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五十三章

萧四郎这几日十分惬意。

恒氏为他只得了一半功劳不平,但他自己却清楚知道,拿下颍川这场战役中,他不过是上嘴唇碰了下嘴唇,说两句话罢了。

真正流血流汗的都是萧五郎。

不过,谁让萧公偏他呢。

不,不对,确切说,是萧公并不喜萧五郎,亦不想让他接手萧氏家主之位。

也许用讨厌来形容一个阿爷对亲生子的态度,有些不太准确。

但萧公肯定是不喜欢萧五郎的。

萧四郎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明白,萧公越是不喜欢萧五郎,就代表他的机会越大。

至于萧七郎,虽是嫡子,奈何年纪太小,如今也不过十二三岁。

待他长大成人,萧四郎的根基早就稳了。

到时候,说不得嫡母都得看他脸色行事。

想想,就是畅快。

不枉他百般算计着,甚至用了较下作的手段,娶了恒氏为妻。

一个得力的岳家,太重要,太重要了。

不过这恒氏千好万好,就是个脾气太差。

偏偏为了恒氏一族的支持,萧四郎还得哄着讨好着。

时间一长,难免厌倦。

如前几日颁布颍川功劳一事,明眼人都知道萧四郎占了大便宜。

偏恒氏不乐意,又是念叨又是发脾气,有时候连他都埋怨上了,怨他不争气,怨他没能耐冲进城里杀了那大将。

怨他没本事拿了全部功劳。

萧四郎听的耳朵磨出茧子,下意识的便想躲着。

他已经打算好了,即使下了工,也不立即回府。

他要去小美人那里呆着,既清静,又有温香软玉,傻子才回去陪怨妇呢。

这么想着,他便是处理着公事,嘴角也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便在此时,忽的传来一阵喧嚷。

萧四郎蹙了蹙眉头,对着外头喊道,“出什么事情了?喧闹些什么。”

“四郎,四郎。”

有心腹冲过来,满脸惊慌,“四郎,出事了,快,你快躲一躲,出事了。”

萧四郎满眼疑虑,他能出什么事?

这兰陵城里,能越过他的也就只有恒氏几个嫡系,和萧公了。

难不成,这些人来找他麻烦?

他握着笔没有动弹,就是萧五郎来找他算账,他也不怕。

无他,只因这里处处都是人,还有许多恒萧两族嫡系。

众目睽睽之下,谁敢动手。

他一脸无谓,目光刚凝回桌上,就听得屋门被人踹开。

紧接着,一个令他头皮发麻的声音,哭嚎着响起,“萧四郎,你给我出来!”

一个身材矮小的女子迅速的扑了过来,一抬胳膊,便是清脆的一巴掌。

萧四郎被打懵了。

这么多年了,还没有人这么教训过他。

打人不打脸,这是耻辱啊。

他下意识的伸手,推搡了一把。

那女子跌倒在地,哭嚎声愈发凄厉,“萧四郎,你敢打我?我要告诉阿兄,我要告诉阿爷。”

她似发了狠一般,抓起桌上的物什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期间指甲也无可避免的抓到了萧四郎的脸上。

疼,是真的疼。

但最关键的,还是周围一群群目瞪口呆的人。

萧四郎在经过短暂的发懵之后,总算是找回了神智。

他不知道恒氏发了什么疯突然找过来,但他知道,自己低声下气的样子,一定不能被周围人看到。

“出去,都出去。”

他拍着桌子大吼。

往日威严的话语,因为一个撒泼的女人,和他脸上凌乱的血痕,显得有些滑稽。

好在心腹们十分懂事,半推搡半威胁着,总算是将人给清了个干净。

屋内空旷了下来,女子抽泣的声音便十分明显。

萧四郎头皮发麻。

经过这一闹腾,他这些时日积攒下来的威严,怕是付之一炬了。

他眯起眼睛看向恒氏,有不满,有恼恨。

然而当恒氏抬起头看过来时,他还是不得不堆出浅浅的笑意。

“阿敏,怎么了?”

他轻声问。

恒氏心底的委屈骤然被放大,哭的愈发大声。

“混蛋,萧四郎,你是个混蛋,你不是人,你不是东西,你是混蛋。”

萧四郎心底一个咯噔。

他不是傻子,相反,他十分精明。

恒氏平日里纵是发火,也不过是半撒娇半嗔怒,何曾如今日这般,又是打又是骂,一副恼恨入骨的模样。

难道是……小美人被发现了?

他心底一惊,连忙扶起恒氏,低声道,“阿敏,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恒氏放声大哭,“你的心腹我都瞧见了,你还说是误会,难道非得我捉奸在床你才承认?萧四郎,我要告诉阿兄,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阿敏。”

萧四郎忍着心中恼火,压低声音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在外头置外室,这事儿都板上钉钉了,你还想狡辩不成?”

恒氏恨恨的盯着他,“萧四郎,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为你争地位,为你争功劳,我的嫁妆给你添补了多少,你在外头请客吃饭,不都是我铺子里产的息。真靠着你那庶子的身份,和你那多年无宠的阿姨,你能过得如此潇洒?”

如果说先头恒氏的大闹让他感到愤怒,那么此时此刻,萧四郎心头的感受便是羞耻。

是了,他只是一届庶子,阿姨也多年无宠。

萧氏子弟的身份仅仅能让他有吃有穿,平平安安。却不能让他大手大脚,大肆打点。更不能让他收拢心腹,甚至拿钱买命。

他目前所用的钱财,均是恒氏带给他的。

他心底清楚,他也是感激恒氏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恒氏可以用这个拿捏他,甚至嘲笑他。

那些讥讽的话,像刀子在他的心头割开一道道伤痕。

现在也许不明显,但经年以后,都会裂成峡谷大的伤疤。

萧四郎的脸色十分难看。

恒氏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心头也不免一虚。

只是她素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嘴巴更是比心硬,当即便道,“你不要跟我摆脸子,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不高兴。萧四郎,你最好快点处理掉那个女人,然后再也不许见她。”

萧四郎沉着脸,好大会子才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说完发现自己语气似有不妥,又连忙笑着补了两句,“阿敏你放心,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把她送的远远地,此生再也不见她。”

“你发誓。”

恒氏噘着嘴道,“如果你见了她,就让你这辈子都得不到最想要的东西。”

萧四郎最想要什么?

要权利,要萧氏家主之位。

他做梦都想要。

但现在,他竟要被逼着发出如此毒誓。

萧四郎的心都颤抖了,连带着,恼恨也上了一层。

只是他面上丝毫看不出来,仍旧笑吟吟的道,“好,我发誓,阿敏不要闹了,免得让外人看笑话。”

恒氏这才想起来方才,她似是在众人面前撒了泼。

即使她娇蛮惯了,也不免脸色一红,连忙从地上坐了起来。

萧四郎笑着为她整理了发髻,又笼好了衣裳。

夫妻两个都打点妥当了,才打开了屋门。

外头的人纷纷投来目光,或疑惑,或担忧,或嘲弄。

萧四郎镇定自若,宠溺的为恒氏撩起鬓角的发,柔声道,“阿敏,下次做噩梦了不要怕,我会立刻回去陪你的。”

恒氏不喜欢他这般装模作样,可想想,萧四郎要真是丢人了,她也落不了好,只能抿抿嘴,勉强挤出一丝笑,算是应了他的说法。

只可惜她的笑容实在太僵,哭肿的眼睛也着实醒目,但凡有个脑子的,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也正因为此,周围人嘲弄的目光愈发浓烈。

萧四郎心底不愉,笑容也有些僵硬。

“阿敏,回去吧,下次不要再胡乱闹了。”

恒氏瞥了他一眼,心底依旧有些委屈,但她也知道方才自己做的太过火,便不再为难萧四郎,带着仆从转身离去。

剩下萧四郎在那里解释也好,威压也罢,都与她无关了。

反正,那女人都要被送走了。

恒氏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一路坐车马车回了萧府。

待到得地方,她正下车,忽然瞧见魏二娘带着个仆从,正站在门槛处,笑盈盈的望着她。

她想起就是这个女人来告诉自己,萧四郎在外头置了外室,又信誓旦旦的说不会骗她,叫她去巷子里查看。

事实证明,魏二娘没有骗她。

可瞧见这个女人笑盈盈的嘴脸,恒氏还是无端的厌烦。

尤其是一想到自己大闹了一番,萧四郎丢人,连带着她也丢人,于是恒氏更恼魏二娘了。

“怎地,看了一场热闹,心满意足了?”

她瞪向魏二娘,话里夹枪带棒,“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搅散我跟四郎,四郎已经答应我了,将那外室送走,送得远远的,再不会见她。”

魏二娘但笑不语。

恒氏最厌她这般镇定自若的模样,衬的她愈发像个泼妇。

于是她故意大步走过去,用肩狠狠的撞了她一下。

魏二娘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好在柳意及时扶住了她。

恒氏得意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往里走。

便在这时,魏二娘幽幽地道,“四嫂以为,他真会把人送走吗?”

“你什么意思?”

恒氏猛地回头,死死的瞪着她,“四郎不会骗我的,四郎说送走,一定会把她送走。”

“四嫂应该清楚,他如果不会骗你,便不会有这外室的存在了。”

魏二娘扬起笑容,“如果我是四嫂,就将那外室接进来,放在眼皮子底下。而不是给他们机会,再筑一个爱巢。这人呐,能骗你一次,就能骗你第二次,不信四嫂现在过去瞧一瞧,那外室是不是已被人好好的呵护起来……”

“不,你骗我,她的脸已经被我划花了,四郎不会再喜欢她的。”

恒氏恶狠狠的瞪着魏二娘,只是脚步却出卖了她心底真正的想法——她又回了那马车之上,对着车夫大喊,“回去,给我回去。”

看着马车急速远去,魏二娘收起笑容,冷冷的站在萧府门口。

柳意站在她身旁,欲言又止。

魏二娘瞥见了,淡淡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女郎,奴不明白,女郎也是知道大娘子的,她素来有心计又能忍,这种人难道不应该直接杀死免得她再使坏么?女郎还让四少夫人将她接进萧府,她如此有心计,又如此憎恨女郎,若是生了害女郎的心怎么办。”

柳意将心底的疑问尽数倾吐了出来,“女郎,就算您恼恨大娘子,也得以自己的安危为先啊。”

魏二娘微微一笑,转身进了萧府。

柳意跟在她身后,只听得她淡淡道,“柳意,以前的魏大娘能对我造成伤害,不是因为她聪明的无以复加,而是因为她的身份——颍川王妃。”

“虽说嫁给颍川王曾让她痛不欲生,但只肖嫁过去,她便能品尝到权利带来的欢愉。你且看她后面还曾痛苦过?不,她没有。她过得很快乐,因为权利不仅让她众星拱月,还让她能为所欲为。”

对魏二娘下毒,拿帕子陷害她。

这些固然都是些心机,但并非不可破。

可破了又如何?

魏大娘依旧是颍川王妃,即使名声不好,也依旧是铁板钉钉的王妃。

就如她能派十几个侍卫将魏二娘掳走。

而魏二娘只能靠萧五郎的营救。

这便是权力。

也是魏二娘无可挣扎的原因。

但现在不一样了。

魏二娘是萧五郎定过亲的未婚妻子,居住在萧府里,有萧五郎的心腹保护着,还能差遣数十名侍卫。

她魏大娘还剩下什么?

一个毁了容的外室,有个娇贵又泼悍的正妻死死压着,她还能做些什么?

魏二娘倘若是惧了她,才是真正可笑呢。

柳意大彻大悟,跟在魏二娘身后,满心满眼的都是佩服。

主仆二人走过主院,正听得里头传来萧夫人的怒斥,似是对着两个丫鬟发火。

丫鬟则大声求饶,“夫人饶命啊,奴没有勾引老爷,奴没有。”

剩下的话,随着主仆二人渐行渐远而变得模糊。

柳意看向魏二娘,魏二娘则目光坚定的看向前方。

萧氏这一摊水,终于被她搅浑了。

接下来,只会越来越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