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怎么?阿然不敢喝?”

魏大娘挑衅的笑着,一仰头,将整杯的茶喝了进去。

最后还转过了茶杯,以示自己一滴不剩。

魏二娘没敢动弹。

那股眩晕的感觉愈发的浓烈,她眯起眼睛,厉声道,“魏希婉,你做了什么?”

“阿然,怎么叫的,那是你阿姐。”

魏大娘还没说话,魏夫人先责备上了。

魏二娘心头愈发悲凉。

与此同时,那眩晕的感觉更浓烈了。

她没有办法,只能狠狠的掐自己大腿,用疼痛来驱赶眩晕。

“魏希婉,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

魏大娘柔柔的笑,“你疑心这茶水里有什么,我不妨告诉你,这里有解药。”

她知道魏二娘不好摆平,疑心也重,真要明晃晃把药下在茶水里,魏二娘不喝,她也不能强灌。

可涂在身上又不一样了。

密闭的内室,不过一会,那无色无味的药就散发了出来。

这个时候,再派人呈上解药。

喝了的人,如她和魏夫人,都安然无恙。

不喝的人,如魏二娘,便有浓烈的眩晕感。

“你!”

魏二娘气急,余光瞟到桌子上还有一杯茶水,连忙伸手去抢。

魏大娘却先她一步,大袖一扫,白瓷茶杯直接摔在了地上。

“咔嚓”一声。

四分五裂。

魏二娘目眦欲裂,狠狠的瞪着魏大娘,同时强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想要往门口走。

却被魏大娘一把推到,摔在地上,再不能爬起来。

“这是怎么了?”

魏夫人这时候才察觉到了二女的不对劲,连忙想去扶人。

却被魏大娘给抱住胳膊。

“嬢嬢。”

魏大娘紧贴着她肩膀,低声撒娇,“嬢嬢,你不要管好不好。”

“阿婉,你这说的什么话,那是你妹妹。”

魏夫人反应再迟钝,这会也明白过来了,当即大惊失色,一把推开魏大娘,扶住躺在地上的魏二娘。

“阿然,阿然,你没事吧。”

魏二娘头靠在她肩膀上,已然没了半分力气。

“嬢嬢。”她虚弱的喊,“带我走,带我走,救救我,救救我。”

魏夫人的眼泪当时就落了下来。

“好,好,带你走,我这就带你走。”

她踉跄着想要扶起魏二娘。

忽的,听到一声悲戗呼唤,“嬢嬢!”

“嬢嬢,你看看我。”

魏大娘扯掉外衫,露出自己青紫交错的身躯,“你看看我好吗?你看看我身上的伤痕,我才成婚四日,就成了这般模样。嬢嬢,我何曾受过这种罪。”

魏夫人惊讶的捂住嘴,眼泪倏的滑落。

“嬢嬢,你以为这是我想做的吗?阿婉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魏大娘满面悲戚,“王爷他……要不是王爷有了这等子想法,我能如此狠心?嬢嬢,阿婉的日子已经够苦了,嬢嬢不帮我也行,但不要阻拦我好不好。”

“阿然,我以后会好好补偿她的。嬢嬢,你就当心疼我了,好不好。”

好一段声泪俱下。

好一个推诿黑锅。

魏二娘心中冷笑。

这魏大娘嘴里没一句实话,却偏偏戳中了魏夫人的内心,叫她又难受,又挣扎。

终于,魏大娘放了大招。

她跪下了。

她对着魏夫人跪了下去,并用力的磕了个头,“嬢嬢,你帮帮我,阿婉求你,为了阿婉的性命,为了阿婉的幸福,你帮帮我啊。”

魏二娘的心提了起来。

魏夫人偏疼魏大娘,众所周知,便是她委屈两声都要心疼上许久,更何况,如今她竟然跪下了。

也许,魏夫人就要扛不住了。

仿佛是在映衬她的想法,魏夫人松开魏二娘,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

偏生外头还有人,她又不敢放肆哭泣,只能压着嗓子流泪。

“阿婉,阿婉,你这是要为难死我啊。”

“你是嬢嬢的心头肉,阿然也是嬢嬢的孩子啊。”

“你这是要我怎么办,要我怎么办啊。”

“嬢嬢,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魏大娘膝行到魏夫人跟前,抱着她,哽咽道,“求求嬢嬢,就这一次。其他的我不管,我们离开就好,行吗?倘若是阿爷进来了,或者其他人过来了,咱也不管,是好是坏,听天由命,行吗?”

不得不说,魏大娘此人极精明。

她心知要魏夫人明晃晃的放弃魏二娘是不可能的,干脆拿出一个“听天由命”的借口来。

虽然依旧是放弃,但起码心理上好接受了许多。

至于是不是真的听天由命,谁知道呢。

在魏大娘坚持不懈的央求下,魏夫人终于动摇了,“你是说,你阿爷来也没关系?”

“对,我不管,全部听天由命。”魏大娘一脸认真。

魏夫人将下唇几欲咬出血,好大会子才说了一个字,“好。”

魏大娘高兴的笑了。

魏二娘却浑身一软,彻底瘫在了地上。

那一刻,她就像一个没有呼吸的瓷娃娃。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死了也没什么。

“嬢嬢,我扶着你出去。”

魏大娘揽住魏夫人的胳膊,母女两个一步一回头的往外走。

魏夫人回头,是担心,是不舍,是内疚,同时还希望魏公过来救人。

魏大娘回头,却是挑衅,是高兴,是炫耀。

看,她不仅要害了魏二娘的一生。

她还要打破魏二娘对于亲情的奢望:在真正要命的时刻,嬢嬢选择的是我。

你,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你,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内室人去屋空,魏二娘伏在地面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有空洞,有无望,还有绝情。

突的,她抬起头,用全身所有的力量,拔掉了发间的金簪。

然后,对着纤细的手腕,狠狠的刺了下去。

鲜血突破皮肉涌了出来,连带着疼痛席卷全身。

魏二娘却有了力气,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艰难的往窗外走。

曾经,她为了给魏大娘下绊子,特意找萧谨生要了一个丫鬟,名叫柳意。

前两日魏大娘成亲后,她曾要将柳意还回去,萧谨生却说,要她再留两日,目前不方便要她回去。

而今,竟是救了她一命。

艰难挪到窗口位置,魏二娘用尽全身力气推开窗扇,用力的,将手中的金簪抛了出去。

柳意不仅身手了得,听觉也极敏锐。

她若是发现了不对劲,必过来看一眼。

尔后,魏二娘终于力竭。

她什么都不能做了,只能颓然的瘫坐在窗口下,静静地等待。

良久之后,外头终于响起了动静。

魏二娘心提了起来。

来人可能是柳意,也可能是颍川王。

倘若是前者,便是希望。

倘若是后者,便是绝望。

老天垂帘,来人掀开了窗子,探进头来,正是柳意。

魏二娘长出一口气,虚弱的道,“柳意,快来,快来……”

她之前太过恐惧,用金簪刺胳膊格外用劲儿,也没有力气止血,如今整条胳膊血肉模糊。

乍一看过去,将柳意吓了个半死。

“女郎。”

她狂奔过去,一把抱起魏二娘,急道,“你这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你?是谁?”

“别说话,快走。”

魏二娘拽她袖子,“这里有致人眩晕的东西,你莫要吸入太多。”

柳意闻言屏住呼吸,将魏二娘抱着从窗口跳下。

好在外头是一片茂密枝叶,魏大娘又心虚调走了奴仆,所以走得还算顺利。

将将离开主院,魏二娘忽然瞧见了魏大娘的贴身丫鬟满桃,她连忙拽住了柳意的手。

……

魏大娘跟魏夫人从内室走出,就瞧见魏公与颍川王在下棋。

两个年龄相差无几的男人,却是两个辈分的人。

魏公虽应了长辈,也不敢赢颍川王,只能暗暗放水。

瞧见魏大娘,他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连连招手,“阿婉,快来陪王爷下会棋。”

魏大娘笑着接过棋盘,毫不留情,很快将颍川王杀个片甲不留。

魏公在旁瞧的瞠目结舌,连连擦汗,生恐惹怒了颍川王。

谁知,颍川王没有半分恼意,反而畅怀大笑了起来。

“卿卿最是聪颖。”他夸赞道。

魏夫人站在一边,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却想不到那最关键的点。

这时,魏大娘又道,“已到了午膳时间,嬢嬢,我们去大厨房吩咐些王爷爱吃的膳食吧。”

魏夫人懵懵的点了点头,又瞧了魏公两眼,对着他连眨了好几次眼。

奈何魏公一脸茫然。

颍川王倒是明白,一直乐呵呵的笑,眼底露出一丝垂涎。

看着魏夫人跟魏大娘走远,他三言两语支开了魏公,转而进了内室。

虽然表面上是答应魏大娘的请求,但想起那姿容妖娆的女郎,谁又能不垂涎呢。

颍川王兴奋的搓搓手,脱掉外裳,放下床帐,慢慢的躺了下去。

与此同时,走在去厨房的路上,魏夫人终于想到了哪里不对。

魏大娘说过,颍川王待她极不好,甚至虐打她,逼迫她。

可方才那声“卿卿”却是唤的极亲昵。

且瞧着魏大娘对待颍川王的态度,分明不是惧怕,而是有所依仗。

这……这对不上啊。

“阿婉。”

魏夫人停在路中央,拉着魏大娘的手,认真道,“你是不是对我撒了谎?”

“啊,嬢嬢?”

魏大娘抿了抿嘴,摇头道,“没有啊,阿婉没有撒谎。”

“还说没有。”

魏夫人蹙起眉头,“你说颍川王待你不好,可方才你将他打的落花流水,他也没恼怒,反而乐呵呵的,这能是待你不好?”

“嬢嬢。”魏大娘撒娇,“那是王爷在爷娘面前给我情面呢。”

“不,不是的。”

魏夫人好歹活了近四十年,不说是人精,但对细微神态也算是有所研究。

那颍川王分明是待魏大娘极好,不说是宠溺,也相差无几了。

如此一来,阿婉说的都是假话。

那阿然岂不是危险?

魏夫人想到这,登时惊的魂飞魄散,再顾不得其他,提起裙子就往回奔。

魏大娘有心阻拦,不过仔细想一想,王爷这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放开了魏夫人的袖子。

娘俩一前一后的回了主院。

魏公有些纳闷,问道,“可是吩咐好了?”

却没有人理会他。

魏夫人满脸泪痕,直奔内室。

魏大娘倒是一脸轻松,隐带着瞧好戏的神色。

魏公察觉到了不对,也跟了过去。

一行人越过内室屏风,便瞧见内室散落的衣裳。

有颍川王的,还有女郎的绣鞋。

魏夫人顿时哭嚎了起来,“我的阿然,阿然啊,嬢嬢对不起你,阿然啊……”

魏公脑袋立马大了。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密不透风的纱帐,惊道,“阿然,你们说阿然在里面?这……这荒唐!不可!荒唐!”

“是我的错,我该死。”

魏夫人瘫坐在了地上,她越想越是难受,方才她离开内室时,阿然是那样平静的看着她。

二女一定是心寒了吧,二女一定是绝望了吧。

她为什么要那样蠢呢,竟眼睁睁的将二女拱手让人,这怎么可以,她是不是糊涂了,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嬢嬢,木已成舟,还是为阿然好生置办嫁妆吧。”

魏大娘尽量不让自己面带得意,却还是在声音中漏了出来。

魏夫人猛地抬起头。

若说她从前对大女有多愧疚,此刻便有多恼恨。

即便是颍川王在场,她还是没忍住,自地面上站起来,高高地抬起手掌。

“啪”的一声。

魏大娘呆住了。

“嬢嬢,连你也打我?”

近一个月的时光,她连续被三人掌掴。

一个魏二娘,一个颍川王,还有一个是亲嬢嬢。

前两个人她可以恨,也可以恼,甚至会动用手段报复。

可最后一个人,却是最疼爱她,几乎是对她有求必应的亲嬢嬢。

那是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此刻,却轰然坍塌。

魏夫人收回手,表情有些怔愣,似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对大女动手。

直到,床榻上传来女郎的低泣声,她才硬下心肠,冷声道,“瞧瞧你自己做的事,难道我不该打你么?你埋葬了阿然的一生,打你这一巴掌都是轻的。”

魏大娘捂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不掉落下来。

片刻后,她用帕子拭去泪水,冷笑道,“嬢嬢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反正木已成舟,阿然成了王爷的妾侍,以后就要在我手下讨生活了,到时对她好还是对她坏,全凭我个人意念。”

“你……你……”

魏夫人像是此刻才看清楚大女的黑心肠一般,摇晃着身躯,不敢置信道,“那是你亲妹啊。”

“我还是她亲姐呢,可她在我婚前做了些什么?竟在我房内置放了件郎君内衫,害得我被王爷掌掴,也害的我名声受损,被人嘲笑。那时,她可有想过,我是她亲阿姐?”

魏大娘心底酸楚,忍不住大喊。

“够了!”

魏公听着这娘俩你一言我一语,终是恼了,拍着桌子道,“姐妹侍一夫,我不许,你们是要我的脸丢干净么。”

“阿爷,你不许也没用了,阿然贞洁已失,往后还想嫁谁?”魏大娘冷哼一声,“难道,你们要将王爷的女人,再许给别人吗?”

扯上了颍川王,魏公便是语塞。

尤其是想到方才自己那番话颍川王也听到了,他额头又有冷汗冒了出来。

再不敢说什么许不许的话。

这时,纱帐内的颍川王终于穿好了内衫,下了床,捡起外衫。

饶是他身经百战,阅历过人,但在岳父岳母的院子里睡了他们的亲女,还是让颍川王有些不好意思。

他咳嗽了两声,沉声道,“本王会负责的。”

魏公垂着头没有说话。

魏夫人却嚎啕大哭着奔向床帐,抓着女郎的胳膊便道,“阿然,是嬢嬢错了,是嬢嬢错了,你打我,你恨我,你怎么我都行……”

床帐内的哭声忽的停下。

片刻后,魏夫人像见了鬼一般,缓缓的后退了几步。

“嬢嬢,阿然想必是哭了罢。”

魏大娘压抑着心底的喜悦,大声问道。

魏夫人没有说话,面色极其复杂,既是解脱,又是疑惑,还有隐约的激动。

蓦地,她转身便往外奔去。

魏大娘不明所以。

这时,床帐内传来了隐约的动静,似那女郎也穿好了衣裳,慢吞吞的下来了床。

魏大娘得意的勾起嘴角,正要说话,忽的床帐一掀,露出一张极熟悉的脸来。

“大娘子……”满桃只说了一句话,便委屈的哭了起来,“大娘子……奴……奴……”

“怎么是你?”

魏大娘睁圆了双眼,比见了鬼还要甚,“为什么是你?阿然呢?阿然在哪里?”

“回大娘子,奴不知道,奴被人打晕了,等醒来就已在承……承……”满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膝行到魏大娘跟前,抱住她双腿,“奴没有这个心思,奴从来没想过,奴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大娘子,大娘子……”

魏大娘挣脱开来,大步后退,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颍川王这时也反应了过来,盯着满桃瞧了两眼,登时面色一变,“这不是你的贴身丫鬟?”

“是,王爷。”

魏大娘满心惶恐,“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在这里的人是阿然呀。”

“好,甚好。”颍川王怒极反笑,眼里风雨欲来,“你们主仆两真是做的一手好戏,好戏,本王真是开了眼。”

他转身,拂袖离去。

留下一屋子傻了的人。

……

魏夫人一路狂奔,毫无仪态,跌跌撞撞的跑到荷园门口时,春寒正在给魏二娘包扎。

柳意为魏二娘按摩,让她眩晕的神智,逐渐复苏。

小丫头秋词则拿着笔杆碎碎念,时不时愤而握拳,似在准备告状。

“阿然,阿然。”

魏夫人用力的拍打木门。

然并未有任何人回应。

主仆四人坐在正厅里,皆是面目肃然。

便连最老实的春寒都抿着嘴,一脸的愤愤。

没见过嬢嬢将亲女送去当妾的。

倘若不是魏二娘够狠,柳意够机敏,那魏二娘此生便也算是完了。

一个失了贞的女郎,除了委身于人,还能怎么办呢。

“阿然,你开开门,你让我瞧瞧你好不好,就一眼。”

魏夫人紧贴着木门,缓缓的滑落至地面。

兰妪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扶住她肩膀,低声道,“夫人,二娘子伤心难过,不愿见您是正常的,您还是等二娘子消了气再来吧。”

想当初,在魏夫人试图偷龙转凤时,她便规劝过,莫要这个疼那个也疼,你要么就一碗水端平,要么就彻底偏心一个,千万不能左右摇摆。

而今可好,夫人伤了二娘子,又跟大娘子离了心,闹来闹去,到最后两个女郎竟然一个都不与她亲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她摇摆不定的一种报应。

“消气?阿然不会消气了,阿然不会原谅我了。”

魏夫人痴痴的笑了,“当年婆母要带个女郎走,我哭了整整一夜,最后将五岁的阿然送了出去。那时阿然是恼的,是恨的。我虽然心惊,但却不害怕。因为她怨我,恨我,是对我还有希望。可方才你不知道,阿然就那么平静的望着我,没有任何情绪。我当时就觉得恐惧,现在想来,阿然一定是对我没有任何怨了。”

愿意发脾气的人,才是能和好的人。

当一个人没了恼怒,没了恨意,便连爱也没了。

那是一种,与对方没有任何瓜葛的无情绪。

阿然不把她当嬢嬢看了,阿然不疼她,不爱她,不在乎她了。

但这些都是她活该的,是她自己伤了阿然的心。

她罪有应得。

魏夫人捂着脸,哭的万念俱灰。

兰妪听得是又心疼,又不忍,犹豫片刻,还是站起来,敲了敲荷园的门。

她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倏料,门开了。

魏二娘左胳膊绑着厚厚的布,由春寒扶着,静静地站在门口位置。

魏夫人一瞧见他,立时便站起来想要扑过去抱她。

却被柳意挡住。

“夫人,我家女郎身子不便,恐不能近身接触。”

她不是魏家奴,对魏夫人没有好感,说起话来也格外不客气。

“我知道,我知道。”

魏夫人连忙后退了两步,低声道,“我知道阿然是恼了我,嬢嬢的确不对,嬢嬢认错,阿然你莫要生气好不好。”

“是了,夫人也是一时痰迷心窍,二娘子莫要生气,母女两哪有隔夜的仇,你说是不是。”

兰妪也跟着说好话。

魏二娘却始终一言不发。

魏夫人最看不得她这么平静的模样,眼泪霎时又落了下来。

终于,魏二娘讲话了。

她空泛的望着魏夫人,轻声道,“嬢嬢心疼阿姐,我一早就知道,只是以为嬢嬢心中还有一杆称,就算是偏疼,也不至于太过分。”

“偷龙转凤之时,我虽心寒,但也只当嬢嬢疼阿姐疼的迷了心。今日才发现,嬢嬢不是心疼阿姐,是不把我当人看。”

“不,我没有。”

魏夫人连连摇头,眼泪飞溅,“你是嬢嬢的二女,怎么可能不把你当人看,没有的事,不会的,不会的。”

“嬢嬢要是把我当人看,岂会任由我心不甘情不愿的失贞于颍川王?”

魏二娘笑了笑。

没有讥讽,没有不满,就是这么平静的一笑。

魏夫人看的心头愤懑,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两耳光。

她没有不把阿然当人看,是她自己不是人。

“嬢嬢。”

魏二娘轻轻地望着她,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既然嬢嬢说把我当人看,那就希望嬢嬢为我寻个夫婿吧。阿姐性子执着,一次不得手,想必还会惦记着。只要我一朝不嫁出去,便有被她坑害的机会。所以嬢嬢要是心疼我,就为我找个还过得去的夫婿,早点将我嫁出去,阿然在这里谢谢嬢嬢了。”

说完,她对着魏夫人施以一礼。

转身回了正厅。

魏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柳意关在了门外。

“夫人,回去吧。”

兰妪上前扶着她,轻声道,“二娘子心灰意冷,又伤了胳膊,我听路过的丫鬟说,半边身子都让血染红了。如此身心受创,怎么也得好好休息一番,您就等二娘子恢复了再来找她罢。”

魏夫人摇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主仆两个慢慢的走回了主院,正碰到魏大娘带着两颊高肿的满桃往外走。

母女相见,一时无言。

魏大娘瞧了魏夫人两眼,到底是恨她不向着自己,又恼那一巴掌,竟是不理会她,径直离去了。

魏夫人嘴唇颤了几颤,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兰妪在旁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回到主院,魏公也不知道去哪了。

魏夫人一个人趴在案几上,想着二女的古井无波,想着大女的刻意无视,一时心头难受,竟扯了个白绫挂在了房梁上。

好在兰妪送茶水过来,瞧见此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去抱住魏夫人。

“夫人,死有用吗?您亏欠了二娘子的,用死能弥补吗?”

兰妪撕心裂肺的大喊,“您现在应该好好的活着,才能疼爱二娘子,才能保护好她啊。”

“没用的,阿然不会需要我保护了。”

魏夫人握紧白绫,就要把头往里伸。

兰妪赶紧道,“那大娘子呢?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大娘子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她性格有多执着,认定的事情从来不放弃,您忘啦?这一次不行,大娘子肯定还惦记着二娘子,您要好好地活着,才能护着二娘子啊。”

“只有您,才能挡住大娘子,保护好二娘子啊!”

挡住阿婉,保护阿然么?

魏夫人握着白绫的手逐渐松开了。

人想要寻死,往往只是片刻的事,过了那个时间,理智回笼,便又开始不想死了。

魏夫人便是其中典型。

如今醒悟过来,看到白绫,她吓得身躯一软,倒在兰妪怀里。

兰妪连忙叫了两个小丫鬟过来,要她们将白绫焚烧埋灰。

这一幕落到有心人眼里,不免询问一二。

很快,这消息便传到了魏二娘耳朵里。

“二娘子,据说夫人寻了死,是兰妪及时冲过去,才把人救下来了。”

春寒忍不住道,“您就莫要生气了,夫人她一定是后悔了,才寻死觅活的。”

“谁说的,听说颍川王妃离府的时候,明明瞧见了夫人,却没有理会便直接走了。随后便传出了夫人要上吊的讯息,谁知道到底是为了谁呢。”柳意翻着白眼道。

秋词左看看,右看看,觉得都挺有道理的。

一时陷入了苦苦沉思中。

魏二娘平静无波,淡淡道,“不管是为了谁,都不重要了。”

“当务之急,是魏希婉。”

她轻声喟叹,“我曾经以为,只肖退让几分,这一世便能姐妹和睦,融洽相处。但我没料到范二郎,也没料到人心。”

魏大娘长期独占爷娘宠爱,将性子养的自私又狠毒。

她看上的,别人不能抢。

她想做的,别人不能反抗。

倘若抢了,倘若反抗了,便会得到她源源不绝的报复。

一直到你吃了亏,你落魄了,再不能翻身,她才会停手。

便如从前凄惨死去的魏二娘。

可这一次,她不想吃亏,也不想认输。

你若战便战到底,你若斗便斗不停。

既然说不了和,那就让老天看看,到底谁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魏二娘闭了闭眼,左手传来的疼痛,让她神智更清醒,让她意念更明确。

倏的,她睁开眼,沉声道,“去找几个人,将今天发生在魏家的事给我散播出去,一丝一毫都不许漏掉。”

“是。”

柳意激动的睁大眼睛,春寒不明白却还是点了头,便连秋词都握紧了拳头,大喊,“要给二娘子报仇。”

“然后。”魏二娘再次闭上了眼,“关门谢客,七日不许见外人。”

接下来的几日,颍川掀起了阵阵风言风语。

说那颍川王妃不甘心就此嫁给肥胖如猪的颍川王,竟想让亲妹过来做妾,陪伴自己受苦。

于是乎,她在回门那日,给亲妹下了药,试图让亲妹失贞于颍川王。

结果颍川王妃的丫鬟动了心思,竟取代了王妃亲妹,委身了颍川王。

王妃亲妹侥幸逃过一劫。

因为是官老爷的秘料,剧情又一波三折,很适合干完活便没事做的百姓们磨牙。

一来二去的,竟传的满城风雨。

结合前阵子颍川王妃偷汉的谣传,两相映衬,竟觉得都真实了许多。

王妃正是不喜欢王爷,才偷了不知哪家的汉子。

也正是不喜欢王爷,才非要害自家亲妹。

至于最后上位的竟是个丫鬟,就更大快人心,令人呜呼快哉了。

时下世风正直,虽然人心都是狡黠诡诈,但这些人就爱在脸上贴金,就爱标榜自己清风正直。

如听到了此般腌臜之事,必须要唾弃,才能显出个人正直,个人刚正不阿。

所以很快,便有人写了影射颍川王妃的文章,还有人直言不讳,说此女德不配位。

让魏大娘本就不太好的名声,愈发的不堪。

在这种情况下,魏大娘便是想再动魏二娘,也要考量一下让人知道后,百姓对她的唾弃。

与此同时,与魏二娘交好的女郎郎君们,也都听到了这则消息。

范三娘还算沉静,范二郎和崔大娘却是直接蹦了起来。

倘若不是身份不许,她们几乎要冲过去打魏大娘一顿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阿然仍不肯吐口嫁我。倘若做了我的妻,哪里还有这些腌臜事儿。”范二郎又心疼,又苦恼的道。

崔大娘白了他一眼,看向范三娘,“阿秀,我们去一趟魏家吧,阿然她现在定是难过的紧。”

“好。”范三娘点了点头。

“我,我也要去。”范二郎很是积极。

“可别,阿然现在一定是吓坏了,你去,当心是雪上加霜。”崔大娘毫不客气道。

范二郎的脸色黑了下来。

只可惜,荷园闭门谢客,任何人的拜帖都送不进来,他人再是焦急担忧,也见不到魏二娘。

这其中,也包括了萧谨生。

他比崔范等人消息要灵通些,是柳意传来的。内容也更细致,比如那致人眩晕的药,比如魏二娘胳膊上的血窟窿。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一想到魏二娘那日的欲语还休,他就又是内疚,又是后悔,情绪极度复杂。

魏二娘什么意思,他不是看不出。

只是他身不由己,亦不想拖累她。

然而如今趋势,倘若他再不护着她,也许,以后她便连命也要丢了。

清风霁月的郎君站在屋檐下,宽宽的袖子背在身后,脊梁笔直,眉头微皱。

良久,他转身进了内室,将一瓶拇指大小的药,交给了柳意。

“郎君,魏夫人已在为女郎寻夫婿了。”

柳意捏着药瓶,低声道。

萧谨生的身形便是一顿,“寻便寻罢,出嫁对她而言,是一桩好事。”

“可是……”柳意跟着萧谨生的时日不短,自是知道他对魏二娘的在乎,“可女郎若是嫁了,以后便再也无法属于郎君了。”

“属于我?”萧谨生淡淡一笑,“也许目前,我这个萧五郎还算辉煌,还算世人敬仰。但不知道哪一日所有的一切便如浮生泡沫,轰然倒塌。到那时,难道要她跟着我吃苦受罪么?”

“她是大家女郎,合该一生安稳,不该随着我颠沛流离。”

“可是,郎君就不问问女郎,愿不愿意随着您颠沛流离?”柳意紧攥着瓷瓶,“便是给您和女郎一个机会,就一个机会也好。”

檐下的郎君迟疑的转身。

一个机会么?

是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九千字,我仿佛升华了。

接下来我会每天都更,不定时掉落双更。

(我可能会逼着自己多写,然后优先存几天稿子,确定接下来没啥事了就开始掉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