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阁内。
魏二娘满面愧色的望着萧五郎,心有歉意,却不知该怎么讲。
秋词是他交给她的,那么乖巧懂事的小娃娃,如今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我不好,没能护住她。”她低着头,内疚道,“倘若郎君不愉,还请放心责备阿然。
萧五郎没有说话。
魏二娘心下更难受,索性一口气道,“我今日来寻郎君,除却致歉,还有便是想为小秋词讨个公道,只是我没有那般本事,所以求助郎君来了。”
萧五郎总算是有了一丝表情,“你需要什么。”
“一个身手矫健的丫鬟。”魏二娘迟疑了片刻,道,“还有,一堆能散布闲言碎语的人。”
萧五郎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既没有询问,也没有责备,让魏二娘暗暗地松了口气,心中对他好感愈盛。
她忍不住抬起头,悄悄瞥了他一眼。
此刻正值申时,夕阳西下,橘黄的阳光透过半开的扇窗折射到年轻郎君的脸上,将他莹白的皮肤衬的微微泛红,也让他本有些清冷的气质平添了些许的温暖。
郎君本就英俊,加上这三分暖意,整个人更如初升的朝阳,便是与这铺天盖地的夕阳霞光比,也不逊色丝毫。
魏二娘一时间瞧的入了神。
冷不防郎君侧过头,一双漆黑的目定在了她的面孔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魏二娘感觉他眼底闪过了一丝笑意。
不过很快变得一本正经,“在下可堪入目?”
魏二娘的脸刹那间如火烧一般。
她呐呐着,竟不知该回答可,还是不可。
恰在此时,小秋词蹦蹦跳跳的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帮她拿吃食的春寒。
“二娘子,阿兄,鼎丰斋的糕点我买回来啦。”
她扑到魏二娘跟前,包成粽子的小手揽住魏二娘的腰身,仰起头,瞧着魏二娘一脸的火烧云,怔了怔。
“阿兄,二娘子这是怎么啦。”
她不解的询问。
郎君嘴角微翘,眼底带了些揶揄。
只是才开口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变成了淡淡的语气,“许是这阳光晒的吧。”
秋词疑惑地看了一眼外头几乎要掉下去的太阳,不解的挠了挠头,“二娘子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三五不时的脸红成这样,别是生病了。”
小丫头嘀嘀咕咕着,蹦到春寒跟前,张开了嘴。
春寒立时给她投喂了个糕点,她便幸福的笑了起来,将方才的事忘在了脑后。
魏二娘暗暗地松了口气,待秋词跟萧五郎又讲了两句话,便以天色不早了为由,告了辞。
夕阳愈沉,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萧五郎站在珍馐阁的窗口,双手负在身后,静静地看着她上了魏家的马车,直至马车远去不见踪影。
他长长的喟叹了口气。
刚才,差一点点,他就忍不住了。
好在,总算是克制住了。
“五郎。”有萧家的奴仆凑了过来,“五郎可是要回府里?”
萧氏主支居在兰陵,这颍川的府邸是他过来之后才买的,并不大,也没有挂萧氏的招牌,仅作为一个暂居的地方罢了。
“回吧。”他淡淡的,没有温度的道。
魏家马车里。
魏二娘与他心情正相反,虽然未说话,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自前日秋词受伤后,她便一直寝食难安,想要为小丫头讨回公道。
可是魏夫人心偏到没边儿,魏二娘没办法,只能自己找帮手了。
找谁呢?
自是秋词的阿兄——萧五郎了。
他与秋词关系匪浅,又曾三番五次助她,虽不知为何,但两人之间必有些她不知的渊源。
想来想去,竟只有他最合适。
所以,才有了此次珍馐阁之行。
萧五郎也是个爽快之人,不仅全盘应下了她的要求,还立时便给了她一个丫鬟。
如今,就混在一群魏家奴中,等候着她的吩咐。
魏二娘已思虑周全,到时她要故意激怒魏大娘,再由这丫鬟出手,将魏二娘狠狠的教训一顿——这便是要找外人帮忙的缘故了。
荷园的粗使丫鬟只敢对些老媪动手,要她们打魏大娘,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萧五郎给的丫鬟不同,她不是魏家人,动起手来没有丝毫障碍。
倘使魏大娘发狠追究,将她送回萧家,便等同于原地蒸发,任谁都寻不到。
至于散布闲言碎语,是魏二娘给自己布的后招——既防着魏大娘咬她一口,又能在名声方面打击到她。
嫁给颍川王已是桩磨难,再没个好名声,魏大娘婚后的生活必定不会太顺心。
如此,算计了个全面。
魏二娘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从前碍着亲情,总想着和平。
如今逆鳞被触,她那些隐藏在骨子里的斗志,终于被激发出来。
蓦地,趴在小窗上的秋词唤了起来,“二娘子,二娘子,你快看,那是不是大娘子。”
魏二娘蹙了蹙眉,自缝内瞧了过去,那在一众女郎里巧笑嫣然,却又格外矜贵的女郎,不是魏大娘又是谁。
今日的魏大娘打扮的格外端庄,不同于往日粉嫩的风格,她穿着湖蓝色的暗纹长裙,同色曲裾裙边,便连头上的簪子也是湖蓝宝石的。
看着虽有些稍嫌老气,但的确比粉色裙裳要更稳重大气些。
她站在千机阁门前,似是选了不少饰物,身后的魏家奴抱着整整四个匣子。
旁边是几个士族女郎,虽不是主支的,却也家底不菲,均是些有实力的分支。
倘若是在从前,魏大娘地位许还不如她们。
但现在,这些士族女郎却将魏大娘围在中间,脸上带着小心翼翼与讨好。
而魏大娘,十分享受这种讨好。
是的,就是享受。
马车已驶过千机阁,魏大娘那张带着矜贵的面孔也早已消失不见,魏二娘却仍旧陷入怔忪不能自拔。
直到秋词呼唤了她好几次,她才猛地醒过来,瞪大了眼睛,呼道,“竟是我错了!”
“二娘子什么错了?”秋词不明所以。
魏二娘瞪圆了眼睛,片刻后,摇了摇头。
是的,她错了。
许是之前魏大娘挣扎太过,甚至不惜撺掇魏夫人偷龙转凤,以此躲避嫁给颍川王。
是以魏二娘一直以为她是抵触这桩婚事的,甚至觉得,以魏大娘的傲气,抵触变成愤恨也有可能。
然而方才的一幕,像铁锤一样敲打在了魏二娘心间。
一个抵触自己婚事的女郎,会如此自得的接受众星拱月?
一个被逼着嫁给不愿嫁之人的女郎,会为了配得上身份,改变自己的穿衣喜好?
不,不会。
那么唯一的解释是,魏大娘改了念头,她愿意嫁给颍川王了。
是什么让她发生了如此的转变?
魏二娘想到那群女郎脸上的小心翼翼和讨好,刹那间明白了。
是,权势。
这些时日,雪花一般飞往魏家的请帖,各路女郎的讨好,颍川王的重视,早已让魏大娘的心态生了变。
如果嫁给范二郎算高嫁,那嫁给颍川王,便等同于飞上枝头做凤凰。
也许颍川王的确年龄过大,甚至子女也要比她大上几岁。
可王爷的权势却是实打实的,世家的尊重也不是虚的。
魏大娘心甘情愿的做了颍川王妃,便再也不是那个普通的分支女郎了。
到那时,她会怎么对待自己恨入骨髓的妹妹?
魏二娘机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秋词有些担忧的抱住她,小声问道,“二娘子,你怎么了?”
魏二娘闭上眼,摇了摇头。
心思飞转间,方才的计划一改再改。
她,也要自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