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众人仍在继续交谈。
没人注意到,魏大娘愈发苍白的面色,以及咬到泛红的下唇。
魏夫人和魏公赞赏的目光都落在了魏二娘的身上。
他们赞她有高门嫡风,赞她不卑不亢,赞她清风霁月。
从前,那些赞美都是该落在她身上的。
同阿爷嬢嬢谈笑风生的,也应该是她。
魏大娘低下头,埋住了眼底浓浓的厌恶。
她讨厌魏安然,讨厌这个贸然冒出来的妹妹。
阿爷嬢嬢总说对她有愧,明明她心眼那么多,明明她一点都不善良,哪里配得上爷娘的愧疚。
爷娘还叫她谦让妹妹,叫她多疼爱疼爱妹妹。
她偏不。
因为她是姐姐,就得谦让妹妹?就得疼爱妹妹?
呵,不过是小了两岁罢了。
难道做姐姐是她自己选的不成?
长方的大桌下,魏大娘置于膝上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她扭头盯了一眼含笑的魏二娘,吐出了胸口的浊气。
随后,也带着微笑加入了众人的喧谈。
魏二娘用余光瞟见,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说什么她是两面人,难道她魏大娘就人前人后一张脸了?
不过是被爷娘稍稍忽视了片刻,就忍耐不了了。
她呢?
她可是被放逐了整整七年。
不过魏大娘就是魏大娘,暗自神伤了片刻,便燃起了昂扬的斗志。
看她如今略带讨好的微笑便知道,她急于抢走爷娘的目光。
魏二娘不屑与她争抢这些,自也不会在意,只含笑着倾听爷娘讲话。
偌大的正厅,三个女郎,一个长袖善舞,一个活泼嘴甜,一个温柔静谧,直将魏夫人哄的合不拢嘴,便连魏公都抚着胡须,露出笑意。
兰妪进来时,便看到这温馨和谐的一幕。
“夫人,魏公,范家着人来了。”鬓角微白的老媪站在门口,有些不忍打破这厅内温馨。
“范家?”正厅内的笑声一顿,霎时鸦雀无声。
兰妪仗着年纪大资历高,抬起头来瞟了一眼。
只见魏公蹙眉,魏夫人惊讶,陈家女郎意外,魏大娘惊喜,魏二娘略略挑眉。
兰妪在心底叹息一声,将方才“温馨”二字收回。
这正厅里,分明心思有异,各怀鬼胎。
“范家来人作甚?可是那范家娘子落了东西?”魏夫人率先打破了寂静。
“回夫人,不似寻找,倒似有物什送来。”兰妪据实回答。
魏夫人愈发诧异了,“可知是谁送的物什?”
兰妪摇了摇头。
“还是将人叫进来吧。”魏公发了话。
兰妪弓了弓腰,低着头后退了出去。
片刻后,带着一个捧着楠木匣的年轻奴仆走了进来。
那木匣似有些沉重,外头如此寒冷,年轻奴仆的额头却有点滴汗意。
“见过魏公,魏夫人,魏家娘子,陈家娘子。”年轻奴仆弯腰见礼,那匣子太重,竟将他带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好在旁边的兰妪扶住了他。
“这匣子里装了何物?”这下,连魏公都忍不住好奇了。
“回魏公,是我家郎君赠女郎的物什。”年轻奴仆将匣子置放在地上,又用袖子擦了擦汗。
他捧着匣子本就累热,进了有炭火的正厅,更是热的蹭蹭冒汗。
魏二娘坐的位置距离他极近,索性就递了张不带任何标记的帕子给他。
年轻奴仆感激的接过,将面部汗水擦拭干净。
这时,陈妍才反应过来,拉住魏大娘的胳膊,激动道,“阿婉,阿婉,我就说那范家二郎对你有意吧,你看,他又着人送东西来了,还不知送了多少呢。”
魏大娘害羞的垂下头。
魏夫人瞟了她一眼,有无奈,也有叹息。
但更多的,还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
“可是不少东西。”那年轻奴仆似颇有身份,说起话来也不见拘谨,反而十分爽利,“郎君说了,这些物什都是赠女郎的,还跟女郎说,请女郎务必收下,这些物什,都是他的一片心意。”
“哎呀,不知送了些什么呀。”陈妍干脆放开魏大娘,扑到那匣子跟前,抬手掀了开。
只见金光一晃,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再睁开的时候,呼吸便顿住了。
“这些,这些都是送给阿婉的?”陈妍呆住了,用指尖轻轻触摸那精美的掐丝首饰,南珠耳坠,以及各色各样的珠宝。
陈家不差,她自小娇宠长大,饰物不曾短缺,然而亲眼看到一匣子的精美饰物,她还是忍不住震撼了。
震撼到,竟然有一丝丝嫉妒魏大娘。
如果,这些都是她的该多好。
魏大娘也同样震惊,然而更多的是欣喜,是自得。
她甚至瞟了魏二娘一眼,当确定魏二娘的眼睛也停顿在那木匣上时,她心中有种难说的快意感。
呵,你不是自负清高,你不是清风霁月,你不是高门嫡风。
现在看到了饰物,不还是挪不开眼。
“如此多的首饰。”魏夫人也被震惊了,不过她到底是个有阅历之人,片刻就回过神,蹙眉道,“这真是范家郎君赠的?是不是太过贵重了些。”
“回魏夫人的话,都是郎君以前各处淘来的物什,算不得贵重。郎君说了,只要女郎喜欢便好。”年轻奴仆憨憨的笑了起来。
“真好,那么多好看的簪子。”陈妍晃过神来,又跑到魏大娘的跟前,晃着她胳膊,撒娇道,“阿婉阿婉,你可不可以送我一个,我就要那个掐丝牡丹衔珠的,我好喜欢呀。”
“表姐喜欢,自是可以。”魏大娘并不在乎一个发簪,对她来说,更重要的,是这一匣饰物所代表的意义。
“阿婉最好了,阿婉最好了。”陈妍高兴的抱了抱魏大娘,又飞快的跑回到匣子跟前,拿起那掐丝牡丹衔珠金簪,高兴的在手里把玩。
“总算是把东西送到了。”年轻奴仆又擦了擦汗,冲魏大娘笑道,“二娘子,我家郎君说了,往后但凡你喜欢什么,郎君必定为你寻来,还请娘子能明白,郎君的一番心意。”
其实这番话,不是范二郎交代的。
他虽自傲,却也不敢在众人面前如此孟浪。
是年轻奴仆自作聪明替主子表达心意。
他是范二郎的书童,严格来说不算奴仆,因性格机灵得了范二郎的青眼,才得了这趟送饰物的差事。
本想着讨好主子,将主子心意大胆表露出来,却没想到,他这话音一落,方才还算愉悦的正厅,瞬间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