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庆宁殿

多福是嘉乐帝身边的最受宠的太监,也是权力最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其实前些年他也没能想到自己可以坐上这个位置,当时老掌印太监徐公公病逝,他跟另外两个公公竞争着这太监中最高的职位。作为刚上任,阅历最轻的那个,多福自然清楚自己能争过另外两人的希望有多渺茫。

但是有一天,一道密令彻底让多福翻了盘。

那段时间东西太后争得热闹,朝臣之间都有站队,更别说宦官之间了。

竞争掌印太监中的三人,多福和柴和选择了东太后这边。

多福也不知道为什么东太后偏偏挑中自己而不是柴和。

他只知道接受那道密令后,东太后将可以调动东厂和镇抚司的权力给了他。

于是靠着一股想要往上爬的劲,多福当天带着锦衣卫和东厂高手上万人连夜包围了西太后和其余党。

能从锦衣卫和东厂出来的都是何其能人,西太后本就被打得措手不及,再加上东太后派重兵协助。

于是多福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在短短五天内解决完所有与西太后有关的人。

解决,什么是解决。

在太后的定义里,与西太后有关的人重者斩首抄家轻者关大理寺。

在那五天里,是多福这辈子一次性杀过最多的人。

至于影响最深刻的。

是庆宁殿那场火。

他带着一支奇兵包围了庆宁殿,东太后说过要让西太后死于火海。

所以多福将庆宁殿所有人困在屋子中,门窗钉死外面撒满汽油。

不消片刻,滔天的火焰便将庆宁殿吞噬得一干二净。

大火烧了多久?

多福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西太后坐在大殿上方如癫似狂的笑,一双含着恨的眼睛竟然直直流出血泪来。

原来人真的可以从眼睛里流出血泪。

当时的多福内心震撼,刺鼻的浓烟呛得眼泪直流,但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他怕自己放下手后,手帕上会是一片腥红。

……

时隔多年,庆宁殿的大火早已变成一片废墟。

当今太后封了庆宁殿,但是作为大火的始作俑者,多福自然知道哪里还可以再次进入庆宁殿。

因为他为了不让任何一个人逃跑派人守住所有出口,连狗洞的位置都熟烂于心。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庆宁殿里自然不可能有灯火露出,一片漆黑中多福提着油灯,点亮两个香烛。

火折子在他手里颤巍巍地燃烧了纸钱,一缕缕青烟随着风消散于空中。

像是带着他的愧疚,慰藉着庆宁殿的亡魂。

他愧疚吗?

这词对于一个心狠手辣的宦官来说仿佛是一个笑话。

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多福的脸,他嘴唇猩红,面上涂着比墙灰还厚的粉看上去宛如地下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多福伸出冰冷的手捏了会自己的眉心,望着雪白的纸钱,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斤斤计较的模样。

其实他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的人,在噩梦与公务的操劳下硬生生变成了看上去跟柴和同辈的样子。

兴许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到了强弓末弩的地步,多福不再披着平日里凶狠的外皮,眉目难得柔和下来。

他有预感。

今晚他就要被庆宁殿的冤魂带走,她们要带他去地下赎罪。

但是多福不想反抗。

他太累了。

“当——当——”

那诡异的钟声又从庆宁殿里传出,多福半阖着眼睛蓦然睁开。

他惊异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像是为自己快要沉睡感到不可思议。

但是还不等他回过神来,“碰”的一声。

久封的庆宁殿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一阵阴风吹灭了地上的香烛。

好在油灯是手提式的可以防风,微弱的火光中,多福却惊得跌坐在地上。

因为他看见庆宁殿中一片暖光歌舞笙箫。

已逝的西太后坐在大殿上,缓缓地朝他笑着。

-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庆安殿后院中。

戚棠让小太监搬来梯子靠在墙角,她自己拿出一捆麻绳系在墙边的树上,又将绳子另一端丢进庆宁殿后院中。

敛冬看着戚棠坐在墙头立马就要往下面跳,立刻上前捉住她的衣角,“小姐,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吗?奴婢可以帮您提灯啊。”

戚棠却嫌她麻烦,摆了摆手,“不用了,不是说这钟声只是响响又没出什么事吗,我闲得慌去看看带着你爬来爬去的还不方便。”

说着,她眼珠一转,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这样,方才不是说钟声到了一个时辰之后才会消失,我进去应该用不了这么久。要是钟声停了我还没出来,你就带人进来寻我。”

敛冬知道戚棠脾气上来了谁也劝不住,于是她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一定要小心啊。”

听到敛冬这话的时候,戚棠已经干脆利落地落到了墙的另一端。

围墙不高再加上她身手一向不错,就这样跳下来,手中的油灯还能顽强地照亮四周。

不过遗憾的是钟声刚刚响完,戚棠听不见钟声也就无从知道声音的来源在哪。

出于下策她只能靠着自己的直觉走到庆宁殿主殿附近探索。

钟声跟西太后有关,几年前那场政变人尽皆知。

最有可能的是还有西太后余党没有除尽,那人选择在这天敲钟,一定会去事发地点祭奠。

庆宁殿的构造几乎是与庆安殿一模一样,先帝在时两位太后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和睦,硬是将自己的宫殿建造成了对称的模样。

也多亏于此,戚棠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走到了庆宁殿旁边。

她来这本来就是碰碰运气的,没想到这一查看还真让她碰到了人。

庆宁殿前正对着是另外一盏亮着的油灯,戚棠抄小道走来,几乎是看到对方火光的一瞬间,就将自己手里的油灯给灭了。

那人身材不算高大,穿的是掌印太监的衣服。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到一般,跌坐在地上连连往外爬去。

但奇怪的是,那人要逃却死活不肯转过头跑,他就这样死死地盯着庆宁殿的方向,像是身体想逃,脑袋却不允许的诡异样子。

戚棠疑惑地看向他盯着的地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庆宁殿的大门居然被人打开了。

里面漆黑一片像是要将人最后仅存的理智碾碎。

她眨了眨眼睛,却不知道何时面前走来一个男人。

男人面黄肌瘦,一双三角眼里闪着诡异的精光。他爆发出不符合瘦小身体的力量,举起半人高的斧头向戚棠劈来。

“你不是想救他们吗?那你自己来替他们就好了。”

说着泛着寒光的斧头直奔戚棠面门,戚棠仿佛都可以闻到那股属于铁器特有的味道,她心跳骤然一停。

就在这时,太监那边却爆发出一声凄厉地尖叫。

“啊——”

戚棠再一眨眼,那个举着斧头的男人却消失在原地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空气中一股甜到发腻的香气。

方才的叫声,阴柔中带着几分粗糙。如此有辨识度的公鸭嗓,据戚棠所知,宫里也就一位拥有。

但是眼下却容不得戚棠思索,因为她看到了比方才更震惊的场面。

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白衣女子正握着白绫想要勒死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