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阿然不敢喝?”
魏大娘挑衅的笑着,一仰头,将整杯的茶喝了进去。
最后还转过了茶杯,以示自己一滴不剩。
魏二娘没敢动弹。
那股眩晕的感觉愈发的浓烈,她眯起眼睛,厉声道,“魏希婉,你做了什么?”
“阿然,怎么叫的,那是你阿姐。”
魏大娘还没说话,魏夫人先责备上了。
魏二娘心头愈发悲凉。
与此同时,那眩晕的感觉更浓烈了。
她没有办法,只能狠狠的掐自己大腿,用疼痛来驱赶眩晕。
“魏希婉,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
魏大娘柔柔的笑,“你疑心这茶水里有什么,我不妨告诉你,这里有解药。”
她知道魏二娘不好摆平,疑心也重,真要明晃晃把药下在茶水里,魏二娘不喝,她也不能强灌。
可涂在身上又不一样了。
密闭的内室,不过一会,那无色无味的药就散发了出来。
这个时候,再派人呈上解药。
喝了的人,如她和魏夫人,都安然无恙。
不喝的人,如魏二娘,便有浓烈的眩晕感。
“你!”
魏二娘气急,余光瞟到桌子上还有一杯茶水,连忙伸手去抢。
魏大娘却先她一步,大袖一扫,白瓷茶杯直接摔在了地上。
“咔嚓”一声。
四分五裂。
魏二娘目眦欲裂,狠狠的瞪着魏大娘,同时强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想要往门口走。
却被魏大娘一把推到,摔在地上,再不能爬起来。
“这是怎么了?”
魏夫人这时候才察觉到了二女的不对劲,连忙想去扶人。
却被魏大娘给抱住胳膊。
“嬢嬢。”
魏大娘紧贴着她肩膀,低声撒娇,“嬢嬢,你不要管好不好。”
“阿婉,你这说的什么话,那是你妹妹。”
魏夫人反应再迟钝,这会也明白过来了,当即大惊失色,一把推开魏大娘,扶住躺在地上的魏二娘。
“阿然,阿然,你没事吧。”
魏二娘头靠在她肩膀上,已然没了半分力气。
“嬢嬢。”她虚弱的喊,“带我走,带我走,救救我,救救我。”
魏夫人的眼泪当时就落了下来。
“好,好,带你走,我这就带你走。”
她踉跄着想要扶起魏二娘。
忽的,听到一声悲戗呼唤,“嬢嬢!”
“嬢嬢,你看看我。”
魏大娘扯掉外衫,露出自己青紫交错的身躯,“你看看我好吗?你看看我身上的伤痕,我才成婚四日,就成了这般模样。嬢嬢,我何曾受过这种罪。”
魏夫人惊讶的捂住嘴,眼泪倏的滑落。
“嬢嬢,你以为这是我想做的吗?阿婉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魏大娘满面悲戚,“王爷他……要不是王爷有了这等子想法,我能如此狠心?嬢嬢,阿婉的日子已经够苦了,嬢嬢不帮我也行,但不要阻拦我好不好。”
“阿然,我以后会好好补偿她的。嬢嬢,你就当心疼我了,好不好。”
好一段声泪俱下。
好一个推诿黑锅。
魏二娘心中冷笑。
这魏大娘嘴里没一句实话,却偏偏戳中了魏夫人的内心,叫她又难受,又挣扎。
终于,魏大娘放了大招。
她跪下了。
她对着魏夫人跪了下去,并用力的磕了个头,“嬢嬢,你帮帮我,阿婉求你,为了阿婉的性命,为了阿婉的幸福,你帮帮我啊。”
魏二娘的心提了起来。
魏夫人偏疼魏大娘,众所周知,便是她委屈两声都要心疼上许久,更何况,如今她竟然跪下了。
也许,魏夫人就要扛不住了。
仿佛是在映衬她的想法,魏夫人松开魏二娘,双手捂着脸,嚎啕大哭。
偏生外头还有人,她又不敢放肆哭泣,只能压着嗓子流泪。
“阿婉,阿婉,你这是要为难死我啊。”
“你是嬢嬢的心头肉,阿然也是嬢嬢的孩子啊。”
“你这是要我怎么办,要我怎么办啊。”
“嬢嬢,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魏大娘膝行到魏夫人跟前,抱着她,哽咽道,“求求嬢嬢,就这一次。其他的我不管,我们离开就好,行吗?倘若是阿爷进来了,或者其他人过来了,咱也不管,是好是坏,听天由命,行吗?”
不得不说,魏大娘此人极精明。
她心知要魏夫人明晃晃的放弃魏二娘是不可能的,干脆拿出一个“听天由命”的借口来。
虽然依旧是放弃,但起码心理上好接受了许多。
至于是不是真的听天由命,谁知道呢。
在魏大娘坚持不懈的央求下,魏夫人终于动摇了,“你是说,你阿爷来也没关系?”
“对,我不管,全部听天由命。”魏大娘一脸认真。
魏夫人将下唇几欲咬出血,好大会子才说了一个字,“好。”
魏大娘高兴的笑了。
魏二娘却浑身一软,彻底瘫在了地上。
那一刻,她就像一个没有呼吸的瓷娃娃。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死了也没什么。
“嬢嬢,我扶着你出去。”
魏大娘揽住魏夫人的胳膊,母女两个一步一回头的往外走。
魏夫人回头,是担心,是不舍,是内疚,同时还希望魏公过来救人。
魏大娘回头,却是挑衅,是高兴,是炫耀。
看,她不仅要害了魏二娘的一生。
她还要打破魏二娘对于亲情的奢望:在真正要命的时刻,嬢嬢选择的是我。
你,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你,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内室人去屋空,魏二娘伏在地面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有空洞,有无望,还有绝情。
突的,她抬起头,用全身所有的力量,拔掉了发间的金簪。
然后,对着纤细的手腕,狠狠的刺了下去。
鲜血突破皮肉涌了出来,连带着疼痛席卷全身。
魏二娘却有了力气,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艰难的往窗外走。
曾经,她为了给魏大娘下绊子,特意找萧谨生要了一个丫鬟,名叫柳意。
前两日魏大娘成亲后,她曾要将柳意还回去,萧谨生却说,要她再留两日,目前不方便要她回去。
而今,竟是救了她一命。
艰难挪到窗口位置,魏二娘用尽全身力气推开窗扇,用力的,将手中的金簪抛了出去。
柳意不仅身手了得,听觉也极敏锐。
她若是发现了不对劲,必过来看一眼。
尔后,魏二娘终于力竭。
她什么都不能做了,只能颓然的瘫坐在窗口下,静静地等待。
良久之后,外头终于响起了动静。
魏二娘心提了起来。
来人可能是柳意,也可能是颍川王。
倘若是前者,便是希望。
倘若是后者,便是绝望。
老天垂帘,来人掀开了窗子,探进头来,正是柳意。
魏二娘长出一口气,虚弱的道,“柳意,快来,快来……”
她之前太过恐惧,用金簪刺胳膊格外用劲儿,也没有力气止血,如今整条胳膊血肉模糊。
乍一看过去,将柳意吓了个半死。
“女郎。”
她狂奔过去,一把抱起魏二娘,急道,“你这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你?是谁?”
“别说话,快走。”
魏二娘拽她袖子,“这里有致人眩晕的东西,你莫要吸入太多。”
柳意闻言屏住呼吸,将魏二娘抱着从窗口跳下。
好在外头是一片茂密枝叶,魏大娘又心虚调走了奴仆,所以走得还算顺利。
将将离开主院,魏二娘忽然瞧见了魏大娘的贴身丫鬟满桃,她连忙拽住了柳意的手。
……
魏大娘跟魏夫人从内室走出,就瞧见魏公与颍川王在下棋。
两个年龄相差无几的男人,却是两个辈分的人。
魏公虽应了长辈,也不敢赢颍川王,只能暗暗放水。
瞧见魏大娘,他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连连招手,“阿婉,快来陪王爷下会棋。”
魏大娘笑着接过棋盘,毫不留情,很快将颍川王杀个片甲不留。
魏公在旁瞧的瞠目结舌,连连擦汗,生恐惹怒了颍川王。
谁知,颍川王没有半分恼意,反而畅怀大笑了起来。
“卿卿最是聪颖。”他夸赞道。
魏夫人站在一边,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却想不到那最关键的点。
这时,魏大娘又道,“已到了午膳时间,嬢嬢,我们去大厨房吩咐些王爷爱吃的膳食吧。”
魏夫人懵懵的点了点头,又瞧了魏公两眼,对着他连眨了好几次眼。
奈何魏公一脸茫然。
颍川王倒是明白,一直乐呵呵的笑,眼底露出一丝垂涎。
看着魏夫人跟魏大娘走远,他三言两语支开了魏公,转而进了内室。
虽然表面上是答应魏大娘的请求,但想起那姿容妖娆的女郎,谁又能不垂涎呢。
颍川王兴奋的搓搓手,脱掉外裳,放下床帐,慢慢的躺了下去。
与此同时,走在去厨房的路上,魏夫人终于想到了哪里不对。
魏大娘说过,颍川王待她极不好,甚至虐打她,逼迫她。
可方才那声“卿卿”却是唤的极亲昵。
且瞧着魏大娘对待颍川王的态度,分明不是惧怕,而是有所依仗。
这……这对不上啊。
“阿婉。”
魏夫人停在路中央,拉着魏大娘的手,认真道,“你是不是对我撒了谎?”
“啊,嬢嬢?”
魏大娘抿了抿嘴,摇头道,“没有啊,阿婉没有撒谎。”
“还说没有。”
魏夫人蹙起眉头,“你说颍川王待你不好,可方才你将他打的落花流水,他也没恼怒,反而乐呵呵的,这能是待你不好?”
“嬢嬢。”魏大娘撒娇,“那是王爷在爷娘面前给我情面呢。”
“不,不是的。”
魏夫人好歹活了近四十年,不说是人精,但对细微神态也算是有所研究。
那颍川王分明是待魏大娘极好,不说是宠溺,也相差无几了。
如此一来,阿婉说的都是假话。
那阿然岂不是危险?
魏夫人想到这,登时惊的魂飞魄散,再顾不得其他,提起裙子就往回奔。
魏大娘有心阻拦,不过仔细想一想,王爷这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放开了魏夫人的袖子。
娘俩一前一后的回了主院。
魏公有些纳闷,问道,“可是吩咐好了?”
却没有人理会他。
魏夫人满脸泪痕,直奔内室。
魏大娘倒是一脸轻松,隐带着瞧好戏的神色。
魏公察觉到了不对,也跟了过去。
一行人越过内室屏风,便瞧见内室散落的衣裳。
有颍川王的,还有女郎的绣鞋。
魏夫人顿时哭嚎了起来,“我的阿然,阿然啊,嬢嬢对不起你,阿然啊……”
魏公脑袋立马大了。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密不透风的纱帐,惊道,“阿然,你们说阿然在里面?这……这荒唐!不可!荒唐!”
“是我的错,我该死。”
魏夫人瘫坐在了地上,她越想越是难受,方才她离开内室时,阿然是那样平静的看着她。
二女一定是心寒了吧,二女一定是绝望了吧。
她为什么要那样蠢呢,竟眼睁睁的将二女拱手让人,这怎么可以,她是不是糊涂了,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嬢嬢,木已成舟,还是为阿然好生置办嫁妆吧。”
魏大娘尽量不让自己面带得意,却还是在声音中漏了出来。
魏夫人猛地抬起头。
若说她从前对大女有多愧疚,此刻便有多恼恨。
即便是颍川王在场,她还是没忍住,自地面上站起来,高高地抬起手掌。
“啪”的一声。
魏大娘呆住了。
“嬢嬢,连你也打我?”
近一个月的时光,她连续被三人掌掴。
一个魏二娘,一个颍川王,还有一个是亲嬢嬢。
前两个人她可以恨,也可以恼,甚至会动用手段报复。
可最后一个人,却是最疼爱她,几乎是对她有求必应的亲嬢嬢。
那是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此刻,却轰然坍塌。
魏夫人收回手,表情有些怔愣,似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对大女动手。
直到,床榻上传来女郎的低泣声,她才硬下心肠,冷声道,“瞧瞧你自己做的事,难道我不该打你么?你埋葬了阿然的一生,打你这一巴掌都是轻的。”
魏大娘捂着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不掉落下来。
片刻后,她用帕子拭去泪水,冷笑道,“嬢嬢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反正木已成舟,阿然成了王爷的妾侍,以后就要在我手下讨生活了,到时对她好还是对她坏,全凭我个人意念。”
“你……你……”
魏夫人像是此刻才看清楚大女的黑心肠一般,摇晃着身躯,不敢置信道,“那是你亲妹啊。”
“我还是她亲姐呢,可她在我婚前做了些什么?竟在我房内置放了件郎君内衫,害得我被王爷掌掴,也害的我名声受损,被人嘲笑。那时,她可有想过,我是她亲阿姐?”
魏大娘心底酸楚,忍不住大喊。
“够了!”
魏公听着这娘俩你一言我一语,终是恼了,拍着桌子道,“姐妹侍一夫,我不许,你们是要我的脸丢干净么。”
“阿爷,你不许也没用了,阿然贞洁已失,往后还想嫁谁?”魏大娘冷哼一声,“难道,你们要将王爷的女人,再许给别人吗?”
扯上了颍川王,魏公便是语塞。
尤其是想到方才自己那番话颍川王也听到了,他额头又有冷汗冒了出来。
再不敢说什么许不许的话。
这时,纱帐内的颍川王终于穿好了内衫,下了床,捡起外衫。
饶是他身经百战,阅历过人,但在岳父岳母的院子里睡了他们的亲女,还是让颍川王有些不好意思。
他咳嗽了两声,沉声道,“本王会负责的。”
魏公垂着头没有说话。
魏夫人却嚎啕大哭着奔向床帐,抓着女郎的胳膊便道,“阿然,是嬢嬢错了,是嬢嬢错了,你打我,你恨我,你怎么我都行……”
床帐内的哭声忽的停下。
片刻后,魏夫人像见了鬼一般,缓缓的后退了几步。
“嬢嬢,阿然想必是哭了罢。”
魏大娘压抑着心底的喜悦,大声问道。
魏夫人没有说话,面色极其复杂,既是解脱,又是疑惑,还有隐约的激动。
蓦地,她转身便往外奔去。
魏大娘不明所以。
这时,床帐内传来了隐约的动静,似那女郎也穿好了衣裳,慢吞吞的下来了床。
魏大娘得意的勾起嘴角,正要说话,忽的床帐一掀,露出一张极熟悉的脸来。
“大娘子……”满桃只说了一句话,便委屈的哭了起来,“大娘子……奴……奴……”
“怎么是你?”
魏大娘睁圆了双眼,比见了鬼还要甚,“为什么是你?阿然呢?阿然在哪里?”
“回大娘子,奴不知道,奴被人打晕了,等醒来就已在承……承……”满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膝行到魏大娘跟前,抱住她双腿,“奴没有这个心思,奴从来没想过,奴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大娘子,大娘子……”
魏大娘挣脱开来,大步后退,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颍川王这时也反应了过来,盯着满桃瞧了两眼,登时面色一变,“这不是你的贴身丫鬟?”
“是,王爷。”
魏大娘满心惶恐,“妾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在这里的人是阿然呀。”
“好,甚好。”颍川王怒极反笑,眼里风雨欲来,“你们主仆两真是做的一手好戏,好戏,本王真是开了眼。”
他转身,拂袖离去。
留下一屋子傻了的人。
……
魏夫人一路狂奔,毫无仪态,跌跌撞撞的跑到荷园门口时,春寒正在给魏二娘包扎。
柳意为魏二娘按摩,让她眩晕的神智,逐渐复苏。
小丫头秋词则拿着笔杆碎碎念,时不时愤而握拳,似在准备告状。
“阿然,阿然。”
魏夫人用力的拍打木门。
然并未有任何人回应。
主仆四人坐在正厅里,皆是面目肃然。
便连最老实的春寒都抿着嘴,一脸的愤愤。
没见过嬢嬢将亲女送去当妾的。
倘若不是魏二娘够狠,柳意够机敏,那魏二娘此生便也算是完了。
一个失了贞的女郎,除了委身于人,还能怎么办呢。
“阿然,你开开门,你让我瞧瞧你好不好,就一眼。”
魏夫人紧贴着木门,缓缓的滑落至地面。
兰妪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扶住她肩膀,低声道,“夫人,二娘子伤心难过,不愿见您是正常的,您还是等二娘子消了气再来吧。”
想当初,在魏夫人试图偷龙转凤时,她便规劝过,莫要这个疼那个也疼,你要么就一碗水端平,要么就彻底偏心一个,千万不能左右摇摆。
而今可好,夫人伤了二娘子,又跟大娘子离了心,闹来闹去,到最后两个女郎竟然一个都不与她亲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她摇摆不定的一种报应。
“消气?阿然不会消气了,阿然不会原谅我了。”
魏夫人痴痴的笑了,“当年婆母要带个女郎走,我哭了整整一夜,最后将五岁的阿然送了出去。那时阿然是恼的,是恨的。我虽然心惊,但却不害怕。因为她怨我,恨我,是对我还有希望。可方才你不知道,阿然就那么平静的望着我,没有任何情绪。我当时就觉得恐惧,现在想来,阿然一定是对我没有任何怨了。”
愿意发脾气的人,才是能和好的人。
当一个人没了恼怒,没了恨意,便连爱也没了。
那是一种,与对方没有任何瓜葛的无情绪。
阿然不把她当嬢嬢看了,阿然不疼她,不爱她,不在乎她了。
但这些都是她活该的,是她自己伤了阿然的心。
她罪有应得。
魏夫人捂着脸,哭的万念俱灰。
兰妪听得是又心疼,又不忍,犹豫片刻,还是站起来,敲了敲荷园的门。
她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倏料,门开了。
魏二娘左胳膊绑着厚厚的布,由春寒扶着,静静地站在门口位置。
魏夫人一瞧见他,立时便站起来想要扑过去抱她。
却被柳意挡住。
“夫人,我家女郎身子不便,恐不能近身接触。”
她不是魏家奴,对魏夫人没有好感,说起话来也格外不客气。
“我知道,我知道。”
魏夫人连忙后退了两步,低声道,“我知道阿然是恼了我,嬢嬢的确不对,嬢嬢认错,阿然你莫要生气好不好。”
“是了,夫人也是一时痰迷心窍,二娘子莫要生气,母女两哪有隔夜的仇,你说是不是。”
兰妪也跟着说好话。
魏二娘却始终一言不发。
魏夫人最看不得她这么平静的模样,眼泪霎时又落了下来。
终于,魏二娘讲话了。
她空泛的望着魏夫人,轻声道,“嬢嬢心疼阿姐,我一早就知道,只是以为嬢嬢心中还有一杆称,就算是偏疼,也不至于太过分。”
“偷龙转凤之时,我虽心寒,但也只当嬢嬢疼阿姐疼的迷了心。今日才发现,嬢嬢不是心疼阿姐,是不把我当人看。”
“不,我没有。”
魏夫人连连摇头,眼泪飞溅,“你是嬢嬢的二女,怎么可能不把你当人看,没有的事,不会的,不会的。”
“嬢嬢要是把我当人看,岂会任由我心不甘情不愿的失贞于颍川王?”
魏二娘笑了笑。
没有讥讽,没有不满,就是这么平静的一笑。
魏夫人看的心头愤懑,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两耳光。
她没有不把阿然当人看,是她自己不是人。
“嬢嬢。”
魏二娘轻轻地望着她,眼底没有任何情绪,“既然嬢嬢说把我当人看,那就希望嬢嬢为我寻个夫婿吧。阿姐性子执着,一次不得手,想必还会惦记着。只要我一朝不嫁出去,便有被她坑害的机会。所以嬢嬢要是心疼我,就为我找个还过得去的夫婿,早点将我嫁出去,阿然在这里谢谢嬢嬢了。”
说完,她对着魏夫人施以一礼。
转身回了正厅。
魏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被柳意关在了门外。
“夫人,回去吧。”
兰妪上前扶着她,轻声道,“二娘子心灰意冷,又伤了胳膊,我听路过的丫鬟说,半边身子都让血染红了。如此身心受创,怎么也得好好休息一番,您就等二娘子恢复了再来找她罢。”
魏夫人摇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主仆两个慢慢的走回了主院,正碰到魏大娘带着两颊高肿的满桃往外走。
母女相见,一时无言。
魏大娘瞧了魏夫人两眼,到底是恨她不向着自己,又恼那一巴掌,竟是不理会她,径直离去了。
魏夫人嘴唇颤了几颤,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兰妪在旁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回到主院,魏公也不知道去哪了。
魏夫人一个人趴在案几上,想着二女的古井无波,想着大女的刻意无视,一时心头难受,竟扯了个白绫挂在了房梁上。
好在兰妪送茶水过来,瞧见此景,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去抱住魏夫人。
“夫人,死有用吗?您亏欠了二娘子的,用死能弥补吗?”
兰妪撕心裂肺的大喊,“您现在应该好好的活着,才能疼爱二娘子,才能保护好她啊。”
“没用的,阿然不会需要我保护了。”
魏夫人握紧白绫,就要把头往里伸。
兰妪赶紧道,“那大娘子呢?老奴说句僭越的话,大娘子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她性格有多执着,认定的事情从来不放弃,您忘啦?这一次不行,大娘子肯定还惦记着二娘子,您要好好地活着,才能护着二娘子啊。”
“只有您,才能挡住大娘子,保护好二娘子啊!”
挡住阿婉,保护阿然么?
魏夫人握着白绫的手逐渐松开了。
人想要寻死,往往只是片刻的事,过了那个时间,理智回笼,便又开始不想死了。
魏夫人便是其中典型。
如今醒悟过来,看到白绫,她吓得身躯一软,倒在兰妪怀里。
兰妪连忙叫了两个小丫鬟过来,要她们将白绫焚烧埋灰。
这一幕落到有心人眼里,不免询问一二。
很快,这消息便传到了魏二娘耳朵里。
“二娘子,据说夫人寻了死,是兰妪及时冲过去,才把人救下来了。”
春寒忍不住道,“您就莫要生气了,夫人她一定是后悔了,才寻死觅活的。”
“谁说的,听说颍川王妃离府的时候,明明瞧见了夫人,却没有理会便直接走了。随后便传出了夫人要上吊的讯息,谁知道到底是为了谁呢。”柳意翻着白眼道。
秋词左看看,右看看,觉得都挺有道理的。
一时陷入了苦苦沉思中。
魏二娘平静无波,淡淡道,“不管是为了谁,都不重要了。”
“当务之急,是魏希婉。”
她轻声喟叹,“我曾经以为,只肖退让几分,这一世便能姐妹和睦,融洽相处。但我没料到范二郎,也没料到人心。”
魏大娘长期独占爷娘宠爱,将性子养的自私又狠毒。
她看上的,别人不能抢。
她想做的,别人不能反抗。
倘若抢了,倘若反抗了,便会得到她源源不绝的报复。
一直到你吃了亏,你落魄了,再不能翻身,她才会停手。
便如从前凄惨死去的魏二娘。
可这一次,她不想吃亏,也不想认输。
你若战便战到底,你若斗便斗不停。
既然说不了和,那就让老天看看,到底谁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魏二娘闭了闭眼,左手传来的疼痛,让她神智更清醒,让她意念更明确。
倏的,她睁开眼,沉声道,“去找几个人,将今天发生在魏家的事给我散播出去,一丝一毫都不许漏掉。”
“是。”
柳意激动的睁大眼睛,春寒不明白却还是点了头,便连秋词都握紧了拳头,大喊,“要给二娘子报仇。”
“然后。”魏二娘再次闭上了眼,“关门谢客,七日不许见外人。”
接下来的几日,颍川掀起了阵阵风言风语。
说那颍川王妃不甘心就此嫁给肥胖如猪的颍川王,竟想让亲妹过来做妾,陪伴自己受苦。
于是乎,她在回门那日,给亲妹下了药,试图让亲妹失贞于颍川王。
结果颍川王妃的丫鬟动了心思,竟取代了王妃亲妹,委身了颍川王。
王妃亲妹侥幸逃过一劫。
因为是官老爷的秘料,剧情又一波三折,很适合干完活便没事做的百姓们磨牙。
一来二去的,竟传的满城风雨。
结合前阵子颍川王妃偷汉的谣传,两相映衬,竟觉得都真实了许多。
王妃正是不喜欢王爷,才偷了不知哪家的汉子。
也正是不喜欢王爷,才非要害自家亲妹。
至于最后上位的竟是个丫鬟,就更大快人心,令人呜呼快哉了。
时下世风正直,虽然人心都是狡黠诡诈,但这些人就爱在脸上贴金,就爱标榜自己清风正直。
如听到了此般腌臜之事,必须要唾弃,才能显出个人正直,个人刚正不阿。
所以很快,便有人写了影射颍川王妃的文章,还有人直言不讳,说此女德不配位。
让魏大娘本就不太好的名声,愈发的不堪。
在这种情况下,魏大娘便是想再动魏二娘,也要考量一下让人知道后,百姓对她的唾弃。
与此同时,与魏二娘交好的女郎郎君们,也都听到了这则消息。
范三娘还算沉静,范二郎和崔大娘却是直接蹦了起来。
倘若不是身份不许,她们几乎要冲过去打魏大娘一顿了。
“都到了这个地步,阿然仍不肯吐口嫁我。倘若做了我的妻,哪里还有这些腌臜事儿。”范二郎又心疼,又苦恼的道。
崔大娘白了他一眼,看向范三娘,“阿秀,我们去一趟魏家吧,阿然她现在定是难过的紧。”
“好。”范三娘点了点头。
“我,我也要去。”范二郎很是积极。
“可别,阿然现在一定是吓坏了,你去,当心是雪上加霜。”崔大娘毫不客气道。
范二郎的脸色黑了下来。
只可惜,荷园闭门谢客,任何人的拜帖都送不进来,他人再是焦急担忧,也见不到魏二娘。
这其中,也包括了萧谨生。
他比崔范等人消息要灵通些,是柳意传来的。内容也更细致,比如那致人眩晕的药,比如魏二娘胳膊上的血窟窿。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一想到魏二娘那日的欲语还休,他就又是内疚,又是后悔,情绪极度复杂。
魏二娘什么意思,他不是看不出。
只是他身不由己,亦不想拖累她。
然而如今趋势,倘若他再不护着她,也许,以后她便连命也要丢了。
清风霁月的郎君站在屋檐下,宽宽的袖子背在身后,脊梁笔直,眉头微皱。
良久,他转身进了内室,将一瓶拇指大小的药,交给了柳意。
“郎君,魏夫人已在为女郎寻夫婿了。”
柳意捏着药瓶,低声道。
萧谨生的身形便是一顿,“寻便寻罢,出嫁对她而言,是一桩好事。”
“可是……”柳意跟着萧谨生的时日不短,自是知道他对魏二娘的在乎,“可女郎若是嫁了,以后便再也无法属于郎君了。”
“属于我?”萧谨生淡淡一笑,“也许目前,我这个萧五郎还算辉煌,还算世人敬仰。但不知道哪一日所有的一切便如浮生泡沫,轰然倒塌。到那时,难道要她跟着我吃苦受罪么?”
“她是大家女郎,合该一生安稳,不该随着我颠沛流离。”
“可是,郎君就不问问女郎,愿不愿意随着您颠沛流离?”柳意紧攥着瓷瓶,“便是给您和女郎一个机会,就一个机会也好。”
檐下的郎君迟疑的转身。
一个机会么?
是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九千字,我仿佛升华了。
接下来我会每天都更,不定时掉落双更。
(我可能会逼着自己多写,然后优先存几天稿子,确定接下来没啥事了就开始掉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