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庆的卧房里,样貌清丽,身形单薄的新妇斜坐在床榻上,双手撑着身躯,白皙的脸颊微微侧着,上面清晰可见五个粗壮的手指印。
可见那人下了多少力气。
也可见那人,有多狠心。
魏大娘被打懵了,足足十几个呼吸,她才缓和过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流。
“王爷。”她戚戚的喊,“您为什么打我,为什么。”
颍川王阴沉着脸色,没有说话。
魏大娘心底一突,她忽的想起昨日君园发生的事。
难道,难道……
“王爷。”
魏大娘反应极快,当即用帕子捂着脸,哭道,“是不是那些人说的话,那都是胡言乱语的王爷,阿婉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子事情,王爷,阿婉是清白的。”
她顿了顿,自帕子缝里瞧了眼颍川王的脸色,确定他没有继续着恼。
又继续道,“这事怪阿婉,我与亲妹素来不合,前阵子更是闹了点矛盾,以至于亲妹下了如此狠手。王爷,这件事,我全然不知情啊。”
这是要将所有的事情推到魏二娘头上了。
左右她们姐妹不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全摊出来,她也无惧。
这厢,魏大娘仍旧低着头哭诉。
对面的颍川王却忽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让偷偷观察他的魏大娘满头雾水,不知自己哪句话说进了他的心坎。
“王爷。”她不敢再乱说话,生恐再惹怒了颍川王,只戚戚的望着颍川王,既有控诉,也有委屈。
还有若隐若现的勾人。
颍川王仔细盯了她两眼,阴沉一笑。
“不错,不错。”他道。
见魏大娘一脸茫然,却仍旧强自镇定,他索性道,“你可知我刚才为什么打你?”
提起这个魏大娘就委屈。
十七年的生命里,不曾有任何人对她动过粗,哪怕是魏公,气急了也不过是跺跺脚。
可如今,刚嫁进颍川王府便肿了半张脸。
说不恨,是不可能的,但魏大娘恨不起颍川王,相反,为了过得更好,她还得攀着颍川王。
所以,她只能将恨意都凝聚在魏二娘身上。
恨不得要她死。
“阿婉不知。”魏大娘垂下了头。
“那你可知,我又为何在众多女郎中独独选中了你?”颍川王又问。
魏大娘摇了摇头,心底愈发踌躇。
“呵,你当我瞧中你颜色?”颍川王冷笑一声,“卿卿生得固然美丽,却也不是无可替代,家世更是毫无用处。我瞧中你,不过是看着你心机深厚,看着你长袖善舞。颍川王妃不需要善良敦厚的女郎来做,本王要的,是一个能辅佐本王的人。”
“从前,你做的很好,很优秀。”他缓缓道,“可是成婚前一日,你却让人算计了。之后也无任何挽救措施,就任由流言发酵,让我丢了大面子。”
“你太过无用,让我很是失望。”
魏大娘樱唇微张,怎么都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如果她没那么聪明,如果她傻一点,是不是就不会……
不,没有这个如果了。
木已成舟,她也嫁进了颍川王府,往后的日子,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对,对,就是如此。”颍川王忽的抚掌大笑,“本王就喜欢你这股不服输的劲儿,王妃此刻的眼神,甚是迷人。”
他上前,拥住魏大娘,低下头,在她脖颈间细嗅。
近五十岁的颍川王,身形臃肿,皮肤粗糙,已隐现老态不说,连着身上都有了些许老人味。
搁往常,魏大娘必忍受不了。
可现在,她不仅要忍着,还要巧笑嫣然着依偎过去。
“王爷……”
此时此刻,她面上有多娇羞,心底便有多恨魏二娘。
红鸾床帐,轻纱徐落。
魏大娘仰着头,面上一片欣喜,唯独眼角,沁出了一滴泪。
……
在颍川,就没有藏得住的秘密。
魏大娘洞房花烛之夜挨了一巴掌的事,虽不至于广为流传,但也有不少人知晓。
魏二娘便是其中之一。
告诉她的,正是那神通广大的萧谨生。
珍馐阁,老位置。
魏二娘一脸郑重的道,“多谢郎君帮忙,这件事倘若无郎君相助,单凭我一人,恐有些困难。”
“秋词唤我一声阿兄,我便不能让她白唤。”
萧谨生淡淡道,“说起来,我倒应该谢你才对。”
“哎呀,你们就不要谢来谢去的了。”秋词叫唤了起来,“二娘子是为了我好,阿兄也是为了我好,我都记在心里,他日等秋词长大了,一定好好回报阿兄和二娘子。”
“你啊。”萧谨生微微一笑,刮了刮秋词的鼻梁。
魏二娘也跟着笑。
只是笑着笑着,她想起魏大娘睚眦必报的性格,心又慢慢的沉了下去。
颍川王只是掌掴了魏大娘一掌,却依旧宠幸了她,可见还是对她有几分怜惜的。
以魏大娘的心机和手段,只消等上一段时日,她便能将颍川王哄的回心转意。
到那时……
想起颍川王略带深意的眼神,以及魏大娘势在必得的恶意。
魏二娘一阵窒息。
萧谨生发现了她的异样,不禁蹙起眉头,低声询问,“女郎可是有心事?”
魏二娘仓皇摇了摇头。
但很快,又点了点头。
她想起自己胡思乱想的东西,面色有些发红。
萧谨生却误以为她伤了风寒,连忙上前用掌心触她额头。
浓郁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魏二娘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却被萧谨生抓住肩膀。
他微微倾身,仔细探了探她的额头,并没有感觉烫手,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二人已挨的极近。
萧谨生却没注意到这些,仍旧淡淡道,“天气转冷,颍川许多人都感了伤寒,这病可大可小,若救治不及时,要了命的也不是没有,你还是要仔细些。”
魏二娘受宠若惊。
这人……是在关心她么?
是的吧。
这是不是说明,二人已有了些许的情谊?
那么,他是否愿意……娶她?
魏二娘用舌尖抵着上颚,有问一问,又张不开口。
她如此着急,是怕颍川王真将她纳做了妾,也是寻不到合适的人选。
可如此冒昧之言,她是真的说不出口。
倘若萧谨生应了还好。
倘若他不应呢?
即使自己并不是爱上他,即使自己仅仅是觉得他合适,可也会觉得难堪。
但如果不问,错过了这个郎君,她又该寻谁?
她又能嫁谁?
难不成,真的要去给颍川王做妾?
上辈子,她虽过得悲惨,却好歹是个正妻。
也见过为人妾侍是什么滋味。
如今好容易重来一世,要她去做妾,那是万万不可的。
绝对不行!
刹那间,魏二娘鼓起了全身的勇气,抬起头,直视那郎君。
只是一张口,说出的话又变成了,“我最近,的确是有些麻烦。”
“哦?”萧谨生神色一顿,“你且说。”
他垂下双眸,想遮掩关心的神色,却无意中瞧见魏二娘搅动不安的双手,不禁心底一晒。
“我……我阿姐成婚前几日,颍川王为表达重视之情,特意亲自前来魏府送聘。”魏二娘吞吞吐吐道,“那日,阿姐一直将我推上前,且隐隐表达,想我入王府陪她之意……”
“啪”的一声。
萧谨生将手中的茶盏拍在了桌子上。
“她竟有如此想法?”郎君气的眉头紧皱,“姐妹同夫,她倒真是想的出来。”
偏生颍川王也是个喜好颜色的,以魏二娘的姿容,恐怕真的能让颍川王惦记。
“我自是不愿的,爷娘也不愿,可奈何不了阿姐,更奈何不了王爷。”魏二娘的眼睛红了。
时至今日,距离魏大娘表露这意思已经六天,爷娘却始终都不愿相信阿姐是真有此意,他们认为,阿姐不过是嫁的心不甘情不愿,故意发泄情绪罢了。
魏夫人还安慰过魏二娘,叫她不要多想,过些时日给她挑个好夫婿。
呵,过些时日。
真过些时日,恐怕她就要被一台小轿送进颍川王府了。
人不救己,己自救。
当年魏二娘能给自己挑个崔绍,如今,便也能再寻个夫婿。
她的命,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颍川王势大,且得帝王重视,虽然……现在的他,在颍川还是有些分量的。”萧谨生的拳头紧握,有些话抵达了舌尖,又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以魏伯温的能力,想与颍川王抵抗,几乎是不可能。唯一的法子,只能是找个郎君将你嫁过去,颍川王便是再不堪,也不至于抢人妇。”
“是了。”魏二娘点了点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萧谨生。
她很想问,那你愿意娶我么。
但终究是问不出来。
只好说道,“颍川如此大,想要寻个合心意的郎君,又该如何困难。”
许是魏二娘的目光太烫人,萧谨生侧过脸,避开了她的眼神。
“从前我觉得那崔绍不错,没想到他心志如此不坚。”
“这样,我帮你打听打听,倘若有出色儿郎,替你留意一二,到时,我让秋词通知你。”
这番话一说出来,两个人的心同时跌进了谷底。
魏二娘面色苍白,嘴唇张了张,最后又合在了一起。
萧谨生面上一派镇定,桌子下的十指,却狠狠的掐进了掌心。
“那,多谢郎君了。”
良久后,魏二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