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医女第二

下午,由仪迎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

“大夫!大夫!快给我家囡囡看看——”开口的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妇人,身边是个跟她差不多年岁的壮汉,二人都是粗布麻衣,这正是农忙的时节,想来是附近村子务农之人。

那壮汉怀里抱着个小女孩儿,四五岁的年纪,穿的倒是细棉布的,头上扎着红头花,比夫妻两个都好。生的也是白白嫩嫩的,实在不像农村女孩。

不是由仪歧视,而是如今这个年月,乡村中的女孩儿想要生的白白嫩嫩是极苦难的,大多数十几岁的年纪都是一手老茧,腰背粗壮。

甚至大多数农民给儿子娶媳妇都不会喜欢那种身材纤细弱柳扶风的,这个年代,还是能干活的姑娘比较受欢迎。

那女孩儿身上的衣裳有些潮湿,都说是秋老虎,从乡下过来路途迢迢的,又热又有风,才能干到这个程度,想来也是彻底湿透了。

那妇人哀求道:“这孩子落了水,被人救上来的时候都昏过去了,水是敲出来了,但还是不醒,气儿也……”她红着眼沉默了,仿佛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由仪忙让他们将孩子放到内间,一面上手探脉,一面快速构思药方。

两根银针一弹指的动作后扎到了那女孩儿肺经上的两个穴道,由仪又拈针取了其余几处穴位施诊,一面不着痕迹地用内力为女孩儿梳理经络。

好一会儿,她收回手,提笔写了药方,道:“这孩子没事儿,一会儿就醒了,我抓个药你们带回去,三碗水熬做一碗水,喝七日来复查。”

那一对夫妻见她说的干脆也松了口气,看着孩子没醒却仍然有些悬心,于是只嗯啊答应着,两人紧紧盯着女儿,不敢挪眼。

由仪出去抓药,夫妻两个在里头守着女儿,不多时听到里头饱含惊喜的声音:“大夫!大夫!囡囡醒了!”

由仪忙进去看,见里头的孩子悠悠转醒后略有些痛苦地□□,便取了针,对夫妻二人道:“入水一回,肺脉小伤,我给开的药要按顿吃,今明两日不要大荤,后日开始给孩子好生进补。最近就不要让孩子见风了,咱们这边雨水多,怕过两日这孩子的日子难过,最好先买些炭火在家吧。”

夫妻二人连连点头答应,那壮汉问:“大夫您看,这诊费、药钱给多少?”

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了钱袋出来。由仪道:“药贵些,七副五百六十文。治这病的药价贵,便不要你们诊费了。”

那妇人听了忙道:“这怎么行呢?”

说着又推了推那壮汉,壮汉会意,从钱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小块银子来给由仪,由仪入手掂了掂,觉着差不多,便道:“这就够了。”

又叮嘱:“这药喝四五日便可祛除寒气,回去记得用姜煮水给她泡脚沐浴。买些梨子回去,五日后开始合着冰糖蒸给孩子吃,也吃一段时间。我给你们包些川贝百合,蒸梨子的时候放进去,多放些汤水。”

二人听了感恩不尽,又要给拿银钱,由仪只说这个是送的,一面包了些川贝、百合给二人,叮嘱了几句病中服药的忌讳。那妇人又再三让小姑娘给由仪道谢,小姑娘也从一开始的愣怔恢复过来,乖乖巧巧地对着由仪道谢。

只是长相虽然稚嫩,那一双眼睛里的沧桑却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东西。

由仪心中了然,一面摸了摸那女孩儿的头,笑眯眯道:“跟爹娘回去听话。”

小丫头乖乖巧巧地点头,跟着爹娘走了。

人走了之后,由仪排了排日程,见今日没有过来复诊的老病人,就给医馆里挂上了歇业的牌子,搬了一把躺椅在后院的石榴树下吹风喝茶。

由仪这个小院子中有一棵石榴树,四五月石榴开花的季节就是榴花似火,到了秋天就是沉甸甸的石榴挂满枝头,又大又红的石榴令人一眼见了便觉欢喜。

这是个极温暖的午后,由仪医馆没生意,搬了张躺椅在门前,摇着扇子和小贩邻里闲话,忽见这镇上有名的房牙子带着一个男子走了过来。

那男子一身青衣,木簪束发,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只是一双眼仿佛历尽沧桑,与那房牙子交谈的态度算得上是温文尔雅。

由仪眯眼细细看着,忽而扯了一抹轻笑出来,神情略略恍惚一下,然后随意转换着视线。

周围几位大娘悄悄儿地打趣两句相貌,由仪却盯着他的脚步看了一会儿。——足尖点地,脚步轻盈,是个江湖人,且武功不低。

看偶尔习惯性的小动作,应该是个习剑的。

听着赵大娘笑吟吟打趣她的话,由仪笑了笑,摇头轻声道:“等会儿有人来复诊,我得回去准备着了。”

又看向另一位打扮光鲜些妇人,那是镇上布庄的老板娘,和由仪的医馆的距离不远,也是街坊邻里的,她夫家姓庄,由仪唤她一生“庄姐姐”。她笑着道:“庄姐姐家里新来的料子且留着,稍后我过去看去。”

“好嘞!有打杭州来的布料呢!入手又厚实又轻,我给你留着!”庄夫人笑了笑,又道:“那避寒气的药丸子你替我多备些,我家那口子就要启程往北边去了!”

由仪抿嘴儿一笑,答应了:“姐姐放心吧,都备好了,回头我去店里的时候给你带着。”

庄夫人连连点头,又道:“好歹你是个爽利人,也实在,姐姐就信得过你。从前也是避寒的药丸子,买了许多家,都没你这个有用,后来要不是搬了过来,也碰不到你,这也是缘分了。”

由仪笑着起身回了店里,下午那个落水小丫头的父母要带她来复诊,她要提早将药备出来。

“秦大夫!”今儿独独是囡囡的母亲谢周氏带着囡囡过来复诊,进来先跟由仪打了招呼,又让囡囡:“还不快见过秦大夫。”

囡囡就笑得甜滋滋地扑上来扯着由仪的衣角笑道:“秦姐姐!”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谢周氏轻声呵斥道,到底女儿是心头肉,纵然呵斥,眼中也都是笑意。

由仪含笑摇了摇头,道:“没事儿。”又让囡囡坐下,她给把了脉,对谢周氏道:“这孩子身体恢复的不错,我给她配了药丸子,再吃些日子就可以停了药了。”

谢周氏听了连连感谢:“这可真是太好了!”又推了推囡囡,对她道:“还不快谢过秦大夫。”

囡囡又甜甜谢过了,由仪含笑将贴着签子的药瓶给了谢周氏,道:“这药共三十粒,是半个月的量。半个月过后,觉着身上力气好了,也不怕寒气了,便可停药了。”

谢周氏忙小心翼翼地收了,又给了药钱,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这由仪羞赧一笑:“秦大夫,不怕您笑话,我是有一件事要求您的。”

由仪闻言问道:“什么事?您且说吧。”

她随意抓了一把糖果给囡囡,听谢周氏小心地说着:“这孩子长这么大了,本来说叫宝金,一是说家里的宝贝,二是让她日后的日子富裕些,也是好的。偏这小丫头不喜欢,说俗气。我和我家那口子一想,也是这回事,只是我们哪里会取名字的呢?这样想着,不如求一求秦大夫。您是囡囡的恩人,您给囡囡取个名字,人家也没有闲话,况您又知书识字的,取来的名字总比我们这庄稼人好。”

由仪听了一怔,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这我哪里能行呢。”

谢周氏又劝了劝,十分殷切。

由仪于是思忖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了“灵毓”二字递给谢周氏:“凝天地灵气,汇文采之风流。这孩子眉目灵秀,心思灵巧,盼望她日后能应了‘钟灵毓秀’四个字。”

谢周氏忙忙答应了,又从背后的背篓中取了一尺红布、一块腊肉并一包饵丝,她笑着对由仪道:“都是些自己家的东西,秦大夫您别嫌弃。红布是我妯娌染得,好歹有个好意头。我婆婆的腊肉十里八乡都是一绝的!您吃着若喜欢,过年再给您送些来。饵丝是我娘做的,滋味最好,外头卖的是比不得的。”

由仪知道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不是多大的负担,但若送礼也拿得出手,于是笑了:“我正说要买些饵丝自己煮着吃呢!可这镇子上偏又买不到,正发愁呢!”

谢周氏笑道:“这东西在这头难得,在我老家大把大把的,您竟然喜欢这个,下回再给您带些来。”

由仪忙说:“使不得。”又将店里桂花糕、藕粉糕、糯米糕一类的点心各装了两块儿,又将些蜜饯糖果装了一包给谢灵毓,笑道:“姐儿拿着路上吃吧。”

谢周氏知道这个不收由仪心里要不好受,就让灵毓收下了,又跟由仪再三道了谢,方带着女儿走了。

由仪见谢灵毓走得一步三回头的,便料定她有什么事情想说又没说。转念一想,有些事情总是要看缘分的,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再见面了。

摇了摇头,由仪徐徐吐出一口长气,端着茶盖碗喝了半碗茶,方才动身整理东西。谢周氏留下的银钱要放到柜台里带锁的小箱子中,回后院将荷包拿上,带着配好的药丸去了庄氏布庄。

庄夫人正在大堂里指挥小工整理些布料,见由仪来了便迎上来:“可算来了。”又吩咐家里的丫头:“快将我给秦大夫留着的料子拿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物价参考明末清初,有自加工。

参考红楼一吊钱+五百钱=一两银子

入v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