猛地跳了下,表情却纹丝不动,甚至还有点漫不经心,声音轻且淡定:“是,出去散心。”
外公轻哼了声,似好笑,又似讽刺,意味很不明:“逃课出去散心?”
时遇不说话,努力摆出淡然模样,神情淡得没温度。
论忽视人的功力,时遇说自己第二,那极少有人敢称第一,女王陛下的称号不是说着玩的。
但今天跟以前不太同,面对老人,无论她怎样忽视,心底都有点怕。
外公神情冷厉,甚至有几分怒气,“十几年前,小婧也逃课出去跟时泽玩。现在的你,跟她一模一样!”
时遇抿紧唇,不说话。
外公瞪着眼,眼珠微凸,看起来很吓人,“没看小婧给你留的信?”
提及林婧的信,时遇所有伪装都碎掉,神情开始涣散,声音微颤:“我看了。”
她不仅看了,还看了很多遍。每字每句都刻在脑海,一安静下来就会浮现,甚至再现林婧自杀的场景。
她看得整夜整夜得睡不着觉。
外公眼神很冷,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看了?我看你完全没放在心上!”
时遇为自己辩解,却突然很累很倦,声音低低:“我有放在心上。”
外公深吸口气,冷声道:“既然有放在心上,那你还跟这男生来往?!”
时遇看着老人,哑声道:“外公,妈妈的叮嘱,我全都放在心上。但他不是我爸,他俩完全不同。”
外公闭眼,再睁开,眸底有明显的不耐,语气沉重:“我专门来历城,就是跟你说时泽的事。”
时遇愣了半秒,紧张地问:“我爸他怎么了?”
外公轻叹:“他在半个月前,离世了。”
时遇彻底懵在原地,看了老人好一会,僵硬地歪了歪头,拧着眉头,不太相信地笑了笑:“外公,你说什么?”
外公一字一顿道:“半个月前,他在一场飞机事故中,离世了。”
时遇脸上的表情慢慢退却,黑眸空荡荡的,眼前像蒙了层纱,什么都看不清,耳边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嗡地直叫。
她看见老人嘴唇在动,却听不太清他在什么,不过,好像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
贺行卿没回学校,直接回了家。
贺远在医院,许寒在学校,独栋空无一人,冷清得有点像鬼屋,还是死过人那种。
他坐在前台,看了会账单,不由自主地想到刚刚的事。
小孩神情大变的瞬间,他就意识到,等待却害怕已久的事,开始了。
关于时遇家的事,她并没说得太详细。
但他基本上能猜全,包括时泽软饭男、林婧很有钱的事,甚至小孩即将遭遇的事。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难过,至少是个疙瘩。
小孩说,她外公有些冷血,连阿姨都不管不顾,更何况她这外甥女。
他想的是,如果老人真冷血,根本不会成为小孩的监护人。
可能是阿姨临死前求他,也有可能是他受女儿早逝的刺/激。不管哪种,都意味着,他会插手小孩未来的事。
贺行卿单手撑着下巴,看着桌面的佛经,似笑非笑:“小孩的未来。”
曾经为梦想得失挣扎,如今彻底放弃梦想的他,很明白小孩此刻的心情。
她喜欢小提琴,却因为家里的事,被迫困在历城养伤。
在她决定来历城时,她就已经偏离梦想,走向了岔路。
只是那会的她,能轻松地喘口气,已经算生活的恩赐。根本想不到这么多,即便想到,也暂时没时间和精力去做。
他早早地经历过,所以,再清楚不过她内心的纠结与痛苦。
但这些只是开始,如果未来没了梦想,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而他已经尝过,他不想小孩再品味。
他的小孩该去做自己的事,而不是像他,被困在历城。
——
时遇从公寓出来时,天已经黑透,华灯初上,照亮半片夜空。
她站在街边,茫然地盯着来往的车,抖着手,拦了辆出租车。
坐在后座,车里开着暖气,她却止不住地抖,连牙齿都隐约打颤。
司机从倒车镜里看她,看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轻声安抚:“小姑娘,你没事吧?”
时遇摇头,说了句谢谢。
公寓离贺行卿家没多远,但时遇运气差,遇见了堵车,浪费了很多时间。
等她下车时,弄堂里很安静,大部分人都开始睡觉。
夜色正浓,她踩着一地寂静与黑暗,穿过长长弄堂,跑到贺行卿店,看见里面亮着灯,不自知地勾起唇角,推开虚掩的铁门,跑进里面。
贺行卿单手撑着额头,在前台小睡,听见声音,瞬间清醒,睁开眼,抬起头,看向她。
时遇站在门口,胸/膛不停起伏,应该是一路跑过来,还跑得很急。
贺行卿看见她,并没太大的意外,站起身,温柔地笑:“小孩。”
听见他温柔地唤她小孩,时遇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瞬间滑落,所有的情绪都炸裂在脑中,刺/激得她发昏,脚步踉跄地扑进他怀中,紧紧抱着他腰。
贺行卿抬起双臂,毫不迟疑地抱住她,轻轻地拍她背,带着安抚意味。
店里很静,只有时遇隐隐的抽泣声,很轻,她压抑着。
贺行卿一手轻拍她背,一手扶住她头,轻轻地抚摸,像哄小孩。
时遇好不容易压住的眼泪,又开始往眼眶外跑。
外公带来的消息,以及跟她说的话,她都不能接受。
她上次见时泽时,他还好好的。不仅跟她吵架,还打了她一巴掌。力气挺大,过了好几天,那红印才消。
这才过去多久,人就没了?飞机失事没的?
时遇不愿接受,却清楚,外公不会骗她,就算骗,也不撒人命的谎。
她更不愿接受,她与时泽最后的回忆,定格在那场充满硝烟的吵架。她不仅误会他,还给他盖上最严重的罪名。
她不禁想,如果她不冲动,也不自以为是。
他俩是不是不会吵架?他也不会去国外散心?就不会有这场飞机失事?
活生生的人,因为她,说没就没了。
时遇怎么接受得了?
外公却觉得,她不仅能接受,还能思考更多。
说完这件事,他立马面无表情道:“你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去英国学音乐。小婧以死警告你,别谈恋爱,好好学习和练琴,做最优秀的孩子。”
顿了顿,继续道:“而你却违背他俩的意愿,说什么也不愿去英国,只愿待在历城,跟你的小男友腻在一块,浪费时间,你对得起他们的死?”
时遇彻底崩了。
难过、害怕和恐惧涌上心头,巨大的不安袭来,严密地裹挟她,不留半点缝隙,窒息感油然而生。
她想看看他,想靠靠他。
时遇声音沙哑,带着颤音,“贺行卿,你说点人话,好吗?”
说点带着人情味的话,千万别像外公那样冷漠。
好不好?
贺行卿沉默不语。
好一会,他轻叹了声,下巴搁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随即,柔软带着丝凉意的唇落在发旋处。
顿了几秒,低声细语从头顶传来。
“别哭,卿哥会心疼。”
——
店门大打开,夜风嚣张地跑进来,灌满整间屋子,凉飕飕的。
贺行卿坐在前台,时遇坐在他旁边,脑袋靠在他胳膊,把他的手指拽得紧紧的,热意在两人之间流转。
贺行卿侧头,用另一只手理顺她微乱的长发。指尖被夜风吹得有点冷,触及到脸时,时遇很想哆嗦两下。
凌晨两点,万物俱寂。
时遇情绪缓得差不多,嗓音有些沙哑:“男盆友,你专门在等我?”
贺行卿点头:“嗯。”
时遇低笑了声,语气淡淡:“男盆友,你为什么这么聪明?”
贺行卿笑:“因为女盆友聪明,如果我太笨,没法跟她交流。”
时遇摇了摇头,声音低而缓:“如果她聪明,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贺行卿没说话。
时遇继续道:“你女盆友好没用。明明是自己的事,却没法抉择。”
“抉择不了,就会蒙住眼睛,捂住耳朵,一味地逃避。好懦弱啊。”
贺行卿轻声道:“世界就是如此,有些事早就注定,她没法选择。”
房间安静几秒。
时遇立直身体,平视前方,深吸了口气,轻笑:“我走了?”
贺行卿微顿,垂眸看她,目光说不出绻痴。
时遇抿了抿唇,努力摆出淡定的模样,低笑:“还记得我回京城后,每天叮嘱你的话吗?”
贺行卿没回答,手插/进兜里,摸到几颗糖,薄荷糖。
他在医院陪贺远时,总会累得睡着,买了很多,用来醒神。
他掏出两颗,剥开糖纸,喂进嘴中。凉意直窜脑门,心神却没宁静,该怎么乱,就怎么乱。
即便早就预料到,他也没法淡定地接受,深吸口气,夜风混着薄荷味钻进胸/腔,冰得快没知觉。
“记得。”贺行卿缓缓道,“按时吃饭,早点睡觉,不准熬夜。”
时遇点头,轻轻“啊”了声:“一字不差,男盆友真乖。”
说完,她站起身,往外走。
贺行卿看着她背影,眯了眯眼,牙齿用力,两颗糖被嚼得粉碎。
“小孩。”贺行卿克制不住地开口,“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时遇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看了他几秒,又走回来。
贺行卿黑眸落在她身上,随她移动。
时遇走到他面前,约半臂的距离。她弯了弯眉眼,缓缓附低身体。
柔软冰凉的唇瓣落在贺行卿额头,轻轻动了动:“女盆友都记得呢。”
贺行卿懵了,完全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时遇已经立直身体。
时遇眼眶发酸,水花已经滚到眼角,模糊了贺行卿的脸。
她声音软,带着重重的鼻音,“男盆友,晚安。”
——
时遇回到公寓时,外公还坐在沙发,靠在沙发背,闭着眼,似在小睡。
她站在玄关处,眼神放空地盯着老人。
在见了贺行卿后,时遇所有失控的情绪都回笼,曾经淡漠的女王陛下回来了,似精密仪器,开始分析自己的失误。
她早该看清的,老人强势的性格,和铁血的手腕。
他征服市场,立足京城时,别说她,连林婧和时泽都没影子。
以前的她到底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妄想从这样的人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现在回想,时遇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笑完,再思考正经事。
其实没那么糟糕,出国留学,多少人的愿望,指不定求都求不来,这么轻易地掉在她手心,多幸运啊。
至于自由,等她十八岁那天再说。
她现在十六岁,再过几个月,就满十七岁,再度过漫长的一年,就是十八岁。
仔细想想,也就一年多的时间。
才一年多,也没太长,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她现在不能想太多,只需乖乖听外公话,千万不能把他惹恼。
时遇相信,外公是爱她的。如果不在乎,大可不管她。
即便出于对女儿的愧疚,也没必要亲自来历城。找两个保镖,把她绑回历城,甚至绑去英国就好。
因为有那么点爱,所以有那么点在乎。
如果她不小心,把这点爱磨光。她不敢想象,以老人的性格和手段,会对贺行卿做什么。
贺行卿才十七岁,还在上大二。有病重的远哥要照顾,还有即将中考的许寒要顾及。
少年早就踩在钢丝,摇摇欲坠地过江,怎么可以再遭遇莫名风浪?
时遇深吸口气,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想通后,时遇整理了下表情,走到老人跟前。
外公睡眠浅,听见声音,立马睁开眼,神情警惕,带着明显的威严,见是她,才缓缓收起。
时遇轻声道:“外公,我想好了。”
顿了几秒,才道:“我想去英国学音乐。”
外公并不意外,坐直身体,目光沉沉:“想好了?”
时遇扯了扯嘴角,平静道:“这是我的梦想,不需要思考。”
外公沉默片刻,站起身,边朝门外走边说:“私人飞机已经到历城。”
时遇瞬间懵了。
外公越过她时,轻飘飘地说了句:“走吧。”
——
外公的行动迅速得令人难以置信,竟然连私人飞机都到了历城?
时遇坐在后座,脑子有点混乱,心想,即便今晚她没同意,是不是也根本留不下?
时遇深入设想了下,头皮开始发麻,心脏像被大手捏住,由外而内地使劲,紧得她快要呼吸不了。
她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深夜的街道很空旷,几乎没什么人和车。司机开得很快,时遇还没整理好情绪,就到了机场。
时遇对交通工具没阴影,可得知时泽死于飞行意外,还是几小时前,她突然对飞机有点恐惧,不太想看见它。
一想到,她待会要坐飞机,就下意识地心生抗拒。
但由不得她,刚下车,外公就走向飞机,毫不迟疑地登上。
时遇站在阶梯下,瞳孔微微颤抖,迟疑了好一会,都没动。
外公见她没跟上,回过头,俯视她,“还不跟上?”
时遇语气不稳:“……好。”
时遇闭了闭眼,深吸口气,脚步发抖地小跑上飞机。
刚坐在座位,她还没喘匀气,佣人上前,礼貌道:“时小姐,坐飞机不易玩手机,请您把手机给我。”
时遇脑袋正乱,没怎么细想,就掏出手机,递给佣人。
过了好一会,她才把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想到还没跟室友们告别,看向拿走她手机的佣人,礼貌道:“请把手机给我。”
佣人愣了半秒,看向坐在隔壁的外公。
时遇没由来地慌了下,看向外公,勉强地笑了笑:“外公,我想跟室友们发消息。我还没向她们告别。”
外公闭着眼,靠在椅背,淡淡道:“我已经帮你退学,跟辅导员打过招呼,她会告诉你的同学。”
时遇愣在原地,呐呐:“什么?”
——
贺行卿接到白笑笑电话时,人刚好在店里。反手将刚点燃的烟,摁进装满烟灰的烟灰缸中,往外走。
人刚走到弄堂口,三个女孩就围上来,表情急切,却说不出话。
贺行卿礼貌地笑,抽过烟的嗓子有点哑:“想问什么?”
三个女孩互相看了眼,问题太多,都不知道先问哪个。
白笑笑试探地开口:“小遇去哪了?”
贺行卿苦笑了声:“我不知道。”
三个女孩都面露惊疑,不怎么相信的模样。
但他真不知道。
他能猜到她的离开,但猜不到她会去哪。
世界那么大,他们都太渺小。
林听犹豫了会,还是问出口:“昨天下午,她不是跟你逃课了吗?”
贺行卿唇角微弯,眸底无波无澜,轻轻“啊”了声:“后来她走了。”
顿了顿,哑着嗓子道:“她就说了句,我走了。”
说完后,就彻底消失。
绕是他早猜到她会走,也早做好心理准备,都没反应过来。她太决绝,连半点缓冲的时间都没给他留。
她离开店没多久,贺行卿就给她打电话。打了不知道多少个,最开始是不接,紧接着是关机,一直关到现在。
直到那会,他彻彻底底地慌了。
贺行卿甚至跑去中南街,等他站在街边,望着高楼,开始迷茫。
昨晚,他一句话没说,当真好吗?
在那一刹那,两人心有灵犀了下。
假如我不说离开,你也不说挽留。
假如我们询问以往的叮嘱,而不是分别前才现想现说。
假如我只对你说晚安,你可以不可以只当作梦。
等梦醒,等黎明,等新的一天,我就能对你说:男盆友,早安。
她的小心思,他都明白,也都无条件配合。
但真联系不上她时,他的心瞬间慌了。
他的小孩要去哪?要去多久?因什么而走?为什么联系不上?
这些问题,小孩没给答案。
即便他问,也不定会告诉他。
贺行卿从没被家境束缚过,从头到脚都充斥着自信。
他一直觉得,即便他深陷泥沼,也能抬手触及太阳,只要他愿意,没有问题会存在。
现在看来,他是迷之自信。
小孩之所以不愿跟他说这些事,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的处境。
小孩心疼他。
感动归感动,心里也憋着团火。
他从不觉得,这些事会阻碍他俩,也耐心地告诉她。他能处理好远哥和学业。他愿意听她的倾述。
但时遇处处为周围人考虑,即便自己受委屈也不在乎,这种性格,叫他冒火,却也心疼。
混乱的家庭,不靠谱的父母,让她过早成熟,不得不用脆弱纤细的脊背,扛起所有家庭大事。
她已经习惯包揽所有事,也包揽所有喜怒哀乐。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为他好,这是最好的决定。
贺行卿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对她太温柔。
只是耐心地安抚,温柔地劝慰。期待她主动收起硬刺,打开城池,款款走出。不会不耐,更不会发火,甚至连呼吸都放轻,生怕吓着她。
可结果呢?
她留下句,男盆友,晚安,就彻底消失。
他亲手把小孩给放跑了。
再一次的。
——
见贺行卿也不清楚,时遇到底怎么回事,三个女孩不再多问。
白笑笑:“小遇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她走得太突然,没任何交代。辅导员叫我们丢掉,但实在舍不得,只好搬来你这里。”
贺行卿看了眼路边的车,低笑:“她肯定会回来。”
白笑笑点头,看向他,黑眼圈很重,眼里布满红血丝,满脸疲态藏都藏不住,身上还有浓浓烟味,想了想,叹了声:“学长,你别太难过。小遇她肯定有苦衷。”
贺行卿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下午还有课,三个女孩送完东西,就回学校。
贺行卿站在路边,走了会神,打开车子后备箱。
里面装满东西,衣服、棉被、课本和小提琴,等等。
贺行卿拿起小提琴,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时遇拉琴的模样,美丽到绚烂,却又带着宁静。
连小提琴都没带走,离开得是有多急?
叠得老高的课本上,放着盆熊童子。
叶子布满细绒,顶端长着红齿轮。模样肥肥胖胖,还发了不少新芽。看得出来,被主人养得极好。
贺行卿抬手,摸了摸熊童子的嫩叶,很软,毛绒绒的,特别舒服。
记忆瞬间回到重逢那天。天空阴沉,连绵细雨,她迷路地走进他店,没钱没手机,他叫她打欠条,还借给她雨伞。
她那会刚受伤,心情跌在低谷,却故作不甚在意,看起来特招人,他翼翼地给了份善意,她感动得主动问他名字。
他当时怎么回的,哦,想起来了,我叫雷锋。
说完,他就留下潇洒的背影。
如果没猜错,她肯定在撅嘴巴,说不定还骂他。
画面异常清晰,像昨天才发生的事,贺行卿忍不住地勾起唇角。
还不及细品下,他突然回过神,她走了。
时遇走得太仓促,以至于他的伤感还没酝酿好,就直接跨到思念。
直到现在,她的东西,全部堆在他眼前。
百味情绪齐齐翻涌到心尖,伤感尤为突出,让他无奈地笑,笑着笑着,眼睛就累了。
她孑然一身地前来,也不染尘埃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