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尤夫人

这事情就这样敲定了下来,转日徐聘柔来做客,听由仪提到了这事,忙道:“自入了冬,京中便愈发无趣了,我早打算去外头逛逛。可偏偏我家相公和儿子都不在京中,我自己带着女儿出去实在害怕,既然有你,我就不怕了,到时候咱们同去盘山寺小住,到时你再去庄子里,我再回京,两不耽搁!”

由仪听了便笑:“你家燕姐儿和玉姐儿可愿意吗?”

徐聘柔闻此,道:“燕姐儿随我,定然愿意出去逛逛,玉姐儿倒不一定,不过我婆母在家,可也以照看她,左右她自幼就是我婆母带大的,和她祖母也亲近。”

说到后半句,纵然她素来自诩看得开,心中也不免有些难过。

分明是自己九死一生诞下的小女儿,偏偏一出生就被婆婆借着她身子不好的借口抱到了身边教养,纵然她能理解婆母是因为向来痛爱的幼子战死而觉得心中无所依靠,这才抱了玉姐儿过去,但她理解了婆婆,婆婆又如何能理解她呢?

纵然宣威侯心疼她,到底孝大过天,他们小夫妻也没办法。

索性婆母对玉姐儿极尽疼爱,处处照顾的妥帖精细,也算是失落之余的一点慰藉吧。

但待到玉姐儿渐渐大了,眼看她长得虽然规矩礼仪半点不差,心胸气度却不及长姐燕姐儿远矣,实在是令人心急。

好在皇后听闻特意赐下了两个教养嬷嬷给玉姐儿,到底扳过来一些,也算聊胜于无吧。

这是人家的家事,由仪也只是听徐聘柔与她诉苦时候说过,但此时见她如此,也轻叹一声,斟了一钟热茶给她,道:“总归是你的亲生女儿,会体谅你的苦心的。”

“唉。”徐聘柔叹了口气,端着热茶慢慢喝了两口,方觉得心头郁结之气好些了。

她道:“你是知道我们家的,我婆婆当年和你当年的境况是差不多的,孤儿寡母,纵然门庭显赫,也不得个顶门立户的,日子难免艰难。我婆婆一人带大了我相公他们兄弟姊妹三个,满心满眼都是孩子,见我相公为我耽搁多年不娶,难免心生不喜。”

她又叹了口气,道:“不过索性我婆婆也不是什么太恶毒的人,我入门之后也没多磋磨我,只是态度上上疏远些,这也没什么。况且她轻易不出院子,总归不常见面,她也犯不到头上,也算一直相安无事。后来我有了怀哥儿、燕姐儿和恪哥儿他们三个,我婆婆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她不是个爱口头上争执的人,我只骗劝我自己,我那婆婆虽然疏远些,但比起京中恶婆婆们也好多了,便也不在意。”

“只是——”她说着,神情又有些悲伤了起来:“等玉姐儿出生,她那一心疼宠的小儿子没了,她伤心不说,为了心里有个慰藉,便将玉姐儿抱去身边养着。”

“这本来在大户人家里也是平常事,她没抱走怀哥儿恪哥儿和燕姐儿,我感激她,便抱走了玉姐儿,也是和规矩的,我这个做媳妇的心里头伤心就是了,也没有不乐意的。”

“偏偏她竟然有意无意地阻拦我们见面,后来更是干脆抱着孩子回了老家住去,等玉姐儿八九岁上了才带回来,那孩子满心只知祖母而不知父亲母亲,对她兄长姐姐一概的冷淡,你不知道我这心有多苦!”

由仪叹了一声,轻轻拍着她安慰道:“今年玉姐儿才十岁,一切还来得及呢!”

徐聘柔伤心一会儿,也回过神来,与由仪说起别的事儿来。

由仪眼见她不大在状态的样子,略思量一下,还是说起了一桩大事来:“我今儿是有另一件事要和你说的。”

“你说吧,什么事儿?”徐聘柔慢慢喝着茶水,已经平静了下来。

由仪笑了:“不是别的事儿,是为了你家燕姐儿和我们家蓉儿的。”

徐聘柔愣了愣,好半晌,忽地笑出声来:“好早些年我就有和你做儿女亲家的意思,一直憋着没说,就想看你什么时候提出来,怎么,这是几时起了给儿子聘妻的心思?”

“看看你,像什么样子。”由仪嗔她一声,正了面色:“我这是眼看着蓉哥儿也十五六了,燕姐儿也算是将笄之年,蓉哥儿眼看也要下场考试了,他先生说十拿九稳,这才与你提出来,若是早些年,蓉哥儿身上虽有些功名,但要娶宣威侯府的嫡女岂不是不够的?”

又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笑着道:“我不怕你笑话,再晚些,只怕你们燕姐儿就要—一家有女百家求了,到时候再说,我怕我家蓉哥儿和太子爷比起来不占优势啊!”

她这是随口调笑了一句,徐聘柔也知道她并不认真,却仍然道:“你是知道我的,宣威侯府有我这个皇后胞妹,日后再有恪哥儿尚个公主也就尽够了,再让燕姐儿嫁入皇家,那就是贪得无厌了!”

“难为你看得明白。”由仪点了点头,又随口叹了一句:“可惜不知多少人眼红那皇家带来的滔天富贵,想要分一杯羹呢!却也不想想,皇家的好处岂是好拿的?”

徐聘柔也点了点头,赞同道:“你这话说得有理。”

又道:“好了,那蓉哥儿和燕姐儿的事儿就是板上钉钉的了。”她说这一顿,对着由仪笑了笑:“不怕你笑话,咱们亲近,今日你说的若不是燕姐儿,是玉姐儿,只怕我是真要拒绝了呢。咱们的关系,若将玉姐儿嫁过来,只怕多少年的交情都没有了。”

由仪摇头轻笑,道:“总归玉姐儿还小呢,好好教,扳得过来。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扳不回来,大不了到时候不选什么勋贵继承人的,就择一个普普通通有些底蕴的官宦人家,多给两个好嬷嬷傍身,有宣威侯府在,也能给玉姐儿一辈子好日子。”

“这倒也是,大不了到时候就在我家相公的补下中寻个青年才俊,我再请皇后阿姐给玉姐儿个末等乡君封号,有她哥哥姐姐照看着,也能一辈子平安无恙的。”

徐聘柔若有所思地道。

心事了结了一半,她也有心思关心起由仪来:“说起来,你家养着两个孩子,那蔷儿还大出蓉哥儿一岁来,他的婚事,你是怎么个打算?”

言及此处,由仪流露出些纠结与郁闷来:“我还头疼呢,你说他的身份吧,正经说来不差,实际算起来,与我们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也是搭不上的。若给他配个庶女,我总觉着委屈了他,在人品不错家世差一层的人家里寻个嫡女吧,我又怕撑不起来,这正纠结着呢。”

徐聘柔听了,摇头叹道:“这也是你心太软了,若是个心狠些的,就给随意选个差不多的,这些年的教养岂不也够了?也就是你吧,处处顾念着孩子日后,但愿他日后能多顾念着你这个婶娘些才好。”

由仪听了,轻笑一声。

其实她哪里是心软呢?只是贾蓉到底不是她亲生的,于是她对贾蔷与贾蓉总能一视同仁,若是贾蓉乃她亲子,为了给贾蓉以绝后患,她未必不会如徐聘柔所言,给贾蔷娶一个不功不过的媳妇。

她到底也是个狠心的人,多情又无情,温柔又决绝。

儿女亲事告一段落,由仪这边又忙碌起了出京小住的事情,由仪倒是了得潇潇洒洒做个撒手掌柜,辛夷白芷每日倒是忙的团团转,各样衣衫用具仔细打点之后由辛夷与忍冬亲自带领仆妇下人们去庄子上打点整理。

而寺庙那边也有信得过的人过去收拾,白芷这个小迷信甚至翻了黄历,寻了个宜出行的日子准备动身,又吩咐人去宣威侯府上告知了日子。

由仪看她翻黄历,只想说:你翻这厚厚的一大本还不如让我算一算。

好歹姐也是做过国师当过神棍的女人,算个日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但是看着白芷一本正经的样子,到底还是把话给吞了回去。

然后日子就在由仪每天潇潇洒洒地饮酒抚琴舞剑、白芷每天忙成陀螺中度过了。

——由仪也是这些年渐渐将剑法捡了起来,对外只说是偶然得到的一本剑谱,想要练来强身健体。又拉着贾蓉和贾蔷也练了,二人练得也都认真,虽然起步是同样的,但贾蔷天资稍逊,也差了贾蓉一些。

不过等闲四五个大汉,也是进不得身的,贾蓉厉害些,有把剑,也能与六七人周旋一番。

至于由仪?笑话,练了不知多少辈子武功了,武林盟主魔教教主朝廷鹰犬都不知当了多少回,若是轻易被人放倒了,那放到系统论坛中可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曾在战场上剑扫十方,曾在江湖上快意恩仇,也曾对酒当歌提剑慷慨赴死。

若伤于此间宵小,岂不啪啪打脸?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少时读诗最喜李白这句,最后她到底是做到了。

直到官拜一品镇国大将军,名载史册,千古第一。

直到黄袍加身头戴冕旒,为万世君主。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