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满桃今日也在卧房中,内衫落下来的一刹,她想起昨日那个大摇大摆离去的郎君,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偏生魏大娘浑然未觉,仍与魏家主支女郎谈笑风生。
满桃不敢迟疑,直接扑了过去,凑到魏大娘耳边,急道,“大娘子,出事了,出事了,你快去内室瞧一瞧。”
魏大娘心底一个咯噔,面上却不显,淡定的同主支女郎说上两句话,才笑盈盈的转过身。
一面走,一面低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满桃尽量言简意赅,“有人不小心碰掉了件郎君的内衫,一看便知不是王爷的身形。”
魏大娘的脸色冷了下来,这是有人要陷她于不义啊。
还是在她嫁给颍川王的添妆日,数十女郎在场,想抵赖都没有法子。
不过,这局面也不是破不了。
几步路的功夫,魏大娘收拾好了心情,笑着凑上前来,“这是怎么了?”
她故作茫然的左右看了两眼,最后定格在那件郎君内衫上,惊道,“竟是哪个姐妹,出来作客还要带上兄弟的内衫,未免也太勤快了些,真是让我等懒人羞煞。”
那捡到内衫的女郎,乃范氏一分支嫡女,闻言甩掉那手中内衫,像扔烫手山芋一般,愤然道,“这可不是我兄弟的内衫,我将将才在地上捡起来,众人可都瞧见了。”
周围有人点了点头,那范氏女郎表情才好转了些,但仍有些愤愤。
“那是谁丢的?”
魏大娘一脸惊讶,左右看了两眼,后知后觉道,“难不成竟是我丢的?”
周围有女郎出声道,“是在你这卧房里发现的,不是你丢的还能是别人?”
“我的好女郎,你这话可不能乱说。”魏大娘表情一改,面色凄然,“我明日就要出嫁,便是真的有什么,又岂敢明晃晃的放在这内室里?难道不知道今日女郎们要来?”
“我竟是活得不耐烦了,要给自己扣屎盆子不成。”
这话一出,家中惯常与姐妹勾心斗角的女郎均是脸色一变。
是了,魏大娘便是再蠢,也不可能挑这个时候在闺房里放件郎君内衫让人发现。
可不是她放的,还能是谁?
众人的目光在魏大娘和魏二娘身上来回游移。
崔大娘忍不住凑到魏二娘耳边,小声道,“好个以退为进,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这个阿姐是个厉害的,这样的局面都能让她扭转了,我看将来这颍川王府,必有她一席之地。”
魏二娘笑了笑。
是了,魏大娘一直都是有能耐的。
前世,她三言两语便勾的范二郎为她痴迷,又在范家无奈要娶了魏二娘时,以妾的身份嫁了过去。
最后,还能让范二郎休了正妻,将她扶正。
这般手段,岂是常人可以比肩。
好在,她还有个后手。
众目睽睽之下,魏二娘站了起来。
她蹙眉看向魏大娘,一改往日平淡模样,厉声呵斥道,“堂堂女郎的屋里竟出现了这般物什,这些丫鬟怎么做事的?阿姐,要我看,你这身边人,是时候该整理一下了。”
魏大娘一窒,立时便想反驳。
然而魏大娘说的没错,倘若丫鬟得力,那内衫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说来说去,还是君园出了内鬼罢了。
“那依着阿然,应怎么办。”魏大娘笑得有些勉强。
“当然是好好发落这些奴仆了。”魏大娘在几个丫鬟身上扫了两眼,忽的厉声呵斥道,“到底是谁将东西放在阿姐内室的,再不站出来,便将你们尽数发卖!”
她这话一出,魏大娘便面色一变,想要阻拦她,奈何已来不及。
只见人群之中,有个小丫鬟瑟瑟发抖的跪在了地上,闭着眼睛哭喊道,“没有没有,不关奴的事,奴只看见郎君从大娘子的窗户那跳出来,不知道这内衫怎么回事,奴不知道。”
此言一出,众女郎哗然。
有些人稀奇的目光便落在了魏大娘身上——敢在大婚前私会情郎,是真真的胆子大。
魏大娘的脸色铁青,再度效仿之前方式,愤道,“哪里来的小丫鬟,竟在这胡言乱语。且不说我没有那情郎,便是有,还会特意让你个小丫鬟看到不成?说,是谁让你来污蔑我的!”
可是这次,相信她的已经不多了。
众女郎低头交耳,议论纷纷。
魏大娘虽是未来的颍川王妃,却也没资格堵住几十位女郎的嘴。
只能铁青着脸色,听着议论声愈发的大。
然,就在这时,魏二娘又说话了。
“诸位女郎。”她对着众人施以一礼,恳切道,“明日便是我阿姐大婚之日,任谁也不想这辈子头等大事被搅合,还望诸位女郎高抬贵手,莫要再议论有的没的了。不论如何,明日之后,阿姐都是颍川王妃了。”
她口口声声在为魏大娘求情,却没有一句话是为她辩解,反倒是更像替她坐实了这些事。
说起来,这讲话方式,还是同魏大娘学的。
隔着众多的女郎,魏二娘抬起头,冲着魏大娘微微一笑。
既是示威,也是告诉对方——莫要将人当做傻子,总想着随意摆弄。
到头来被反咬一口,总是不好受的。
魏大娘气的几欲咳血。
还是满桃扶住了她,凑过去急声道,“大娘子可莫要被激怒,当务之急是不要让王爷恼了您啊。”
魏大娘当即神色一凛。
是了,几个女郎的闲言碎语,顶多败坏她些许名声。
颍川王要是真误会了,才会造成她人生的悲剧。
可是,明日便要大婚了。
颍川素来的规矩,成婚前男女是不可相见的。
这意味着,她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倘若王爷听信了这些子虚乌有的事……
魏大娘愈想愈是心惊,镇定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露出惊骇之色。
要不是有满桃扶着,她下一刻便会狼狈跌倒。
到了这种地步,整个园内再无丝毫喜庆。
女郎们尴尬不已,只想速速离去。
可是没人起这个头,其他人也都不愿意做出头鸟。
最后,还是范三娘站起身,沉声道,“家中有事,不便久留,先在这里祝贺女郎新婚大喜。”
款款离去。
魏二娘和崔大娘自紧随其后。
其他女郎大喜过望,纷纷告辞。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竟走的干干净净。
以至于陈家表姐陈妍到时,发现整个君园冷冷清清的,还以为自己来早了。
魏大娘却顾不得理会陈妍。
她缓过神来,第一时间便是让满桃去将那小丫鬟揪出来。
可是翻遍了整个君园,什么都没找到。
“究竟去哪里了!好好的一个丫鬟,难不成人间蒸发了!”
魏大娘气的摔了两套茶盏。
一脸茫然的陈妍被吓了一跳,正要说话,突然瞧见满桃跪在了地上。
“大娘子,大娘子,都是奴的错,都是奴错了啊。”
满桃又惊又怕,满脸泪痕。
她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是落了人家的圈套里,害的大娘子的名声受损。
如今,她再不敢隐瞒,将昨晚以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交代了出来。
陈妍惊讶的张大嘴,瞧了瞧魏大娘,又瞧了瞧满桃,不敢置信道,“你们,这是被魏安然给算计了?”
“不是她还能是谁。”满桃恨恨道,“女郎不知晓,方才就是二娘子跳出来,句句珠玑,让大娘子连解释都插不上一句,生生毁了大娘子声誉。”
“她……她……”陈妍内心复杂。
她想起上次来魏家,在魏二娘手底下吃了老大一个亏。
回到家,跟亲嬢嬢说起,亲嬢嬢说道,“你这个表妹是个了不得的,左右你俩也没什么大仇恨,还是避其锋芒吧。”
可她不听,颍川王府宴前,她无意中得知了颍川王的喜好,刚好魏大娘打听,就透露给了她。
既是想报复魏二娘,也是存了看热闹的心。
结果魏二娘没事,魏大娘却栽了进去。
当时她还在想,这二表妹未免也太过幸运了些。
如今看来,不是魏二娘幸运,实在是她心机深沉,非普通人可比肩。
这不,魏大娘就吃了那么大一个亏。
相比较起来,她不过是被呵斥一顿,还真算不得什么。
陈妍缩了缩肩膀,打定了主意,以后还是不要招惹那个二表妹了。
“她是恨毒了我。”魏大娘忽的道。
她表情奇怪,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以至于清丽的五官有些扭曲,“她布置了不知多久,为的就是要毁了我在颍川王府的生活,她害怕我坐稳了颍川王妃的位置,会报复她。”
“她想毁了我。”
“但我不会让她如愿的。”
空旷的正厅,魏大娘表情愈发狰狞,凄冷的声音回荡在周围,连绵环绕,几次下来,竟似鬼哭。
陈妍深深地打了个寒颤,望着魏大娘的目光带着满满的畏惧。
转眼,便是大婚日。
魏大娘不曾睡好,以至面容格外憔悴,还好依着习俗,新婚妇人总是要敷上厚厚一层粉,也算是勉强遮盖住了。
满桃昨日没得惩罚,正值愧疚之际,愈发殷勤的伺候魏大娘。
端茶,送水,沐浴,穿衣。
从头到尾,不假他人之手。
待颍川王来迎亲之时,魏夫人亲手为大女盖上了红盖头,又扶着她的手,送上了花轿。
今日,颍川王穿着一身喜袍,圆圆的大脸上满是欢喜,遇到有人对他恭贺的,还会客气两句。
看起来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魏大娘的心有些微微的放回了肚里。
昨夜辗转难眠中,她想好了对策——要在洞房之前同颍川王摊牌,将与魏二娘姊妹之间的龌蹉都告诉他。
如此一来,虽免不了被冠以“心机妇人”的名头,却也好过让颍川王误会。
再加上,她这身子总是清白的。
只要颍川王消除了疑虑,其他人的闲言碎语,她自有法子消除。
将前后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魏大娘的心总算是平静下来。
她闭上眼,感受着眼皮都挡不住的红彤彤,长长的喟叹了一口气。
很快,花轿停了下来。
颍川王过来一脚踹开了轿门,又用一根红绳,将魏大娘牵引了出来。
一路走到了正厅。
这时,忽有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
魏大娘朦朦胧胧的感觉有人在拽自己,她微一怔,就听得满桃在耳边道,“大娘子,王爷跪下了。”
她便也立时跪在了地上。
“……新婚大喜,故赐羊脂玉如意一对,点翠牡丹簪两只…………”
尖利的声音陆陆续续的念了足有半盏茶时间,才停了下来。
“大娘子,王爷在谢恩了。”满桃又提醒。
魏大娘赶紧磕了个头,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是陛下给自己的亲叔送赏赐来了。
听内容,都是些稀罕的物什,且数量不少。
“多谢陛下。”
颍川王磕了个头,站起身,同宦者交谈了两声,便接过了圣旨,又使人送了宦者离去。
拜堂这才继续进行。
方才就十分热闹的正厅,变得愈发闹哄。
许多人都在对颍川王道恭喜,便连崔范魏陈的家主都忍不住微微侧目。
普通王爷,和得帝王重视的王爷,又是不一样了。
连带着魏大娘这不被瞧好的新妇,也因为一份圣旨,而真正的水涨船高。
如果说之前恭维她的不过是普通分支女郎,那么这一刻,连主支的女郎都无法忽视她,甚至要主动上来示好了。
这,便是权柄的力量。
魏大娘的眼底涌出狂热。
待拜堂完毕,满桃扶着她回了洞房,仍有些心潮澎湃。
“满桃,那圣旨呢?”
屋内没别人,魏大娘忍不住道,“你拿来,给我瞧一瞧。”
“回大娘子,圣旨没在屋里。”满桃低声道。
魏大娘便有些失望。
不过随着外面脚步声的响起,她又振奋了起来。
只要身在颍川王府,她总能见到那圣旨,总能摸到那圣旨。
“见过王爷。”满桃对着推门进屋的颍川王行礼,正待奉上酒水。
就听得颍川王道,“你下去吧。”
“可是,这合卺酒还没喝。”满桃有些迟疑,“盖头也没挑……”
“本王叫你下去就下去,聋了吗?”颍川王脸色一变,厉声呵斥道。
连魏大娘都吓得身子抖了抖。
满桃更是不敢迟疑,立时的出了屋。
合上门的一刹那,她忍不住忧心的往里看了一眼,正瞧见颍川王拿起秤杆。
随着红盖头的上移,魏大娘那张清丽无双的脸逐渐显露。
即使敷了厚厚的粉,又有睡眠不足的憔悴,也不掩她的美丽。
那是一种让人忍不住看直双目的美。
满桃的心微微放回了肚子里。
大娘子这样美,颍川王总不会再发脾气了吧。
然而,在她将将把门扣上的一瞬,突的听到“啪”的一声耳光。
整个世界寂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