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就听秋词描述过魏公同魏夫人的偏心,但今日才算瞧个真切。
原来天下真有如此是非不分的爷娘。
只管看那个受伤的,只管听那个先说的。
是非曲直,一概不论。
饶是萧谨生在兰陵那么多年早学会了面不改色,也忍不住眉头一凝,抬手抓住魏公欲下落的掌,冷声道,“魏公谨慎,这毕竟是颍川王府。”
魏公一愣,怒喝,“正因为是颍川王府,这孽畜却敢伤颍川王妃,才是真真的该训!”
言罢,想甩开萧谨生,却发现自己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不由得涨红了脸。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憋的。
“阿温。”魏夫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扑过来拦住魏公,悲切道,“便是再有什么,也不能动手啊。阿然,她也是咱们的女啊。”
魏二娘一愣,突的想起前阵子魏夫人痛不欲生的神情,以及她信誓旦旦要保护自己的话语。
难道,嬢嬢真的改变了不成?
“你……”魏公显然也没想到老妻会阻拦自己,便干脆就着坡下来,收回大掌,负在身后,恼道,“她是女,王妃也是女,我自是哪个都不想打。可你看看她做的事,竟将王妃打的吐了血,既然如此,我教训她一二,又哪里过份了!”
“那也不能动手,许是有什么误会呢。”魏夫人急道。
说不心疼魏大娘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放在自己心尖尖上的孩子,打从一看到她嘴角的血迹,魏夫人就疼的心脏直抽抽。
可她也说过要护着阿然,她不能让阿然挨打。
“有什么误会?能有什么误会?她是做妹妹的,再有误会,也不能动手打姐姐!”魏公大喝。
魏夫人两眼含泪,看了看大女,又看了看二女,低声道,“便是阿然错了,让她知错便也好,还是别动手了罢。”
一番话,说的魏公十分不满。
也让魏二娘眼中星光陨落。
原来嬢嬢的护着,只是不让自己挨打。
但从根本来讲,她从来没相信过自己,也从来没站在自己这一方考虑过。
魏二娘的鼻尖有些酸涩,她强忍着哽咽,低声道,“阿爷,嬢嬢,你们都觉得我打了阿姐,都觉得阿姐吐血是我的错。却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挨打?又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一个女郎,如何能打的她吐血?”
魏公和魏夫人俱是一怔。
崔大娘便在这时上线了。
她先是绘声绘色的将那一场污蔑大戏原样学了一番,又把魏大娘恼怒之下想划花魏二娘脸的表情给展示了出来。
最后,她认真总结,“阿然从始至终都站着没有讲话,仅仅是否认了帕子是自己的。你们一进来就认为是阿然打了王妃,可见心真的是没白长在左边。”
遭了一顿讥讽的魏公和魏夫人面色有些烧红。
魏夫人更是恼恨自己想要搧自己巴掌,前头才说过保护阿然,扭过头就伤了女郎的心。
这下可好,这下可好。
母女间的情份,真是愈来愈淡泊了。
魏公却不这么想。
他面色烧红,固然有遭讥讽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羞恼。
想他堂堂令史台官员,人前人后也都给个笑脸叫一声魏公,结果在这里却被个女郎讥讽。
偏偏她又是崔家主最疼爱的女,让魏公只能憋着气不敢出声。
“该知道的你们都知道了,王妃受伤也是萧家郎君情急之下为了护我,阿爷和嬢嬢若是有什么不满,尽管冲着阿然来。”
魏二娘再不想说话,冲着他们微一福身,转身离去。
“真真是开了眼。”
崔大娘翻了个白眼,拉着范三娘紧随其后。
萧谨生自也不会留,一行人前后着离开。
魏夫人心头难过,尤其一想起阿然那双灰蒙蒙的眼睛,就痛的难以呼吸。
她忍不住抬脚要去追阿然,她要同阿然认错。
便在这时,魏大娘幽幽地叫了声,“阿爷,嬢嬢,我好痛啊。”
她回过头,看到大女面色惨白,嘴角挂血,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心又瞬间割裂了。
直觉告诉她,应该走,应该快些去。
可到底,脚步还是慢了下来。
颍川王府宴厅不远处的人工湖前。
几人停下步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略有些凝重。
魏二娘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笑道,“阿秀,阿英,你们莫要这样看着我,马上要到元日了,应当开开心心的呀。”
“是啊,马上就元日了。”崔大娘是个心大的,立马就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范三娘摇了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
“说起来,也快近子时了吧。”魏二娘看了一眼天色。
仿佛是在回应她,不远处突的响起一阵锣鼓声,有人扯着嗓子喊了句,“子时到。”
紧接着,便有鼓乐声奏起。
数十个颍川王府的奴捧着火盆,整齐划一的从大门口往宴厅方向走。
而宴厅里坐着的士族们,也纷纷站起身,将宽袖笼在身后,认真的看向漆黑如墨的天空。
“除夕离,元日至。又是新的一年。”
魏二娘望着摆成长龙的火盆,那是颍川的新年习俗,意味着百姓们像火焰一样,在新的一年红红火火,照亮天地。
宴厅前。
颍川王站在人群最中央,慷慨激昂的致辞。
魏大娘不知何时修补好了妆容裙裳,笑盈盈的站在他旁边,一副雍容大气姿态。
“她还有脸出来?”崔大娘不解,“方才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她的阴谋败露的那么彻底,她是怎么还有脸站到人群前的。”
“因为她是颍川王妃。”范三娘幽幽地道,“只要颍川王一日不变,她便永远拥有身份地位。”
即使名声臭了又如何,即使众人不屑又如何。
这些始终都伤害不了她。
也许她方才凄凉又悲惨,可那都是她内心的嫉妒所致。
只要她想开了,她仍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颍川王妃。
三个女郎均是缄默了下来。
倘使结果如此,那魏二娘的计谋,魏二娘的反击,又算什么?
她始终无法对魏大娘造成真正的伤害,而魏大娘一抬手,却能毁了她。
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远处还有颍川王慷慨激昂的陈词。
人工湖边却静谧的要人窒息。
良久,崔大娘有些埋怨的道,“早知如此,谨生就不该推着魏大娘做这颍川王妃。”
话落,她惊讶的捂住嘴,左右看了两眼,一脸的心虚。
“是你?”
魏二娘有些惊讶,她知道秋词找萧谨生去告状了,却没想到最后竟是他推了一把魏大娘。
她心头十分复杂。
按理说,萧谨生也是为了帮她出气,才让魏大娘做了颍川王妃。
可结果,魏大娘仗着身份地位不停的欺侮算计她,让她十分难为。
如今是躲过了两次。
可以后呢?以后的以后呢?
除了找个郎君嫁了,她竟是再想不出别的法子来躲避魏大娘的算计。
“对,是我。”
萧谨生低应了一声,便没有说话了。
崔大娘左看看,右看看,好像也没人责备她不小心说漏嘴了。
于是她放下心来,窃笑道,“既然这其中还有如此因果,谨生你可要为阿然负责,不能让她被王妃算计着做了妾侍。我看这样罢,你娶了阿然便是。兰陵萧氏的媳妇儿,颍川王妃也不敢随便欺侮。”
魏二娘脸色一红,心底却有些熨帖。
崔大娘真真是和她心有灵犀,方才她不过是略微一想,崔大娘便替她说了出来。
那他……
她含羞着侧过头,用余光去瞟他的脸色。
却意外地看到了萧谨生一脸的严肃。
“你且放心。”他低声道,“我既能推她做颍川王妃,便是想好了不会任由她一直迫害你的。”
这话中意思是,魏大娘似要自顾不暇了。
可听在魏二娘耳中,却犹如雷声轰鸣,要她面色一白。
是了,是了。
魏大娘自顾不暇了,便不会再害她,届时她便不需要着急寻个郎君嫁了。
而他,自也不用娶她。
聪明的女郎啊,就是脑子转得快,就是心思想的多。
崔大娘尚在一旁为他们高兴,魏二娘却已嘴唇发抖。
这,是拒绝么。
才收了她的帕子,就拒绝娶她。
这郎君的心,怎么也犹如海底针,让人捉摸不透。
“好呀好呀,没了王妃的算计,阿然的日子就能好过了。”崔大娘兀自高兴的拍手。
范三娘连忙扯住她的袖子,将她用力的往宴厅方向拽。
“哎,怎么了,怎么了。”
离得远了,犹听到范三娘跟她解释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崔大娘不满的嘟囔,“谨生这个人,实在是让人看不透……”
鼓乐声已停了,站在外头的众人都回了宴厅。
只余橙红的火焰,仍旧在盆里自由自在的飞舞。
但是它们又能燃多久呢?
在这漆黑寒冷的冬夜,它们迟早会灭的。
就如同,魏二娘的心一般。
人工湖边,一个郎君并一个女郎怔怔站立着,彼此无言,寂静黯然。
良久,女郎微一躬身,道了个万福,转身离去。
郎君微微伸手,似是要抓她的袖子,但最后只抓住了虚无。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别打我--
除了小甜饼,正常的感情都是有起有伏的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