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魏家两女郎一前一后的踏进了家门。

魏二娘带着秋词和春寒,手里拎着两包鼎丰斋的糕点,除此便没了。

魏大娘却带着足足六个奴仆,抱着四个沉甸甸的匣子,一看便是收获颇丰。

两女郎一前一后的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一直到了两个院子的分岔路口,魏大娘才驻足片刻,意味深长的打量了魏二娘两眼。

随后,转身离去。

有好事的丫鬟凑上前,“大娘子真平静,前两日二娘子那一巴掌,您就不计较啦?”

魏大娘瞄了她一眼,露出一个矜贵的笑容。

片刻后,淡淡道,“着什么急,前两日不过是个开胃小菜罢了。”

后面,才精彩呢。

宽阔的道路,女郎着一身端庄稳重湖蓝色裙裳,身后随着六个奴仆,阵势浩荡,姿态婀娜。

乍一看过去,竟隐有几分贵夫人风范,引得许多路过的奴仆瞻仰。

她有些自得,微勾嘴角,行走间步伐愈发雍容。

待回到君园,没了外人的目光,魏大娘挺直的脊梁一瞬间就塌了下来。

她长舒了一口气,刚想上榻歇一歇,又想起陈家舅母的那番话:你既躲避不了这命运,何不勇敢去迎接。多少人求着飞上枝头做凤凰都不得其法,你如今机缘巧合得了,左右摆脱不掉,何不好好珍惜。

是了,嫁给颍川王这件事之所以让女郎们避之不及,不外乎颍川王年龄偏大。

如果不在乎这些,仅仅瞧着身份,便又不一样了。

她一个分支女郎,没有得力的父兄,何德何能做上王妃。

当然,叫她主动上去嫁给一个如此年龄的人,她必是不肯。

可,如果不得不嫁呢?

左右都避不开这桩婚事,与其落魄的嫁过去,不如收拾好自己,稳固了地位。

再跟该算账的人,好好算账。

一刹那,魏大娘微塌的脊梁再次挺的笔直。

大丫鬟满桃凑过来,贴心的询问,“娘子可是要歇息一二?”

“不歇了。”她摇了摇头,“将我的诗集拿过来。”

往日她便有颍川小才女的名声,虽然后来被范二郎一番话折腾的散了架,但好歹有个底子在。

如今逢上颍川王的声名地位,那些有心追捧她的女郎,又把这名头给拾了起来。

她却之不恭的同时,也想努力匹配上这名声。

一下午的废寝忘食。

直至天色微黑,魏大娘才将诗集放下,晃了晃了有些发酸的脖颈,唤道,“满桃,满桃,主院可是传了用膳?”

“回大娘子,刚刚传了。”隔着屋门,满桃有些迟疑的回。

“怎么?”魏大娘立时皱了皱眉头,“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她看书时最不喜外界打扰,连丫鬟奴仆都不许进入内室,自也不知外头发生了些什么。

“没,没事。”满桃摇了摇头,一脸的欲言又止。

她要怎么跟大娘子说,她刚才好似看到了个郎君的身影,从女郎的闺房里走出。

可女郎都是要嫁作颍川王妃的人了,怎么能与郎君在闺房中私会。

一定是她看花了眼,对,是花眼了。

满桃安慰了自己几句,总算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恰逢魏大娘打开门缓缓走出,她没忍住往屋内瞄了两眼——并无第二个人的痕迹。

她长长的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荷园。

魏二娘望着一身男装的丫鬟,点了点,“可有叫人瞧见?”

“回女郎,瞧见了。”丫鬟双手抱拳,行动间英姿飒爽,除却个子略有些瑕疵,整个人与郎君无异。

“那就好。”魏二娘十分满意,“辛苦你了,只是下次回荷园时,你务必要将这身衣裳脱下来,以免叫人寻到了痕迹。”

“是,女郎。”丫鬟点了点头,得到了魏二娘的许可,转身回了厢房。

待她身影消失,魏二娘这才带着春寒,前往了主院。

魏大娘成婚前的这段时日,整个魏家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安静中。

一个在暗暗发力,补充自己的同时不忘长袖善舞,与众家女郎结下了良好情谊。

一个在默默布置,既为秋词报仇,也为保护自己做准备。

也正因为如此,表面上她们竟异常和谐。

谁都没有提秋词满手的伤。

魏夫人为此高兴的不得了,愈发用心的为魏大娘置办嫁妆。

直到,距离成亲还有三日的时光。

颍川王上门,送聘礼来了。

这是魏家女郎第二次见到这个年约五旬的颍川王。

许是要娶娇妻的缘故,他穿着打扮皆颇为年轻,再仔细修饰了一番,乍一瞧过去,竟只有四十来岁的模样。

因着身份差异,魏家人都要恭敬拜见他。

然颍川王并未受礼,反而十分客气的将魏公与魏夫人扶了起来,并准许他们以后不必见礼。

魏公与魏夫人自是连连推辞。

这时,魏大娘道,“阿爷,嬢嬢,这是王爷的一番心意,你们又何须推让。”

她今日打扮愈发老气,与单薄的身躯有些不符,但站在颍川王的身边,却显得颇为和谐。

打从见到她,颍川王眉目就颇为舒展,

听到了这番话,脸上更是挂起了笑意。

是极为满意没错了。

魏公和魏夫人有些忐忑的直起腰,不敢再与颍川王客气,转而邀他进屋坐。

就在这时,魏大娘忽的抓住颍川王的袖子,笑着走了两步,道,“我阿爷与嬢嬢王爷是见过了,还有个人,王爷没见呢。”

“哦?”颍川王挑了挑眉。

“这是我的亲姊妹,比我小上两岁,今年十五岁整,叫魏安然。”魏大娘扬起嘴角,眼底露出一丝明晃晃的恶意,“说起来,那日宴会,阿然与我一同表演来着,我弹琴她跳舞,本是极好,只是不知为何,阿然莫名其妙的吐了一口血,差点扫了王爷的兴致,不知王爷还有印象否。”

她这一番话,强调了好几个信息。

第一,叫颍川王忆起魏二娘动人的舞姿。

第二,让颍川王知道,为了躲避成为颍川王妃,魏二娘故意吐了血。

第三,告知颍川王,魏二娘已是待嫁的年龄。

颍川王的脸色,突然莫测了起来。

有些事情不提就罢了,一旦刻意提出来,便叫人越想越难受。

比如,那女郎为了躲避成为颍川王妃,竟故意吐血。

难道,成为颍川王妃便如此不堪?

魏大娘一直瞧着颍川王的脸色,见他果然变得有些不愉,得意的勾了勾嘴角。

这世间男子,最受不了的便是被人嫌弃。

有些时候,待他们好的人不会被珍惜,反倒是那些嫌弃他们的,更能叫他们念念不忘。

不为别的,仅仅一个“不甘”罢了。

而今,魏二娘,便是颍川王的不甘。

“哦,原来那人竟是你的亲姊妹。”

良久,颍川王吐出一句话,“上次吐血的病,不知可好了?”

“自是好的完全了。”魏大娘抢过话头,笑着道,“当时在场之人还以为是痨病,殊不知我这妹妹素来康健的很,一年到头连个风寒都没有。”

“这样啊。”颍川王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这个时候,魏公和魏夫人便是再迟钝,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魏公赶紧道,“让王爷笑话了,家里两个女郎,大的稳重,小的调皮,想必是那几日生了些许的病,含了口血痰,惊了王爷,真是不该。”

又道,“这天气也逐渐的变冷,外头终究不如屋里暖和,要不王爷,屋里坐。”

这便是在维护自己了。

魏二娘紧握的拳头慢慢的松开,心里有莫名的滋味划过。

她曾经以为,爷娘永远都会只护着阿姐,永远都不会向着自己。

谁料,竟还有这一幕。

与她同样震惊的还有魏大娘。

她看了一眼素来疼爱自己的阿爷,又瞧了眼一脸不赞同的嬢嬢,突的有些赌气。

爷娘越是不赞同,她越是偏要如此。

她一定,要让魏二娘做颍川王的妾!

魏大娘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魏公看出来了,魏夫人看出来了,魏二娘自也瞧的清楚。

初初只觉得有些震惊,然而仔细想了一番,便能发现其中恶毒之处。

当初,魏二娘便是为了不嫁颍川王,才故意咬破腮肉吐了血。

如今,颍川王妃的位置定了,倘若魏二娘仍旧被收入颍川王府,那便是侍妾。

竟是还不如做个名正言顺的继妃。

魏大娘这是在告诉魏二娘——她是嫁的不如意,过得不舒坦,魏二娘也别想过得好。

而且,一定要比她差的多得多。

颍川王终究是没拂老丈人的面子。

尽管心底仍有些不愉,他还是跟着进了屋内。

只是一回头,瞧见魏二娘没进来,他又挑着眉头道,“将小姨也叫进来吧,都是一家人。”

魏公怔忪,一脸不愿。

他已经搭了个女郎进颍川王府,可不想搭第二个进去。

奈何魏大娘积极,已跑过去,笑着将魏二娘拽了进来。

“好妹妹,好阿然,过两天就是姐姐的好日子了,你可要亲眼见证着啊。”

她嘴角挂着笑意,眼也弯弯的,可倘若仔细瞧,并不能看到半分笑意。

相反,里面满满的都是嘲弄,和恶意。

魏二娘的心愈发冰凉。

她双手握拳,暗暗地告诉自己,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