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滚一边去。”
随着一声呵斥,一个浑身脏兮兮,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打着滚从一个巷子里爬了出来。
在他身后,是三个差不多年龄的小孩。
同先头那个男孩的脏兮兮不同,他们衣着干净,发丝光滑,手中还拿着些模样可人的糕点。
此时此刻,他们正戏谑的笑着,冲那滚出来的小男孩喊道,“小乞丐,过来冲我磕个头,我就给你吃果子酥。”
果子酥。
虽只是他们昨日剩下来不吃的,但对小男孩来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小男孩紧盯着三个小孩的手里,眼底闪过渴望,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
“过来啊,只要磕三个响头,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三个小孩肆无忌惮的大喊。
小男孩抿抿嘴,垂下头,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他只是来这里翻些别人扔的残羹剩饭吃罢了,就要被他们一顿打,如今还要拿磕头羞辱他。
虽然小男孩的确是个衣不蔽体的乞丐,但也有自己的尊严。
“哎,这个小乞丐怎么还走了,我还没玩够呢。”
三个小孩大大咧咧的呼唤。
小男孩耳充闻不问,揣着怀中捡来的干馍馍,大步离开。
只是走着走着,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这让小男孩有些惊慌,到底只有八九岁,他唯恐是那三个小孩追过来要打他,吓得撒腿就跑。
就连干馍馍掉了也不知道。
“哥哥别跑了,哥哥别跑了。”
身后传来稚嫩的呼唤,是个小姑娘,不是那三个坏人。
小男孩停住了脚步,一脸疑惑的望去,正瞧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步履蹒跚着奔过来。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手里还拿着他的干馍馍。
那可是他两天的干粮啊,如果丢了,他就要饿肚子了。
“哥哥别跑,我不是坏人,我不打你。”
小姑娘气喘吁吁的停下来,一边说话,一边伸出了手,“我,我看见那几个人欺负你了,你受伤了,我这里有婆婆给的膏药,给你涂。”
一个肉嘟嘟的小掌里,放着一瓶小小的膏药。
小男孩抬起头,正瞧见小姑娘一脸认真的微笑。
不是嘲弄,不是羞辱,也不是拿他取乐。
是真真切切的想要帮他。
小男孩的眼眶湿润了,他伸手拈起药膏,握在掌心,认真道,“谢谢你。”
“不用谢。”小姑娘一笑,露出豁了一半的大门牙,“哥哥你饿了吗?这个干馍馍不好吃,我有糕点分给你。”
虽然阿婆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但物质上却不曾缺过什么,糕点更是永远随身携带。
当下,小姑娘取出一半,分给了小男孩。
自己也坐在他身边,津津有味的吃着另一半。
“谢谢你的糕点。”小男孩吃饱了,看了一眼天色,有些不舍这个可爱的妹妹,“我要走了,再不走的话,就抢不到地方睡觉了。”
“哥哥你没有婆婆吗?为什么要抢地方睡觉?”小姑娘不明所以。
“我没有婆婆,我谁都没有。”小男孩歪着头思考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让他头痛的蹙起了眉头,“我以前好像有,但是后来没有了。我只知道这两年,我一直在讨饭吃,翻别人扔的食物,还要跟那些大乞丐们抢地方睡觉。”
“原来你比我可怜多了。”小姑娘听得眼泪汪汪。
虽然她总被阿婆罚,被阿婆骂,可从来没讨饭吃过呢,也没有翻过残羹剩饭,相比起这个哥哥,他真的好幸福。
“天色要晚了,我再不回去,我在破庙里的地方会被抢的。”小男孩依依不舍的道。
“哥哥以后不要翻藏羹剩饭了,阿然把东西给你,阿然有好多好多吃的。”小姑娘认真的道。
“原来你叫阿然。”小男孩笑了,“我叫谨生,谨慎的谨,生活的生。”
这世上,有些时候,缘分就是如此奇妙。
比如跟安然认识,同她日渐亲密,又比如,又要忽然分开。
“你是谁?”谨生谨慎的看着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我不认识你,你不要靠过来。”
“六郎,我是你的阿翁啊。”老头儿仔仔细细的将他从头打量到尾,半晌后,一声轻叹,“你这些年,受苦了。”
“受苦?”谨生自嘲一笑,“无妨,左右都过来了。”
现如今,在安然的帮助下,他买了两亩良田,又砌了个小屋,虽不算大富大贵,但总算是把日子正经的过了下来。
对比从前,他真的很知足了。
“谨生,当年是萧家对你不起,如今我既已寻到了你,是断断不能让你再如此生活下去的。”老头儿望着他因为操劳而粗糙的双手,满眼都是心疼,“我萧氏一族的唯一嫡郎君,却活成了农夫凡子,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萧氏?”谨生有些纳闷,“萧氏是什么?”
“萧氏就是……”
老头儿跟他讲了很久很久,比如萧氏一族的辉煌,又比如当年萧氏主母的溘然长逝,再比如一时不察,竟弄丢了唯一嫡子。
“谨生,回去吧,你是我萧家的五郎,是萧家唯一的嫡子,将来,整个萧家都是你的。”
“可是,我不要。”谨生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要做什么萧氏嫡子,我要做谨生,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这就是你所谓的过得很好?”老头儿有些怒了,指着泥土砌成的房子,大声道,“在萧家,连奴仆都比这里住的要好,你是萧氏的嫡子,怎可如此轻贱的生活!”
“可我没有觉得轻贱。”谨生却仍然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
“好,好。”老头儿彻底怒了,“既然你要过这种轻贱的日子,住在泥屋里,每年靠收成换几个铜板,娶个村妇,跟着你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就随你。”
他拂袖离去,既怨萧氏一族心狠,将一个好生生的嫡子作践到这种地步,也怒六郎不争气,竟自甘下贱。
突然,那一直抿着嘴的儿郎叫住了他。
“等一等,阿翁……你说的,可是真的?”
谨生从来不贪慕权贵,谨生更不想声色迷醉。
谨生唯一想的,是不要让那个认真的微笑,给他分糕点,给他送膏药的女郎,不要跟着他过贫贱的生活。
如果短暂的分离可以换来光明的未来,那为什么不呢。
从那以后,小村里少了一个少年郎,萧氏迎回了失踪多年的嫡子。
与此同时,萧氏一族的老家主亲自教导,严加训练,让这名在乡村里生活了十数年的儿郎,彻彻底底的变成了,萧氏五郎。
只是,不属于这里的人,就是不属于这里。
不疼爱他的人,就是不疼爱。
老家主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么出色的儿郎,这么聪颖的子孙,合该是家族未来的大助力啊,怎么就不得家族重视呢?
好在他还有几分权利,总算是能护住他几分,为他出上几分力。、
然而,随着年纪的衰老,身体的衰败,老家主病倒了。
萧家的异心镇压不住了,本就蠢蠢欲动的继室更是伸出了自己的手。
萧四郎,还有那个恒氏,不过都是些棋子罢了。
老家主听忠奴转述了那些发生的事情,打从心底的心疼这个孙儿。
“老苗,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老家主躺在床上,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我不应该总想着让他们家寨和睦,也不该想着他们能接纳六郎,如果能,当年的他,就不会流浪在外……”
“也许,我应该放五郎离开了,他不应该因为我,被束缚在这里,与其他人斗的你死我活……”
“都是萧氏的子孙啊……”
忠仆泪眼汪汪的看着老家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这个选择是对的,与其等萧夫人跟萧谨生撕破脸皮,让萧氏四分五裂,不如让萧谨生彻底离开,去他方大展拳脚。
至于萧氏的命运,就随波逐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