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死别

午夜十二点,N市,星河璀璨。

苏芮哼着小曲,一蹦一跳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对她来说是个扬眉吐气的好日子。她刚刚在高中同学聚会无数次地无视了时染的搭话,毕业多年她终于成功地让自己的死对头吃了瘪。

光是想到时染这个人,苏芮就觉得自己的大脑需要进行深度清洗,简直就是精神污染。

抢班长职务,抢追求者。

——走她的路,让她无路可走。

可以说,是时染创造了她高中时代最大的两个遗憾,事业爱情两空空。

苏芮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红绿灯,还有不足二十秒绿灯就要转红了。她小跑起来,晃了晃脑袋,准备彻底把时染这个人清除出去。

反正这辈子再也遇不到了。

苏芮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不得不放缓步伐从包里取出手机。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但是号码的所在地是N市。苏芮蹙了蹙眉,接通了电话。

“请问是哪位?”她复又挎上包,继续向不远处的红绿灯跑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道:“我是时染。”

“靠!”苏芮忍不住爆了一句粗,挂断了电话。

不是早就拉黑了吗,怎么还是阴魂不散的?到底有什么话想说?

时染的电话还是锲而不舍地不停打进来,苏芮心里骂了一句,按了接听:“什么事?快说。”她抬眼看了看快到眼前的红绿灯,只剩十秒了,她准备来个五十米冲刺。

“你现在方便吗?”时染的声音醉醺醺的,明显带着酒气。

反正肯定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苏芮注意着红绿指示灯,蹙眉“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她喘着粗气,终于冲刺到斑马线的中间了,离绿灯结束还有五秒。

来得及!她又加了把劲,继续冲刺。

一阵急促的喇叭声闯入了她的耳朵,苏芮忍不住向声源看了过去。她的瞳孔微张,眸中倒映出一辆不受控的小轿车。

下一秒,苏芮就被撞飞在几米开外,嘴里吐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脑袋就碰上了冰冷的沥青马路。

“好疼……咦?不疼。”苏芮有些懵,又爬了起来。刚准备赞叹自己身体强韧,唇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漾开,就又僵住了——她发现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

再定睛一看,马路上还躺着另一个自己,刺目的猩红色自身体之下在马路上晕染开。

“……”所以自己已经死透了?

苏芮有些郁闷,在自己的尸体前盘腿坐了下来,仔细端详。她对她生前的躯壳很满意,一米七的模特身材,清秀甜美的五官,略施粉黛就美得不可方物。

尤其是她最喜欢自己的小鹿眼,亮晶晶的,特别可爱,她每次照镜子都要被自己美到。

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这么早死了呢?她还没有体会过爱情的滋味。她还没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她还没有……跟爸妈道歉呢。

想到三年未见的爸妈,苏芮的眸色沉了下去。她捏了捏脸,又振作起精神,决定以后给爸妈拖个梦,好好地为自己的不孝顺道歉。

她的目光又转移到自己的尸体身上,这个死法,也太丑了吧……

苏芮嫌弃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自己。半边脸都血肉模糊了,贴在地上,眼睛还是瞪着的。如果不是鬼魂碰不了实物,苏芮真想把自己的眼皮盖上。

她撇了撇嘴,转过了身,背对着自己的尸体盘腿坐着,一只手臂支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街景。

其实算不得街景,她只能看到人挤人。N市的夜晚是纸醉金迷的,即使是午夜也不会缺人,所以苏芮被撞后没过多久,现场就已经人满为患了。

围观的吃瓜群众们一个个对着她的尸体拍来拍去,苏芮有点不高兴,因为她死的时候不漂亮。她对着这些拍照的人的镜头扮鬼脸——她现在确实是鬼了。

只是吓不到人了。

不过一会,警车和救护车也来了,一点点地驱散着人群,她看着自己的尸体被拍照取证,末了就要被抬上担架。一个穿着警服的青年拿着一个透明袋子,小跑着过来,交给了苏芮面前年长些的警察。

苏芮眼尖,认出那是她的手机,不过已经碎得不成形了。她突然想起来她生前正在跟时染通电话,时染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她说,是什么来着?

说曹操曹操就到,人群中钻出一道修长的身影,身着黑色西装搭配白色板鞋,内里是藕色衬衫,清丽血色唇妆,慵懒大波浪卷发,知性又不失柔美,这扮相苏芮一眼认出是时染。

只不过时染的神色很慌张,她不顾警察的阻拦,扑倒在苏芮的尸体上。

嚎啕大哭。

苏芮被时染的哭声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为什么要哭啊,她不该很高兴吗?难道自己常年跟她做死对头,她已经惺惺相惜了?

她站起身走到时染身边蹲了下来,细细看着。记忆中时染总是一副冷漠的样子,遇到什么事都云淡风轻的,现在哭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苏芮觉得太好笑了,想要拿手机拍下来,下意识一摸口袋,空的。

她又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有些泄气地摸了摸鼻梁。错过时染的丑照,太遗憾了。

苏芮正想着,她发现时染突然一抽一抽地,晕了过去。

这是低血糖了吗?

现场的医护人员涌了上来,掐着时染的人中,但是时染没有醒过来,后来她也被抬上了担架。和苏芮的尸体在一辆车上。

苏芮本来就闲着无聊,也飘上了救护车,准备送自己最后一程。

救护车上,时染躺在苏芮尸体的旁边,其他医护人员围在时染两侧做急救。苏芮环视四周,没有落脚之地,只好找了个角落蹲了下去。心中腹诽这个时染连自己死了之后还要跟她抢地方,也不嫌挤得慌。

到了医院,时染被推进了急诊病房,苏芮估摸着自己应该要被送往太平间了,顿觉无聊,决定跟着时染看看,毕竟除了她,现场也没有别的认识的人了。

时染躺在病床上,眼睛红肿着,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妆都哭花了,实在是丑。苏芮伏在病床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时染,她发现时染的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传说眼角有泪痣的人一生辛酸坎坷,想到时染这一生会过得不太平,苏芮舒心了,虽然自己死得早,但是她过得也不会很好。

这时一个医生陪着护士走了过来,医生执笔对着病例勾写,转头对护士说:“这号床没什么大碍,就是悲伤过度晕了过去,一会就好。”护士闻言点点头,又和医生走向了下一个床位。

“?!”

悲伤过度?时染?因为自己死了?

苏芮觉得她有一点弄不懂时染了。如果换作是她,时染死了的话,她就算谈不上很高兴,但也会心情舒畅个好几天,绝对不会悲伤,更不会悲伤到晕过去。

不会是演的吧……她点点头肯定自己,强迫自己相信时染是在演戏。

但是她还是决定跟着时染,虽然抗拒未知的结果,她还是想知道时染到底对她的死是什么反应。她在时染病床的床头柜上坐了下来,看着时染有些病恹恹的睡颜,她突然觉得往日的死对头现在顺眼多了。

平心而论,时染的颜值不低于她,如果说她走的是甜美系,时染走的就是冷艳系。两人都是东大附中的校花,总有人暗地里把两人作比较,所以她的追求者转而去和时染在一起的时候她才会那么生气。

正在苏芮仔细研究时染五官的时候,时染睫羽轻颤,醒了过来。

纤细白皙的两臂支着病床坐起来,她蹙眉思索了一番,而后环视一圈病房,目光凌厉,视线穿过了苏芮的鬼魂看向了不远处的护士。她擅自拔掉了手上挂着生理盐水的针,没有管冒血的针孔,仿佛一点也不疼似的,手臂穿过苏芮的身体,提起了床头柜上的包,向护士走了过去。

“我没事。”两片唇瓣开合,时染的声音很清冽好听,可是她说话总是干巴巴地,像枯燥的硬纸板,她继续说,“不用住院。”

说完,她转身走向了付费处,苏芮紧紧跟在时染的身后,心说时染刚才果然是装的,一出戏演完现在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苏芮想到这儿,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真相大白,她的心里反而有点难受。

她就这样一直跟着时染,时染叫了网约车,她就坐在时染的旁边。时染的眼睛看向窗外,她也跟着看向窗外,她觉得窗外没什么好看的景致,但是时染看得目不转睛。

她飘到窗外,对时染做鬼脸,可是时染的眼神很空洞,她猜测时染应该是在想事情。于是觉得有些无趣,又坐了回去。

网约车停在了一幢三层别墅前。时染下车,她也跟着下车。

苏芮还是挺好奇时染家里长什么样的,她跟着时染走进了院子,等着时染打开家门。结果她站在时染身后一直等,门都迟迟没有打开。她蹙着眉飘到了时染前面,发现时染拿着钥匙的手一直在抖,根本插不进钥匙孔。

真废,门都打不开。苏芮在一旁无情吐槽。

结果时染突然把钥匙往院子里的花圃一丢,闹脾气一样,把肩上背着的包也扯了下来,丢在地上。她的身体倚着门缓缓滑落,也不顾深秋地上凉,抱着膝盖席地坐了下来。

泪滴宛若不断线的珍珠沿着漂亮的脸颊滑落在膝盖上,没有旁人的地方,时染宛若雨中娇花,再也没有了清冷的模样。

寂静的夜里,苏芮只能听到时染的哭声,一声声撕心裂肺,哭在她心里。

她边哭边在低声呢喃:

“苏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