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焦急的魏公与魏夫人,魏二娘擦去了眼角的泪意。
从前,她为着亲情,总想着不争,不抢,退让。
现在她才明白,所谓退让,只会换来别人的肆无忌惮。
做了错事的人,合该受到惩罚。
既然魏公和魏夫人偏心,那就让她失去别的东西吧。
魏二娘表情渐冷,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范二郎,轻声道,“让范家郎君看笑话了,一个家里姐妹不睦,实乃丢人现眼,还望郎君莫要将此事告知他人。”
范二郎张了张嘴。
此前他就十分不愉了,奈何这本是魏氏家事,他一个外人不好张口。
如今魏二娘主动与他讲话,便是给了他一个插嘴的机会。
当即,范二郎高兴的眼睛笑成了弯月亮。
只是说的话,却不含糊,“鄙人今日倒也算开了眼,当姐姐的谋害了妹妹,却因为身子不适便息事宁人。也不知有朝一日,若有人酿了人命,是不是也要因为他身子不适,便揭过这杀头之罪。”
这话扯的有些大,魏公乃官场之人,又身处令史台,最明白这些言语的杀伤力,当下忙道,“郎君严重了,不过是姐妹间嬉笑玩闹罢了,何谈谋害之说。”
范二郎乃范家嫡子,本人虽浪荡不羁,但世家威力极重,如他这般身份的人,三言两语就能捧起一个人。
同样,也能毁了一个人。
“事实胜于雄辩,姊妹之间玩闹能得这一身的伤?”范二郎指着魏二娘鬓角的擦伤,怒道,“倘若没有人去救她,任凭一个女郎躺在一处冰冷阴暗角落,便是活下来,也会造成多大的伤痛,魏公岂会不知?”
魏公哑然。
知,谁都知。
明白,谁也都明白。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真为了所谓的公平公正,要了大女的命不成?
都是亲姊妹,血浓于水,一并长大的情谊,难道比不得这点伤痛?
魏公摇了摇头,望着魏二娘的目光有些失望。
这二女,心肠冷硬就罢了,还要将外人扯进来,将魏家的面子视若无物,当真是让他伤心失落又难过。
“阿然呀。”魏公长叹了口气,“这件事,你阿姐许是不对,但你却也太过斤斤计较了,她如今已晕了过去,你仍旧步步紧逼。难道非要她给你下跪磕头,你才能谅解?”
这是要把一顶“狠心”的帽子扣在魏二娘的头上了。
范二郎闻言大怒,恨不得将这老匹夫好好骂上一顿。
然就在这时,范三娘扯了扯他的胳膊,低语道,“阿兄,阿然毕竟是魏家女。”
言外之意,在她出嫁之前,终归是要在魏家生活的。
倘若惹怒了魏公,他们拍拍屁股走了,剩下魏二娘一个人遭殃。
范二郎只得硬生生拉回理智,胸腔一起一伏着道,“下跪磕头倒不必,只是阿然吃了那么多的苦处,不能说两句话便算了。”
再软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了。
范三娘只得站出来替兄长补全乎,“亲人之间哪有隔夜的仇恨,只是阿然着实受了不少苦楚,瞧那衣裳破烂的,说是个乞儿都有人信。好好的世家女郎,却遭了这样的罪,真是让我这个外人都心疼。”
魏夫人本抱着魏大娘,闻言瞧了魏二娘两眼,红红的眼眶又凝满了泪水。
唯独魏公,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并未有软化迹象。
范三娘看在眼里,望向魏二娘的眼光便不免有些同情。
可她是外人,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
饶是如此,魏二娘也已感激不尽。
她最初的目的只是让范二郎说话,破灭了魏大娘心中绮念。
谁知,这兄妹俩为了帮他,竟不惜得罪魏公。
众目睽睽,不便道谢,魏二娘只得郑重的瞧了他们兄妹一眼。
随后,她看向魏夫人,低声抽泣道,“嬢嬢,阿然并未想要阿姐抵命,只是想问一问,为何不能相安无事?都是亲姊妹,何来如此深仇大恨?阿然只是想不明白罢了。倘若嬢嬢认为阿姐无错,那就当阿然错了吧。”
“阿然身子不适,就此告退了。”
她对着众人施以一礼,用单薄的背影,为这场争端拉下了帷幕。
魏夫人望着她远去的身形,眼泪簌簌的落。
是啊,二女又做错了什么呢。
“你们这家人,欺人太甚。”范二郎心中为魏二娘那一眼窃喜,面上却十分严肃。
他瞟了一眼已悠悠转醒的魏大娘,冷哼道,“颍川小才女,不过如此。”
随后,携着范三娘离去。
魏公见状,长出一口气。
扭过头瞧见周围都是些围观之人,不免又有些气噎。
他摆了摆手,让魏家奴驱散这些围观之人。
事情到此落幕。
在魏公的偏心之下,魏二娘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不过,魏大娘更惨就是了。
那日大门口她装晕,全程听完了范二郎维护魏二娘,心早就碎成了不知几瓣。
自此失去嫁做范家妇的可能。
与此同时,还有各种风言风语流传起来。
无外乎是,魏氏两女郎不睦,互相算计。
魏二娘本无甚名声,倒也无所谓。
可魏大娘乃颍川小才女,此言语一出,算是将她的好形象破坏了彻底。
接连几日,魏大娘都于君园内低泣,魏夫人一心安慰她,不免疏漏了魏二娘。
秋词等丫鬟皆是心中不平,明明二娘子才是最无辜的那个。
魏二娘却十分平静,日日缩于荷园中,不问世事。
转眼,过了半月有余。
颍川发生了件大事情,吹散了之前的风言风语——颍川王归来了。
时下崇尚士族,如崔范等世家拥有不可言说的力量。
然,这到底是个王朝,起码明面上,皇族依旧是贵不可言。
颍川地处豫州,原归豫州刺史管理,两年前帝王即位,敕封了亲叔为颍川王,自此颍川便成了颍川王的属地。
只是这种敕封并不长久,可能三五年便换上一回,是以众人并不放在心上。
颍川王本人也更愿留在都城建康,不愿在颍川呆着。
久而久之,大家只当这个王是个摆设,谁知道他竟也有回来的时候。
为了迎接这个王,四大家族忙碌不止,既要准备宴会,又要邀请名士作陪。
魏家那点小风波,很快便被吹平了。
魏大娘得了喘息,逐渐舒缓。秋词有时路过君园,还听得她拨弄琴弦,不知有何打算。
前世这时,魏家两女郎正为了范二郎斗的你死我活,魏二娘也没关心过外界之事,以致后来吃了不少亏。
这次她学聪明了,找崔大娘打听了一番,方才得知,原是那颍川王元妻逝去,他这趟回颍川,是来娶继室来了。
可,魏大娘因何忙碌?
难不成,她要去做那继室?
颍川王再是身份不凡,也已年过半百,做她们父亲都使得。
以魏大娘的傲气,定是不可能,只怕她还另有谋算。
魏二娘再次警惕起来。
七月下旬,烈日炎炎。
颍川王回了府,往各大世家送了不少请帖,魏公因了令史台的职位,也被邀请了。
到了傍晚,他便带着两女郎,前往了颍川王府。
颍川王想续娶的目的十分直白,不曾遮掩。
正因为此,得了邀请之人便不能不带自家女郎前去,否则躲避的意图太过明显,反倒招了眼。
魏公不敢招颍川王的眼,又不舍女郎做继室,只能叮嘱她们,切莫穿的华丽惹眼。
魏二娘并不慌张。
前世也有过这等子宴会,她隐约记得是崔家一女郎得了颍川王青眼,并无魏家之事。
倒是魏大娘这些时日的反常,让她的心有些揪起。
魏大娘其人,貌单薄,身柔弱,看似娇怜,实则心性坚毅,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手腕更是雷霆。
这样的女郎,被破坏了一桩好亲,岂能就此轻轻揭过。
魏二娘扪心自问,倘若是自己,必也要报复回去。
然而事实是,姐妹俩十数天后的见面,一直十分平静。
魏大娘穿着不简朴但也不出挑。
因为十数日的低泣,她面容有些消瘦,更显容色苍白单薄,微微一笑间,惹人怜爱。
宽敞的马车内,姊妹俩对面而坐,相对无言。
魏二娘有些高看魏大娘一眼。
两人撕破面皮到得如此地步,她若还能依旧亲亲热热的姐姐妹妹叫着,才是真虚伪到了骨子里。
良久后,车夫勒停,魏大娘率先下了马车,魏二娘紧随其后。
颍川王府久未住人,本是破败不堪,然四大家族合力修缮,不过十数日功夫,便已金碧辉煌。
此时正是夜幕时分,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均是些叫得上名号的家族,以及一些实力不错的分支。
陈妍也在其中,她一瞧见魏大娘,便飞奔着跑了过来,挽住她臂膀,道,“阿婉,这些时日你可还好?外头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都是别人瞎传的。”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前阵子的风言风语是魏大娘心头的痛,如今就在这么多人跟前被陈妍揭开,便是心机深厚如魏大娘,脸色也有些苍白。
“阿妍。”她勉强笑了笑,低声道,“过去的事,已过去了。”
陈妍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吐了吐舌头,撒娇似的抱紧魏大娘臂弯,“阿婉我不是故意的,你莫要生气啊。”
魏大娘笑着摇了摇头,一副好脾气模样。
几个女郎相伴着进了颍川王府,很快便有人为她们安排了位置。
托魏氏的名头,魏家两女郎虽是分支,却还是被安排了中间偏前的位置。
再往前,便都是些家族嫡支的女郎了。
魏二娘很满意这个位置,不会太偏,失了身份,也不会太前,惹人注目。
她安分的坐在魏公身后,偶尔低头品茗,倒也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