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宽敞明亮的宴厅里,左右并着数十张桌子,坐着颍川颇有身份的士族,以及其家眷。

越是有身份者,位置越靠前。

一直到最中央,坐着今日宴会的主人,颍川王。

在他的右手,是颍川王妃,左手则是世子同世子夫人。

乍一看过去,倒真像个小型的皇宫。

颍川王心底颇有些激动,往常在建康,他可都是在两边的人。

今日坐到了中间,方知这俯瞰的滋味。

当真是令人心神荡漾。

“……乃除夕之夜,多谢诸位捧场,愿来我这颍川王府一并守岁,本王定倾尽全力,让大家除夕愉快。”

一番开场白之后,颍川王大手一挥,豪迈道,“起奏。”

很快,便有丝竹弦乐响起。

伴随着的,还有女声低低的吟唱。

虽然身前的菜早已凉透,但众人还是很给面子的夹了两口,又饮起酒来御寒。

身在颍川王府,总免不了给主人家敬酒。

颍川王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往下饮。

待得酒过三巡,众人也逐渐放开,互相开始敬酒。

还有人叫了舞姬过来,在宴厅中央旋转舞蹈。

颍川王初初也在眯着眼看,只是看着看着,他有些不悦道,“不好,不好,下去。”

魏大娘连忙看向他,轻声道,“王爷可是不喜这舞?要不再换些人来。”

“不,不。”他摇了摇头,面带回忆,“这舞姿,比不得那日你与小姨,一静一动,一乐一舞,实乃天府绝色。这等子凡俗姑子,岂能与之并论!”

颍川王的嗓门不算小,许多靠近的人都听见了。

有那心思单纯的就跟着回忆当日的舞蹈,然后咂咂嘴,道,“确实不错。”

多数有些脑子的,便跟着联想了起来。

这颍川王在众人跟前提及那日歌舞,要是单单夸奖王妃也就罢了,可视作为王妃增光。

如今却连跳舞的魏二娘也一并提了,可见别有一番心思。

魏大娘坐在颍川王下首,听到这话,先是一怔忪,再是面色一白,蹙着眉低下了头。

竟似委屈,又不太情愿的模样。

偏在此时,颍川王又看向了魏公,醉醺醺道,“听说岳丈前些时日在为小姨寻夫婿,可是寻到了合心意的?”

魏公一愣,想起送聘那日颍川王的暗示,吓得背后一身汗。

他本身是不希望自己两女同时嫁进王府的,奈何不敢与颍川王对抗。

再想起前阵子王公同自己诉说的,王恭二反,建康危矣,陛下兄弟不多且无用,倘若是建康沦陷,指不定颍川王便有那个希望……

他连忙道,“没有的事,阿然年纪尚小,我还想多留她两年。”

倘若颍川王真有穿上黄衣的命,两女嫁给他,倒也不亏。

“那倒是。”颍川王满意的笑了起来,目光又在魏二娘身上打量了一番。

他目中意思,周边人都懂了。

范家主皱了皱眉头,瞄了一眼一直低头安静坐着的魏二娘,又看了一眼被范夫人按住的范二郎,长叹了口气。

红颜祸水,范家要不起。

宴会仍旧继续着,舞姬被换了下去,改成了抚筝弦乐。

在场士族及家属一片乐呵,唯独颍川王妃蹙眉含泪,一副委屈不愿模样。

落在有心人眼里不免嘀咕:前阵子是说这颍川王妃心怀不轨,要把亲妹拉来王府作陪,今日仔细一瞧,却不似这模样。

不过颍川王对小姨有意却是实打实的了。

只是不知道,这身为小姨的魏二娘到底是被逼无奈的,还是心甘情愿的。

倘若是情愿的,嘿嘿。

魏二娘自也听到了这些话语,但却一直按兵不动。

找她来叙话的崔大娘都急的冒火了,连连用胳膊肘捅她,叫她想想办法,别老神在在的坐着。

魏二娘没法,只能拈了个冬枣塞进她嘴里,总算是换来了片刻安宁。

又过了会,颍川王妃忽的起身,走到了魏公跟前,笑着道,“今年阿婉出嫁,本想着无法陪同爷娘,没想到王爷有心,竟设了除夕宴,以便爷娘过来作陪,大大的解了阿婉的思念之苦。如今,阿婉以茶代酒,敬爷娘一杯,愿爷娘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这番话,表面一层意思是:颍川王为了新娶的王妃,特意设宴将岳家请来,以解王妃思家之情。

但若是细细一品,又有了别的味道——左右魏家三口都来了,谁知颍川王真心想请的到底是岳丈岳母,还是那未嫁的小姨子。

魏二娘低着头坐在魏公身后,心底恍然大悟。

她终于弄明白为魏大娘要做什么了。

这时,魏大娘已经同魏公,魏夫人敬过酒,走到了她面前。

“好阿然,阿姐也想同你喝一杯。”魏大娘笑盈盈的,单薄的面容上是娇俏的五官,即使已经嫁做人妇,她身上依然带着一股虚无缥缈的仙气儿,令人很难相信,这种人竟如此心机狡黠,阴狠腹黑。

“王妃娘娘。”

魏二娘站起身,不叫她阿姐,不叫她阿婉,反倒是疏离的叫了声王妃。

魏大娘笑容微顿,似有些伤感,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盈盈笑意,“阿然还是与我有心结了吧,只是过去的事已过去了,以后才是更重要的,不是么。”

她扬了扬手中的茶水,斯文有礼的饮了一口。

魏二娘盯着她,也同样饮了一口茶。

如此人来人往,她笃定,魏大娘不敢在茶里做什么手脚。

“好阿然。”魏大娘微微倾身,似要与魏二娘讲什么悄悄话。

然而下一瞬,她手一歪,满杯的茶水都倾在了魏二娘身上。

魏大娘有些不敢置信,“我不曾手抖,这茶水怎么倒了,这可真是……哎呀!”

魏二娘沉着脸没有说话。

崔大娘却忍不了了,凑上前来,道,“倘若王妃不手滑,难不成阿然自己握着你的手往自己身上倒茶水不成。”

周围有人低笑了两声。

魏大娘颇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许是我手抖了,弄脏了阿然的裙摆,这样罢,我叫人送上新的裙裳来,阿然将就着换了吧。”

言罢,就摆手叫人,将魏二娘引下去。

照理说,这种泼湿女郎裙摆,再引着女郎去换衣,然后趁机污了女郎名声的行为,乃是话本子都不愿写的恶俗情节,戏曲都不愿意唱的恶俗桥段。

可崔大娘还是担心有诈,挺声而出道,“我陪阿然一起。”

范三娘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我也去吧,有个人搭把手,总是好的。”

三家女郎,有两个都是家主最疼爱的女,魏大娘便是有什么手段,也不敢在这时候使。

算计魏二娘影响不大,可要误伤了她们,便是颍川王府都承受不起两大世家的怒气。

原本心高高提起的郎君吐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再看魏二娘窈窕的背影。

颍川王府的奴将三位女郎引到了偏殿房间,又放下了一套中规中矩的裙裳,便退下了。

魏二娘尚不及动作,崔大娘便率先动手,翻来覆去的找了一圈。

很好,屋内没有藏着野男人。

范三娘也极利落,将衣裳检查了一番。

很好,也没有别着针,又或者藏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两人同时吐了口气,帮着魏二娘换好了裙裳。

“你那好姐姐,竟是没有算计你?”崔大娘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范三娘细声细气的道,“左右有我们在,她便是想用些什么下作手段,也得忌惮一二。”

“可是……”崔大娘挠了挠头,始终想不到还有哪里可做手脚的,便道,“那我们赶紧回去吧,说起来,人多的地方终究要更安全些。”

范三娘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转身,却发现魏二娘一直盯着屋内唯一的床榻,没有动作。

片刻后,魏二娘大步走上前,一把掀开床帐,在其中一番摸索。

崔大娘好奇的凑过去,不大会,就见魏二娘从中摸出了一个帕子。

她接过来,仔细瞧了两眼,道,“似是有些眼熟。”

范三娘比她细心,指着帕子的角落道,“这不是阿然常绣的标记么。”

“果真如此。”崔大娘一愣,吱哇哇大叫,“阿然,你怎么把帕子落在外头,还是在颍川王府,这要被人瞧见了,怕又是事儿。”

“这不是我的,我的帕子在这里。”

魏二娘将袖中绣帕掏出来,两相对比,虽然两张帕子上的图案相似,但针脚有些不同,不像是同一人绣的。

崔大娘倒抽了一口气。

范三娘怜悯的望了魏二娘一眼,长叹了口气。

“没关系。”

魏二娘笑了笑,将两张帕子收回,塞进袖中。

转瞬,又掏出另一张帕子,原样放了回去。

“走吧。”

她低声道。

三个女郎逐步回了宴厅。

此时,颍川王已喝的有些站不稳了,世子扶着他,一脸的嫌弃。

“王爷若是身有不适,不妨去歇息一会,距离子时尚有不短的时间,够王爷小憩一阵了。”魏大娘在旁贴心的劝慰。

颍川王摇了摇头,似是有些不同意。

但随着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这次连世子也不耐了,大声道,“王爷还是去休憩吧。”

便松开了手,并召了两奴过来扶住颍川王。

颍川王嘟嘟囔囔着,虽还有些不太乐意,但也没有抗拒两奴,而是任由他们扶着,慢吞吞的往偏殿走去。

正是三女郎方才离开的那个偏殿。

崔大娘望了望范三娘,范三娘望了望魏二娘,一并吐了口气。

幸好,幸好。

这时,随着颍川王的离去,也有些人慢慢走出宴厅放松。

魏二娘瞥见萧五郎的背影,便立时走了过去。

只是他旁边还站了个萧家郎君,魏二娘不便开口,便慢慢的远远地跟在后头。

一直到那萧家郎君走远与其他人高谈阔论起来,萧五郎驻足在小厅里,她才慢慢的走到了他身边。

“今日赠郎君一物,不知郎君敢要否。”

女郎低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饶是早就察觉到了她一直跟在后头,萧谨生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顿。

转过身,正对着她,刚想说话,不知谁提着灯笼从远处路过,微黄的烛光倾洒过来。

暖融融的温柔光芒,将那女郎的眉,眼,鼻,唇,还有发丝,统统包裹了起来。

乍一看过去,让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直到,手中多了一方绣帕。

他回过神来,张口想说些什么,那女郎却已转身,聘婷着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想把一系列的剧情铺完。

写着写着发现字数超了00

哦买噶,如果是平时我就双更了,但是,但是,我要上夹子了,我不敢瞎浪,万一影响了成绩咋办。

大家先忍一忍,不要捶我。

明天就是最精彩的时刻了。

或者你们可以猜一猜,魏大姐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