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所有的门都紧紧关闭了,魏二娘才生出后怕来。
这范二郎行事素来肆意妄为,就像上次在曲水流觞,说针对她便针对她。
如若不是魏大娘为了展示自己上前阻拦,她要应对恐有些困难。
方才在荷园,倘使他真要做些什么,几个丫鬟婆子也难以阻拦。
好在他总算是离去了。
只是松了口气的同时,魏二娘的心总有些提着。
第二天,一觉醒来,她才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是了,范二郎是没对她做什么,但可以对崔绍做什么啊。
思及此,她再坐不住,匆忙洗漱,连早膳都来不及用,便拎着包袱出门了。
崔家门口。
魏二娘带着春寒,犹豫良久,才敲了门。
“谁啊。”屋里传来崔母的声音。
片刻后,门被打开,崔母瞧见是她便愣在原地,丝毫没有要请人进去的意思。
魏二娘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但她还是强撑着微笑道,“夫人,敢问阿绍可是去了学堂?”
崔母没有回答。
周围寂静到可怕。
直到崔绍在屋里问了句“是谁”,才算打破这寂静。
“没谁。”崔母高声回了崔绍,又扭过头来,压低声音道,“魏家女郎,我家阿绍昨日被恶人欺侮,如今身子不爽利,恐怕难以见客,还请你回吧。”
这是知道了因果,要回绝这门亲事了。
魏二娘的心底一片冰凉。
她勉强掀了掀嘴角,低声道,“阿然今日前来,是有些话想同崔家郎君说个清楚,不管结果,只要说清楚即可。”
她的意思是,要崔绍亲自来回绝她。
崔母听明白了,脸色微沉,瞟了一眼魏二娘,转身进了里屋。
魏二娘巍然不动,立在门口,任凭过往人们指指点点。
片刻后,屋里似乎发生了争执。
紧接着,传来了崔母的抽泣声,且还伴随着隐约的哭诉,“你要我怎么办,要是你出了事儿,我还怎么活……你是不要了嬢嬢的命,才甘心啊……”
屋内争执戛然而止,魏二娘轻叹一声,将包袱放在门口,转身欲走。
才出屋门的崔绍连忙叫住了她,“且慢。”
魏二娘身形一顿,没有回头。
“阿然……魏家女郎。”崔绍的声音十分苦涩,“你是个很好的女郎,是我不好,是我食了言……”
“无妨,亲人本就该放在第一位。”魏二娘静静道,“也许你的母亲会责备我,认为我离间了你们的母子情,但我没办法不见到你就放弃。”
“崔绍,我需要你亲口讲出来,才能彻底死心。”
“说起来,你才是那个全然无辜的人,关于范家郎君所做的事情,我很内疚,这件衣服本是我为你所制,也是我唯一能赠你的物什,就当全了相识一场吧。”
再多的,她拿不出来,崔绍也不会要。
长叹一口气,魏二娘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崔绍下意识的跟了两步,伸出手,却抓了个空。
是了,打从扛不住嬢嬢眼泪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他素来都是个理智的人,也曾分析过,不过就是晚些年娶妻罢了,算不得什么大损害。
可为什么,这么痛呢。
那个坐在小杌子上,眼底闪着光芒的女郎,以后与他再无交集了罢。
一坐进马车,魏二娘便以袖掩面,半晌没有说话。
春寒心疼,却也不敢惊扰她。
等到了市集上,才小心翼翼的问了句,“二娘子,可要买些吃食?”
魏二娘摇了摇头,放下袖子,露出一张古井无波的脸。
“回家罢。”她低声道。
崔家跟魏家的婚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作罢了。
有人忧心,也有人快乐。
唯独当事人魏二娘平静似水,每日不是陪着魏夫人说说话,便是拿着那些画像继续挑拣。
同她相反,原本不温不火的魏大娘,最近可谓是红光满面,喜事加身。
那范家郎君不知缘何,三番两次的往魏府跑。
大家都在说,大娘子要嫁入范家了。
有时魏大娘听见了,也不会反驳,反而害羞的垂下头,算是默认了这一说法。
只苦了范二郎,每次来魏家都见魏二娘不得,又摆脱不掉魏大娘,躁郁的嘴角都冲了泡。
偶尔生了不耐,瞧见魏大娘单薄的身躯,如花的笑靥,又说不出什么狠话。
眼瞅着谣言四起,便连范三娘都问了一句,他是不是要娶魏大娘了,范二郎才发了狠,将魏二娘堵在了荷园外。
“你缘何躲着我?”范二郎有些孩子气的问。
“并无。”魏二娘垂着头,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他。
“不过就是破坏了你同崔家的亲事,便这般恨我?”范二郎气极反笑,“那崔绍便如此好?比我还好?”
魏二娘的指尖微微一颤。
是了,她也不是个傻子,范二郎要想打击报复她,有的是法子,何至于去破坏一桩看起来并不太好的亲事。
这世间只有一种原因,能让一个郎君不顾一切的去拆散一个女郎的姻缘,那便是瞧中了她。
但这是不可能的啊。
魏二娘一时有些茫然,想起前世他对阿姐千柔百顺的样子,怎么都觉得不敢置信。
从前是她先认识了范二郎,结果却是阿姐与他相爱。
如今她彻底退出,却又得了他的青眼。
当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你回我,说话。”范二郎又开始躁郁,“魏氏安然,你快告诉我,可是真心爱上了那崔绍?”
“并无。”魏二娘抬起头,郑重道,“阿然的亲事,自有爷娘做主,郎君便是做了阿然的姐夫,也万万没有插手阿然婚事的资格,还请郎君自重。”
方才片刻时间,魏二娘已经想明白了。
不管范二郎如何,她这一生都不愿再跟他扯上干系。
一点点也不。
“魏氏安然!”范二郎气的跳脚,“你装甚傻,我心悦谁你看不出来吗?你为何要屡屡摆出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难道我范褚良就这么入不得你的眼吗?”
这次,魏二娘甚至懒得回复他,转身便走。
范二郎不甘心,竟堵在了她面前,伸手要去拽她胳膊。
魏二娘闪躲不及,眼瞅着便要被他拉住,不远处忽的传来一声惊呼。
紧接着,便有丫鬟大喊,“救命啊,有人么,救命啊。”
范二郎瞧了魏二娘一眼,大手一拽,硬生生扯着她的袖子过去了。
待到了跟前,才发现是魏大娘掉进了水塘里。
这水塘不算大,但却颇深,魏大娘身子又单薄,这会子功夫在水里浮浮沉沉,眼瞅着就要没了气息。
魏二娘心道她若出事,嬢嬢必定伤心,便撸了袖子要跳下去救人。
只是不知为何,那丫鬟又死死的拦住她,只大声冲范二郎喊道,“郎君,救救我家娘子,救救我家娘子啊。”
水塘里的人吐了些气泡,便逐渐的没了动静。
范二郎见人命关天,再不敢迟疑,跳了下去。
不大会,抱着个晕过去的女郎,上了岸。
这时,已有人禀报了上去,魏夫人急匆匆的赶来,正瞧见范二郎按压魏大娘胸膛的一幕。
“我的阿婉。”魏夫人腿下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魏二娘扶住她,心绪十分复杂。
她素来聪明敏锐,方才被那丫鬟一阻拦便明白了,眼前这是个局。
魏大娘为了嫁进范家,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范二郎也应当是勘破了这个局,才迟迟不跳下去。
只是魏大娘太狠,竟拿自己的命来赌,倘若范二郎足够冷漠,她便是要魂归西天了。
不多时,躺在地上的女郎悠悠转醒,许是呛了太多水,她面色苍白,脆弱的仿若一朵琉璃花。
“阿良?是你么阿良。”魏大娘痴痴的望着范二郎,伸手去拽他的袖口,惊喜又依恋,“是你救了我阿良,多谢你。”
范二郎阴沉着脸,脱下外裳,盖住女郎因为湿水而毕露的曲线。
“阿婉,你怎么如此不小心,竟掉进了水塘。”魏夫人缓过神来,握住魏大娘的手,眼眶含泪,“你知不知道,你吓死嬢嬢了。”
“嬢嬢莫哭,阿婉无事。”魏大娘红着脸笑了笑,“是我不小心跌落进水塘,还好有阿良救了我,方才在水里,我几乎要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嬢嬢,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阿良。”
她三句不离范二郎,其中意思,众人皆明了。
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范二郎的确来的频繁,当下,连魏夫人都点了点头,望向范二郎的目光,带着些许慈爱和审视。
范二郎的心头又躁郁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女郎,又瞧了一眼远远地躲在后头看不清表情的魏二娘,忽然站起身,不耐道,“我也不过是随手救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竟是一副划开界限的姿态。
魏大娘的面上霎时没了血色,呐呐道,“方才在水里,郎君如此抱住阿婉,阿婉以为……以为……”
当代人对男女大防不算严格,甚至允许女郎与郎君相谈甚欢。
只是有了肌肤之亲,又不一样了。
范二郎直直的望着魏大娘,片刻后,一狠心,道,“我心悦的谁,你不知晓?我范褚良只会娶我心悦的女郎,任谁也逼不得。”
说完,竟是扭头离去。
魏二娘站在远处,亲眼看着魏大娘的表情从无助转到绝望,绝望转到森冷,又从森冷变得面无表情。
她的心,高高的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