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鹤染长街

城南的鹤染街上,走南访北的织业商贾们推着流动的牛车摊贩,在轻罗缓步的妙龄江南女子间满面放光地兜售着车上摆放着的新染的垂珞团扇,言语之间极尽恭维。

卞唐以江南雪鹤为尊。李长誉开国建都三十载后,因颇为想念当时已无北都之称的云州抚城的黄金葵花,在一个春天,命人从小城之中浩浩荡荡地运来了万株金葵进宫。

此之后扬州衔首原上不论春夏秋冬,永远盛开着朝日的满地葵。据史官记载,扬州建都五十载,宫里的内侍经常会看见,卞唐的开国之人身披乌金盔甲,手握重剑危月呆坐于思齐宫中那一处仿照云州温泉池旁的满地金葵中,怀抱一把焦尾古琴一坐就是一整夜。

有时候天朗气清,白发的苍老皇帝偶尔也会手执危月在花田中醉酒起舞。重剑挥舞之处金葵花瓣纷纷落地,恍若银枪铮铮杀伐之声。

那是这位一生之中未曾真正立后的儒雅皇帝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刻。在他之后,皇室植葵的风俗被保留了下来,后世的继承者们酷爱葵花这种金碧辉煌的颜色,在江都的大街小巷种满了这种来自云州小镇的植物。

但也有例外。就如李氏姊妹中的镇国公主少时喜爱白海棠,某日私访时兴之所至,将城南的商市街上种满了白海棠花,将此街命名为万棠。直到白盛率军攻入扬州,将此地海棠斩落,街里坊间们才又将这里称为鹤染。

至于真正的名字叫做什么,早就不是乱世黎民所能记住的了。

“这位小姐可真真是生得明月似的…你看这云锦铺的团扇,多清透!扇骨是岭南特有的湿竹做的,保准让你大夏天握着也不沾一点汗渍!”

路过牛车面前那位头戴风帽的少女停住了,她低下头,只露出半个白皙的侧脸,久久地凝视着一把被搁在角落里的云锦团扇,没有说话。

“…嗯?小姐你喜欢这上面的图?”那小商见了,连忙把那柄扇子拿了出来热情地推销着。

“哎小姐你可真有眼光!不是我夸,瞧瞧这银水做线绣出的白发,还有用金贵朱砂点出的红眸…苏衣然小姐可听说过?对,就是那个卞唐大名鼎鼎的旧族神女扎朵!

上面画的啊,可是一等一的东海美人扬纱图。但要我说,就算这白发的神女再世,也抵不过小姐兜帽下如云般的姿色啊!”

“先生莫要再说了。”

温软如水的嗓音低低地从女子遮得严严实实的水青色风帽响起。一只洁白如玉的纤纤玉手从披风下探了出来,纤细的五指轻轻推开了尚还在推销着手中物件的商贾。

“关于那一位的事,你一句都没有说对。”

一缕银灰色的秀发从她的风帽下漏了出来,被少女静悄悄地抬手塞了回去,随后抬起头,用手掀开一角帽沿。

商贾惊恐地捂住了嘴,呆呆地看着面前端庄沉静的少女,抖了手拿着那把团扇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在我们那里,苏衣然她从来都不是神女。”女孩极浅的眸色在夕阳变幻的余晖下显得形如琉璃,一时望去,竟像是染上了火焰一般的颜色。

“你是…长公主……万家的…”他结结巴巴地支吾着,动作之间似是要行下拜之礼。

“她是祸水。而且,那位大人也从来都不会浣纱。”

风帽下的年轻小姐依旧在欢快地笑着,从对方手中拿起了那把团扇,举止却不失端庄,“扇子很好看,你编的故事我也很喜欢,比娘亲刚刚拉我去看的那些听雨楼上的舞女们唱曲儿有趣多了。

我在家里的时候,听说中州江都比瀛洲玉泉岛要好玩的很,如今看来果不其然,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