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捋清楚了事情的脉络,魏二娘突然镇定了。

她大脑快速转动,身子却巍然不动,只扭头看向那范三娘,先发制人道,“阿然竟不知,范家三娘子,还有听墙角的习惯。”

时下世风正直,士族人最讲究洒脱,有话直说,如这般偷听墙角,是上不得台面的。

范三娘是士族嫡女,对这些并不陌生,当下脸色一红,竟说不出话来了。

她旁边的女郎有些不服气,道,“我们并未偷听,是丫鬟弄洒了茶水,脏了阿秀的裙子,我们去里间换了。”

然后,魏二娘就到了。

她们尚不及出来,陈妍就开始了言语轰炸。

到最后,竟是不好出来了。

“原来如此。”魏二娘挑了挑眉,扫了一眼范三娘身上的裙子,笑道,“那你这裙子,还真洒的恰是时候。”

范三娘一愣,随后,细长的眉便蹙了起来。

魏二娘点到即止,扭头看向陈妍,淡漠道,“表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阿婆你也要叫上一声阿婆的对吧。”

“怎么。”陈妍不屑的看着她。

“叫上一声阿婆,便代表对方是长辈。而你刚才是怎么形容长辈的?”魏二娘语带冷意,表情森然,“那是阿爷的亲生母亲,是嬢嬢的婆母,是我和阿姐的阿婆,却让你侮辱成一个性情暴戾阴晴不定的人?你是没把阿爷放在眼里,还是没把嬢嬢放在眼里?还是说,你陈家不把我魏家放在眼里,竟纵容你一个黄毛小辈侮辱已逝的长辈?”

“你想怎样?陈家想怎样!”

她声音逐渐变大,到最后竟洪亮如雷。

再加上步步紧逼,已然与陈妍面贴面。

“你……我……阿婉……我没有这个,这个意思……”陈妍慌了。

她只是为了抹黑魏二娘才说的那些话,没有要侮辱魏家。

陈家更不敢侮辱魏家。

陈魏两家是姻亲,乃通家之好。

照理说,便是有些小摩擦,也无伤大雅,动摇不了两家根基。

然当代人重孝道,陈妍方才的那些话放大了看实在过于严重,魏家便是为了个脸面,也不会轻饶陈家。

而陈妍,就是两家中那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表姐,你可知错?”眼看着陈妍额头的汗滴滚滚而落,魏二娘忽然放轻了语气,问道,“方才那些话,可是你真心说的?”

“不,不是我真心说的,是我胡乱说的。”陈妍急忙摇头,“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没有。”

“那我可是在兰陵长歪了?”魏二娘的语气愈发轻柔,似春风拂过。

“没有,没有,你挺好的。”陈妍将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

魏二娘见她双眼满是恐惧,知道这一次教训恐能让她记很久,便不再为难她。

“表姐你不知道兰陵的生活不怪你,毕竟你也没去过。”她笑了笑,看向范三娘,“不管我长在哪里,总是魏家的嫡女,是阿爷嬢嬢的血脉,只要有正直的根在,花叶怎么会长歪呢。”

此话一出,别人再是想污蔑她长歪了,也是不能了。

因为那便是侮辱魏公和魏夫人,侮辱整个魏家。

魏大娘表情肃然,瞟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发抖的陈妍,神情凝重了起来。

范三娘自被魏二娘先发制人后,就低着头,再没讲过话。

她旁边的女郎倒是惊奇的盯着魏二娘,仿佛发现了新宝贝一般。

魏二娘冲她一笑,又跟魏大娘礼节性的说了声,便带着春寒翩然离去。

出了君园,一直鹌鹑似的小丫鬟才感叹道,“二娘子,你太厉害了,我都要哭了。”

“嗯?”魏二娘笑着回头,“此话怎讲?”

“先前陈家女郎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就吓得不轻,到后来范家女郎出来,我都要吓哭了。”憨实的小丫鬟擦了擦眼角的湿润,低声道,“还好二娘子聪明,总算是震住了她们。只是婢子不明白,那陈家女郎如此羞辱二娘子,你为何轻轻放过她呢?”

“轻轻放过?”魏二娘莞尔一笑,“哪有什么轻轻放过,不过是牵连到陈家,就等同于牵连到嬢嬢。倘若魏陈两家真起了嫌隙,嬢嬢的日子定不好过。”

而她,怎忍心让嬢嬢受苦呢。

这原因不算复杂,等陈妍冷静下来,定也能想明白。

就算她榆木脑袋,魏大娘也会跟她分析清楚。

到时,那陈妍就不再是惧怕,而是有恃无恐了。说不得还会因为更记恨魏二娘。

不过无所谓了。

魏二娘自信的很,她能钳制住那陈妍一次,便能钳制住第二次。

真正让人心生忌惮的,是魏大娘。

那个不声不语,众人眼里的乖巧女郎,才是心机最深沉的。

目送着魏二娘离去,身影消失不见,魏大娘才怯怯的走到范三娘跟前,低声道,“三娘子,让您看笑话了,表姐她与阿然,一向不太合。也怪我,不该瞧着三娘子来了,怕我一人招待不周,想着让阿然也过来招待,否则这些事情就不会出现了。”

她是那般苍白虚弱,又因含了歉意,整个人小心翼翼的,仿佛一朵易碎的琉璃花,任谁都不敢对她大声呵斥。

“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范三娘身边的女郎摆了摆手,“只是阿秀的裙子脏了,也不好继续玩耍,我先带着她回去了。”

说完,跟陈妍招呼一声,便与范三娘一并离开了魏家。

待出了魏府,上了范家的马车,一直沉默的范三娘才轻声道,“你今日为何突然要来魏家玩耍?”

“是那陈家二娘子邀我来的。”女郎笑嘻嘻的,露出嘴角两个深深地酒窝,“你也知道,我嬢嬢与阿姨斗的厉害,我在后院不得安宁,索性跑出来放松。也幸亏来了,要不怎么看得到如此精彩的一幕。”

范三娘细长的眉又蹙了起来,“后宅不宁,姐妹不和,家族失调,亡之将矣。”

女郎知道她又犯了那刚直的毛病,顿时翻了个白眼,不再理她。

两人一路沉默,坐到了范家。

有奴仆过来,扶着范三娘下了马车。

那女郎却不下,而是掀开侧帘,笑着冲范三娘道,“阿秀,又要劳烦你这车夫送我回家了。”

范三娘唾了她一口,“哪次不是我范家车夫送你回去的,好歹你也是崔家的女郎,怎地就如此抠门,连个马车都不舍得坐。”

“有你的蹭,我又何必自备,两个马车多占地方。”崔家女郎爽朗大笑着放下侧帘。

车夫挥动马鞭,驾驶着马儿,熟练地往崔家走去。

范三娘站在范家门口,目睹着马车身影消失,才带着奴仆进了大门。

冷不防一个人影跳出来,“嘿,阿秀,怎么样?”

范三娘习以为常,面不改色的继续走。

那人便鼻涕虫似的黏在她旁边,问道,“阿秀,你告诉我嘛,告诉我,我就帮你去买外头的吃食,想吃什么我给你带什么。”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贪食。”范三娘没好气的停了脚步,“阿兄,你可知,你怂恿我去这一趟,害我损失了个心爱的裙子。”

“哎呀,不就是一个裙子么,我赔你就是。”范二郎从怀中掏出个荷包,直接塞到了范三娘手中,“拿去,拿去。”

范三娘实在没办法,只能叹了口气,将在魏家发生的事,全都讲了一遍。

她声音平平毫无起伏,叙述又不添加个人情绪,干巴巴简直噎死个人。

范二郎却颇感兴趣,听到最后甚至双目放彩,异光连连。

“阿兄,这魏家两女皆不简单,我劝你最好一个都不要招惹。”范三娘发自内心的道。

“不简单才有意思,若是单纯无害,倒显得乏味了。”范二郎笑了起来,一副笃定的样子,“她们定是为了我才如此争风吃醋,阿秀你应该高兴才对,这证明你阿兄的魅力,无人能挡。”

范三娘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两姐妹长相不同,性格也南辕北辙,倒真是叫我有些难以选择啊。”范二郎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范三娘忍无可忍,正待拂袖离去。

突有奴自大门口冲了进来,瞧见范二郎,放声大喊,“郎君郎君,魏府着人送来了东西。”

“这就来了?”范二郎咧嘴一笑,“阿秀,看到没,她们来讨好我了,不过就是两把金簪,竟俘虏了两颗芳心,我真是罪过罪过。”

嘴里说着罪过,眼中却丝毫不掩自得。

范二郎自奴仆手中拿过匣子,轻轻一掀,才发现,里面并不是什么传情的帕子荷包等物什,而是他前两日送过去的那枚南珠金簪。

想起方才说过的话,范二郎的俊脸上有些发烧。

偏偏身边的奴不懂得察言观色,兀自在那弓腰道,“回禀郎君,那魏家的人说了,大娘子与您相谈甚欢方才得了金簪,二娘子与您素不相识,实在不好冒昧接下金簪,望您见谅。”

夕阳西下,橘黄的光斜着洒在院中人的身上。

范二郎那张堪称俊美的脸,忽红,忽白,忽紫。

最后,定格成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