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李纨十八

薛姨妈的寿宴后,贾府一两个月里就没什么大事儿了。

只是八月中,贾政被点了学差往外省上任,择定八月二十日动身,贾母听了欣喜若狂,正逢中秋,更是厚厚赏赐了府内上下,并命人施粥食于穷人,算作同乐。

贾政离家,贾家子弟是如何相送暂且不说,只说眼见入了秋,天气清爽起来,本是个极舒服的天气,探春却因贪凉多用了些凉碗子犯起了病来,一连三五日起不来床。

由仪探过两次,精神头倒还好,只是虚弱的很,也有些忧思过度的症状。

不过这却与她没什么想干的了。

待探春身子好起来,便邀了众人往秋爽斋去,由仪略想想,知道是为了起诗社的意思,于是打定了主意在诗社里继续当咸鱼,欣然动身去了。

路上碰见惜春,二人闲话两句,由仪问道:“藕香榭里住的如何?倒也巧了,本来想着到了冬天蓼风轩阴冷,要和太太说让你挪出来,如今竟然不必开口了。只等暖香坞收拾出来,你再搬到那里去。”

是一连下了几日的暴雨,又刮风刮得厉害,惜春的蓼风轩就有一间屋子遭了灾。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贾母却是最珍重这些孙女儿的了,听说了忙吩咐王熙凤往庙里给惜春祈福进香,又请了黄道吉日挪她到别的屋室居住。

第一选择自然是暖香坞,只是因为那里也有些地方需要休整休整,王夫人才先择了藕香榭让新春过去小住,等暖香坞首饰好了再搬过去。

惜春笑笑,道:“藕香榭倒是冷些,但等到天正经冷的时候,暖香坞也收拾好了,倒也不怕。那里后头庭院大块的空地,竟然够我练剑的了。”

由仪听了便笑:“那也得仔细些,让了老太太、太太知道,也不是玩的。”

“那是自然,我身边的人事不可能透露出去的,便是我哥哥,也打探不到我这边的消息。”惜春挑了挑眉,颇为自得。

一时说着,到了秋爽斋,迎春、宝钗已到了,正和探春坐在屋里喝茶说话,见二人来了便迎了上来,笑道:“大嫂子和四妹妹说什么呢,这样开心。”

“说,这丫头屋子被淹了,倒也因祸得福!”由仪笑道,抬眼见宝钗乌油油的发髻中簪着一支明晃晃的赤金凤尾玛瑙流苏簪,便笑了:“你这簪子我看着好眼熟。”

宝钗抬手扶了扶簪子,笑道:“这是我妈给我的,听说姨妈也有一支和这个一模一样的。”

“这就是了。”迎春笑了:“我就见太太戴过这样的一支簪,只是不常戴,若不是大嫂子提起了,还想不起来呢!”

正说着,那头宝玉和黛玉也相携而来,又说两句话,探春便切入正题说起了起诗社的事情。

于是众人一一定了号,看官们莫嫌繁琐,实在得再表露一番方好:薛宝钗——蘅芜君、迎春——菱洲、惜春——藕榭、由仪——稻香老农、探春——蕉下客、黛玉——潇湘妃子、宝玉——怡红公子。

由仪倒是仍然说了李纨记忆中的名号。

由仪于是将李纨记忆中的另一番话说出来,大意便是自己和迎、惜二春不会作诗,便让出来,另外领旁的差事。并自荐做社长,为这诗社的东道主人,荐惜春、迎春为副社长,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

惜春迎春听了忙不迭地点头,均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探春等对由仪素来信服,况她这主意也是极好,便都依了。

众人又做了一回海棠诗,推了蘅芜君做魁首潇湘妃子第二。

宝玉有心推一推黛玉,黛玉却极喜欢宝钗的诗,于是他也只能无奈垫底,看着魁首与榜眼相亲相爱了。

由仪又订了每月初二、十六日开设,又将银钱上说得明白:“咱们这办诗社,自然少不得用银钱,你们月钱有限,也不从你们那里处。我的手头是比你们宽松的,只先拿出五十两用着。”

她话音刚落,探春已道:“咱们大家的玩乐,怎好只要大嫂子一人出钱?”

又道:“大嫂子,我已有了个主意,只是怕得你再分派一个官职了。”

由仪问她的意思,探春便说了请王熙凤做监察御史的事情。这话音刚落,屋子里几个人都笑了,宝钗抬手点了点探春的额头,笑道:“你这丫头啊!”

由仪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又道:“不过也得择个好时候告诉她,如今就先将我那五十两充作公款,下月初二日,我从那里头取了银子来置办果品水酒,就在稻香村后头那个小亭子上。那头是有一溪水流的,再搬些菊花过去,也不用圆桌,只将毯子厚厚的铺着,再搬三四张矮桌长案,当地设软垫坐褥,岂不雅致?”

众人都点头称是,探春也道:“近日府里忙,也不去打搅琏二嫂子,且等过了这一阵子再说吧。”

说着,迎春忽然道:“说起来,湘云妹子这两日不在,岂不落下了她?”

宝玉一时捶胸顿足:“岂不正是,我就想着忘了什么东西。”

由仪只笑道:“既然这样,等会儿你去老太太那儿,明儿接了她来不就好了?”

宝玉连连点头:“我马上过去。”

说着抬脚就走,众人就相视一笑,各自散了。

那头宝玉到了贾母屋里,求着贾母要接史湘云过来,贾母只道:“今儿天晚了,明儿一早去接去。”

宝玉无法,只得应了,回园子里胡乱用膳睡了,第二日一早,立刻又往贾母房中去。

贾母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当即嘱咐人备了车轿去接史湘云,果然午间便有人通穿:“史大姑娘来了。”

宝玉高兴的要命,等给贾母行过礼,马上拉着人进了园子,到了由仪院儿里。

由仪这边三春、宝钗、黛玉都在,正是院后山下那个亭子里,或是说话、或是看书、或是下棋、或是抚琴,都极自在。

由仪就歪在一张铺了厚厚的坐褥软垫的美人榻上,手中一卷旧书翻得缓慢,只用来消磨时间。

见史湘云来了,宝钗就对云心道:“好姐姐,请取些笔墨来吧。”

云心笑着答应了,不多时回来,身后两个婆子抬着一张高矮合适的书案,又有丫头拿着笔墨、宣纸等物,迎春将韵告诉史湘云,道:“你快把诗作了吧,不然可真要让你扫地焚香了。”

湘云腹中已有了成算,此时提笔挥手而就两首,又说了一番谦虚话,又让众人看。

众人看了都说家伙,只说这海棠诗不枉“海棠社”的名字,湘云又道:“明儿且罚我做一个东道,先邀一社。”

众人都点头说极好,唯有宝钗拧了拧眉不知想到什么。

等众人散去的时候,由仪抬手拉了拉宝钗的袖子,低声道:“你只告诉她用社里的钱做东道,回头将银子写成条子报给我就是。”

宝钗笑了:“本来也不花费什么,我心里有了底了,就用下头人孝敬的东西,再者铺子里也有好酒,再备四五桌果碟子,足够了。”

由仪点头:“你心里有成算就好,只是需花银子的还得告诉我,不然这诗社岂不不公了?只是记着一式两份,不然不公。”

又轻笑着调侃了一句:“若是底下孝敬的就不必了,想来堂堂皇商也不想改行做二手贩子。”

宝钗笑着应了,只道:“果然大嫂子心细如发,竟连我想着什么都知道。”

湘云是随宝钗一处住的,晚间见湘云一心为了诗题犯愁,宝钗在心中叹了口气,点出她做东的困难来。

湘云听了也叹气,低头无话。

宝钗笑道:“不过这也好办,大嫂子已说了,她拿出五十两银子压在社里用作花销,明儿做东,也没有你出银子的理。”

又将自己的主意说了,无外乎是伙计田里的肥螃蟹与铺子里的好酒,又道:“明儿就在藕香榭请,摆个三四桌,岂不足够了?”

湘云听了直点头:“亏得姐姐想的齐全,不然我这东道可难做了。”

说着,她羞赧一笑,道:“不怕姐姐知道,我无非是想让这府里厨房备些瓜果点心,咱们赏花作诗。如今想来,竟是我愚了。”

宝钗忙道:“是我想的太复杂了。”

二人又拟定了诗题,第二日一大早吩咐人去打扫藕香榭,正巧螃蟹、好酒都齐了,还有花钱命这府里被的果品碟子。宝钗提笔写了两张一模一样的条子,将命府里被果品桌宴花的八两银子和备酒的五两八钱都写上,螃蟹下只小楷注明了:下人进献未动银钱,然后将条子折了命人送给由仪去。

由仪那边收了,将前日刻出的诗社的章子印下,一张收到书架上一个檀木盒子中。这边命人称了十三两余八钱银子封上,红纸黑字写了数量,命人用帕子包了,和那条子一起给宝钗送回去。

湘云见了果觉有趣,看了看那条子上红艳艳的章,道:“大嫂子这社长做的也认真,竟然还备了这个。”

“那是你不知道里头的缘故。”说起这个宝钗可想到了另一件事,噗嗤一声笑了:“这是大嫂子刻别的章坏了,正巧有了这个社,为了不浪费料子,就给改成这样。”

又指了指上头的纹样,道:“你没见这样子怪怪的?竟然是个海棠花里含着字,正是因为单用字不好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