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

嘴里涂了萧五郎给的药膏,果然舒坦多了。

原本刺痛的伤口,全部被清清凉凉的舒适感包围。

魏二娘坐在榻上,喟叹了一口气。

秋词正在一旁吃糕点,闻声连忙放下手里的桂花糕,在背后蹭了蹭,小声道,“二娘子是也想吃东西了吗?”

魏二娘盯着她嘴角的桂花渣,无奈的笑了笑,“你吃吧。”

其实她是很饿的,只是要进食就得漱口,漱口意味着清凉舒适的感觉又要换成刺痛。

最最关键的是,这药膏是别人赠的,倘若用完了,她没处寻。

既如此,还不如忍着饿。

左右死不了。

秋词年纪小,不懂魏二娘心底的复杂。

春寒却是明白的,走过来道,“你去一边吃吧,在这里香味勾着二娘子了。”

“啊,那我躲起来吃。”小丫头捧起桂花糕,像做贼一般护在怀里,鬼鬼祟祟的跑了。

魏二娘与春寒皆忍俊不禁。

此时,忽有人过来禀报,魏夫人来了。

这是魏家姐妹正式闹翻后,魏夫人第一次来荷园。

之前她一直留在君园宽慰魏大娘,似将二女忘在了脑后。

如今乍一来到,不光魏二娘心神动荡,魏夫人也颇有些动容。

她自荷园大门走入,一步一步,皆缓慢无比。

她看到,这荷园被二女布置的极雅致,不复往日粗犷。

她看到,入门的帘子被更换了,三色淡雅玉珠串在一起,微风吹来,叮叮当当甚至好看。

她看到,卧房的窗前放着两株白玉兰,开的正旺盛。

这些往日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此刻像平铺开来似的,展现在魏夫人眼里。

她想到此行来的目的,心底愈发难受。

偏在此时,门被打开,二女盈盈走出,虽未说话,但眼底满是惊喜的晶莹。

她穿着青色的衣裳,用料简单,模样质朴。

她头上没有戴任何金饰,只用了一根玉簪,粗粗的挽着。

那根玉簪,好像是她刚回来时,自己赠的。

魏夫人的鼻尖忽的一酸。

她想起了初见时,二女渴望接近爷娘的目光。

她想起了前阵子,二女抱着自己喊嬢嬢时的委屈。

她想起了这一年多以来,二女默默地坐在角落里,不争也不抢的模样。

自己家孩子什么性格,做爷娘的岂能不知晓。

当初魏二娘掐尖好强,表面谦逊有加,私下里与大女争夺不已。

这些,她跟魏公都看在眼里。

也因此有些厌了二女,明知道她内心敏感,也没有去制止大女的一些行为。

再后来,二女忽的变了。

乖巧的不像话,不争不抢不斗,这些他们都看在眼里。

魏夫人也是真心熨帖过的,二女是个好孩子,乖巧懂事贴心。

只可惜人呐,总是先入为主。

交朋友是如此,疼爱孩子也是如此。

即使知道二女乖巧,即使想要去疼二女,在面对突如其来的伤害时,魏夫人扪心自问,她下意识护住的,也应是大女。

把一个孩子放在心尖尖上十几年,再想挪开,谈何容易。

可,二女,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啊。

她也曾那般小声的叫嬢嬢,小心翼翼的拥抱自己。

魏夫人的思绪忽的乱了。

一边是大女流泪的模样,一边是二女叫嬢嬢的面孔。

蓦然,两个女郎都摔了下去。

她们同时伸出手,对着她呼唤,“嬢嬢,救我,救我……”

她想两个都救,可力量却有限,只能死死的拽着一个。

然后看着另一个,跌入深渊。

“不,不……”魏夫人的眼泪流了下来。

两个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两个她都心疼啊。

魏二娘有些奇怪的盯着魏夫人。

从荷园大门到正厅,也不过二十几步的距离,却让魏夫人足足走了盏茶时间。

这就罢了,她竟然还在原地走起了神。

如今,还流泪了。

“嬢嬢。”看着魏夫人挣扎的模样,魏二娘抿抿嘴,忍着疼痛道,“您怎么了?莫哭啊。”

魏夫人一睁开眼,正瞧见二女关切的面容,以及手中为自己擦泪的帕子。

“嬢嬢。”她软软的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魏夫人没有说话,而是盯着她说话间隐约露出的满嘴口疮,心又抽抽的疼了起来。

昨日大女抱着自己哭了半宿,方才沉沉睡去。

可是二女呢,可怜的二女,咬了满嘴的伤,也不知有多疼,也不知怎么睡去的。

“阿然。”魏夫人突的抱住魏二娘,哽咽道,“嬢嬢的好二女,你受苦了。”

魏二娘满头雾水,却没有询问,而是侧了侧脖颈,就这么乖巧的依偎在魏夫人怀里,享受这一刻静谧的母爱。

天知道,她想嬢嬢的怀抱,想了多久。

魏夫人足足抱了魏二娘半个时辰,方才离去。

同来时的步履迟缓不同,她去的甚是匆匆,一句话都没有讲。

荷园里的丫鬟们都十分奇怪。

春寒年纪大,能压得住情绪,秋词却忍不了,巴巴的跑到魏二娘跟前,问道,“二娘子,夫人这一趟,难道就是抱您来了?”

方才一脸懵懂的魏二娘垂下了眼睫,摇了摇头。

魏夫人是哭着回到主院的。

她垂着头,一走进里屋,就关上了门,背对着门框,呜咽着滑落至地面。

有丫鬟关切的凑过来,却又被她厉声呵斥走。

直到只剩自己,她才捂着脸,放声大哭。

手心手背都是肉。

虽然不免厚此薄彼,可都是手啊。

伤了碰了哪里,她都疼。

可若是不伤,不碰,想保全这只手,也许付出的,会是整只断臂的代价。

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魏夫人从荷园无功而返,躲在屋里哭的动静,没多大会就传到了魏大娘的耳朵里。

她心底一沉,连带着面色也阴沉了许多。

沉吟片刻,她唤来了贴身大丫鬟。

一顿嘱咐。

没多大会,大娘子要上吊的消息传到了主院。

魏夫人慌忙擦干净眼底的泪,急冲冲的去了君园。

魏大娘已被人救下,正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

一瞧见魏夫人,她眼眶立时便红了。

“嬢嬢。”单薄瘦弱的女郎低声道,“是阿婉让阿爷和嬢嬢为难了,阿婉死不足惜,嬢嬢莫要伤心,也莫要救阿婉了。”

“你这女郎。”魏夫人情绪本就压抑,听闻这话再忍不住,猛地哭出了声,上前抱住她道,“不许再做傻事了,难道你不知,你是嬢嬢的心头肉么。倘若你出了事情,我要怎么独活。”

“嬢嬢。”魏大娘的泪水也落了下来,一部分是做戏,一部分却也是真内疚。

她突然有些后悔,或许当初不该如此孤注一掷。

倘若她换了别的法子,不把自己牵连进去,今天,也就不会是这般光景。

只可惜,这世上最缺的,便是后悔药。

而她,已别无他法。

“嬢嬢,还是要阿婉去吧。”魏大娘松开手,平静的躺在榻上,嘴角甚至含了一丝笑意,“这是阿婉自己惹来的祸事,但阿婉不愿嫁那颍川王,也不愿声名败裂的苟活着,只能就此离去。下辈子,阿婉再做嬢嬢的女吧。”

她是那般从容平静,看的魏夫人撕心裂肺的疼痛。

为什么,她娇娇着养大的女郎,为什么要被人逼着赴死。

她应该鲜亮的活着,她应该快快乐乐的长命百岁。

而不是这样,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

“嬢嬢,阿婉不孝,以后就让阿然替我孝敬您吧,她比我聪明,也比我厉害,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榻上的女郎犹自低声道。

一刹那,魏夫人凌乱的心被理出了一条路。

是了,阿然她性格聪明,反应能力强,身体又康健。

倘若她去做这颍川王妃,一定会好好的活着。

虽说也委屈了她,可她至少能活下来,换了阿婉,她可是连活都不能了。

魏夫人挣扎的天秤终于倾斜了。

她自以为是权衡利弊,是最好的结果。

她不停的安慰自己,说服自己。

终于,她停下了脚步,告诉自己:这是最好的结果,在一条命面前,阿然她也会明白的,她会懂得。

其实心底也不是没有一丝不安。

更不是没有一丝疑惑。

但是看到大女的眼泪,她强行逼着自己咽下了不安,咽下了疑惑。

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好阿婉,你莫要再做傻事了。”魏夫人摸着魏大娘的头,哽咽道,“嬢嬢不会要你嫁给颍川王的,不会的。”

“可是,我不嫁,还有谁能嫁。”魏大娘凄声问道。

“还有阿然,你不是说了,颍川王最先瞧上的是她,只是后来她吐了血,才瞧中了你。”魏夫人道,“倘若阿然好好的,不再吐血,又主动些,颍川王一定会改了念头的。”

“可是……”魏大娘嘴角微微勾起,口中却犹疑道,“嬢嬢,这对阿然,是不是太过不公。”

魏夫人心底一阵刺痛。

她扭过头,强行逼着自己忽略这一抹刺痛,低声道,“她会理解的,她会明白的,阿然是个好女郎,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没命的。”

魏大娘低泣着,将头靠在魏夫人的怀里。

在没人看到的角度,放肆的,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