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问仙第二

道观的早晨在寅时就开始了。

由仪素来不参加道观的早晚课,于是她起的也晚些。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透亮了,由仪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随手甩出一道内力开了窗,冬日冷冽的风吹了进来,散去了炭火带来的闷热。

角落留了缝隙的小窗也被彻底打开,卧房内的空气彻彻底底地换了一圈。

“主子。”云初脆生生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由仪慢条斯理地坐了起来,道:“进来吧。”

云初于是捧着水盆毛巾推门进来,道:“妈已经备好早饭了。”

“嗯。”由仪点了点头,一面起身洗漱更衣,一面拎着长剑出去晨练。

早晨的道观,院子外面都是吟诵经书、打坐静心,院子里面就是长剑破风、身姿潇洒。

徐嬷嬷和云初排排站在廊下站着,眨巴着星星眼看着由仪潇洒自在的姿态。

徐嬷嬷笑道:“依稀记得老爷当年也是如姑娘一般的潇洒姿态,金陵城中多少姑娘都对老爷一见倾心。”

云初小丫头歪着头看着,一头乌油油的头发用发绳绑着盘了起来,因为常年生活在道观中,每天除了打扫院子就是随着徐嬷嬷女红刺绣,也随着由仪以几卷道经开蒙认得了几个字,淡饭疏食,看着倒也有一种风轻云淡的天真烂漫。

此时她看向由仪的眼睛仿佛放着光,徐嬷嬷在一旁看着,略有些哀愁地叹了口气。

由仪绑着头发穿着道袍耍剑的样子简直潇洒极了,又因为眉目硬挺,实在称得上“俊朗”二字。若是闺女再这样两年,只怕日后说亲挑选的时候,标准都要高了不少。

但寻常人家又哪有资本养出这样的人呢?况且以自家的条件,只怕挑到最后只能应了“眼高手低”四字了。

“唉。”

徐嬷嬷再次叹了口气,估摸着由仪快要差不多了,就转身回到厨房中开始将早饭盛出来。

早餐之后,有小道姑来敲门,说:“云暮师姐,观主让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由仪见小丫头不过六七岁上的样子,便笑了笑,从桌上抓了一把蜜饯果子和松子糖给她,笑眯眯摸了一把抓起来的小发髻:“拿着吃吧。”

观主订下的规矩对小孩子还是有优待的,凡是送到观里的小孩,未满周岁之前每天一个鸡蛋、每三日一碗红糖水;三岁前三日一个鸡蛋、六日一碗红糖水;八岁前六日一碗红糖鸡蛋水。

对于大户人家虽然不算什么,但比起如今的寻常百姓来说已经是神仙日子了,不过观主身家丰厚、身世不凡,倒也出得起,毕竟观里人也不多,吃用上的花销香火钱足够了。

伙食还算不错,平日里添饭也没个拘束,观里的孩子们长得就比山下农民家的孩子好了不知多少。

就方才过来的那一个就长得白白胖胖的,让人见了好喜欢。

徐嬷嬷对她格外欢喜,又拿了自己做的一双布鞋给她,笑眯眯地摸了摸头发,说了两句话。

——徐嬷嬷的日常就是带着云初打理日常生活,一日三餐、清扫院落,这些都是做惯了的,快手快脚,多出来的时间就用来做绣活了。

徐嬷嬷是个做事利落的人,天冷了打扫的不勤,一个月下来能攒许多东西,就只能送给日常来往多的坤道们,而这些人中,道观里三四个小丫头独得徐嬷嬷她老人家的喜爱。

观主是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穿着淡青色道袍,玉簪挽发,眉目淡淡的,嘴角轻轻抿着,看着很严肃。

由仪对她轻轻施礼,唤道:“姨母。”

是从妙玉母亲和观主当今交情论的。

其实真算起来,观主前半生的经历也是很有意思的了,十二岁之前就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和徐母是闺中密友,二人经常一处玩闹学习,挑选衣衫首饰胭脂。

那时候她们每天需要忧愁的事情就是珠宝够不够优雅又大方,插花课上师傅讲解的花朵父亲有没有为自己寻来,打扮的光鲜亮丽地去参加宴会,一但艳压群芳,代表的就是家族的脸面。

直到先帝最为宠爱的六公主染上重疾,有人说要有个替身代替六公主出家。皇家公主的替身自然不是寻常民女或是宫中女婢能够代替的,寻来寻去,就到了观主这个和六公主同一日生辰又父母新丧的贵女身上。

于是先帝封了这位贵女为县主,又赐了这一座道观,使她成了女冠。

家族那边自然没有不乐意的,她父母刚刚去世,让她替六公主出家,除了要卖皇家面子损失一份本该属于甄家的家产以外,既在皇帝面前显了忠心,又给家族添了分量,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又有谁问过这位县主的意思?从来没有,但至少这样,她能够保住父母留下的东西,而不是被归为甄氏主家,自己成为受甄家夫人恩惠养在家里的亲戚女孩儿。

她本该是能和本支嫡女一较高下的尊贵身份。

其中种种无奈不可言语形容,至少如今,当年的姐姐妹妹们困于内宅面目大变,她倒是靠着多年养颐修心,面容仍如二十岁上下的样子,气度更加出尘。

当年徐父徐母本来打算将由仪送到一位与徐父颇有交情的高僧大能那边的,到时候再由那位大能托给他的旧交,让由仪有个安稳地方落脚,从此吃斋念佛,也有人庇护。

无奈由仪死活不做姑子,徐母无奈,这才想到了这位因为家族政见原因许多年没有来往的闺中密友。

最后由仪就被送到了这边,本来观主是打算收徒的,但由仪对这种事情不得不在意,最后徒也没收成,只在观中寻了一处院子给主仆三人住,偶有照拂,没让主仆三人也被人算计,沦落到当年徐家父母的地步。

外头也瞒的好好的,寻常人也不知道到如今这位在金陵颇有名气的清怡道长的身世。

此时见由仪来了,她抬手斟了一钟茶,眉眼间蕴含着几分复杂:“如此,你总算得偿所愿了。”

由仪在一旁跪坐下,闻言轻笑道:“此非我所愿,为天命也。”

“也好。”这位甄家出身的县主嗤笑一声:“这也算报应了吧,你是把我当年想做却没做的事情做的彻底了。”

豆蔻年华被家族抛弃用为攀附王权,她心里怎么会不怨呢?

由仪老神在在,“我打算开春后往北方走一趟。”

“也好,我早知道,这小小的道观留不住你。”观主神情复杂地看了由仪一眼,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去吧,你的院子我总给你留着,无论何时回来,总有一处你的地方。”

由仪含笑应了一声,又道:“有些东西不好带着走,便托付与您的。八成用于修路、施粥、散人,余下二成便算是谢过您多年的庇佑了。留什么分什么您自己挑选吧,我也没那个一一分配的耐心。”

观主听了轻笑一声,道:“你倒是出手阔绰的很。”不过以她的身家,其实并不在意由仪那些东西,这一点二人都心知肚明。

“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吧。”观主笑道:“你父亲当年有一幅《月下古刹图》,我可是喜欢的很,如今可有机会一观了。”

也不过是一句玩笑。

由仪略坐了坐,听外头有人敲门,便对观主道:“我去了。”

“去吧。”观主点了点头,眉宇间略噙了两抹笑意,看着由仪长身玉立身姿潇洒的样子,心中十分欣慰,又隐有些遗憾。

——可惜到底没听她正经唤一声师傅。

回到院子里,午饭已经筹备好了,由仪对徐嬷嬷说了自己的打算,徐嬷嬷虽有些不舍,却也只能无奈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只是可惜了老爷多年的珍藏。”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由仪的目光中含着满满的慈爱:“只是姑娘日后独身一人在外行走,还是要多留些银钱傍身才是。”

由仪笑了笑:“我知道了。”

徐嬷嬷知道她主意大,轻易左右不得,只能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带着云初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

很快就到年下了,道观里忙着置办年货,云初缠着徐嬷嬷想去集市上逛一逛,徐嬷嬷预备着年里准备吃食,便答应了。

又问由仪的意思,由仪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嬷嬷带着云初去吧。”又额外取了五两银子给徐嬷嬷,嘱咐她:“买两匹缎子给云初做衣裳吧,要过年了。”

徐嬷嬷笑着答应了,带着云初下了山。

人都走了,小小的院子里安安静静的。

由仪搬了一张躺椅放在廊下,自己懒洋洋地躺在上面,一边眯着眼睛吹风一边运行灵力,实在是再不正经不过的修炼方法了。

正常人这样修炼不走火入魔就不错了,但是由仪是绝对有这个资本的。毕竟都修行过不知多少回了,雷劫都不知道劈了多少次,若是这样修炼就走火入魔了,那可就对不起自己曾经搞过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轻描淡写亲亲的地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