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之后,湖面上的冰都解冻了,和亲的日子也如期而至。
襄国与离人国国力强盛,这番和亲属于强强联手,于是送亲的队伍排了极长,足以从城东排到城西。
再加上千镜怜在知道戚棠是情敌后,为了挑衅她,竟然一路撒着银子浩浩荡荡地离开襄国。银子谁能不爱呢,铺天盖地的绯色与拥挤的人□□错在一起,其况之盛,堪比佳节。阿曜跟在和亲的队伍里见这浩大的场面恨得牙痒痒,他只庆幸大小姐没有跟过来,要不然见到这场景,指不定心里有多难过呢。
在队伍之首,是一袭婚服领绣海棠花的青年,黎青州骑着棕鬓马神情冷漠,文秀的眉眼挂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四个大字,他神色如常不喜不悲,仿佛去往异国他乡于他而言,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罢了。
就是身边再也没了那个蹦蹦跳跳像小兔子一样明媚的少女,他似有所感地用那双失神的眸子望向西边。
那目光穿越千家万户,仿佛落在了那位大小姐身上。
京城里两人的故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百姓见状一边捡碎银一边对这段悲惨爱情唏嘘不已。
只有脊背挺直,神情漠然的青年知道。
他的戚棠说过,会来带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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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安殿隧洞出口。
多福带人在一人大的洞口外围了三层,说来画面也挺好笑,离人国的人在隧洞下面一脸凝重地仰头朝他们放狠话,“你以为堵住出口就能耐我们何吗?我们跑得快,等会出了这隧洞再找其他地方突围你襄国皇宫。”
一排排黝黑的锦衣卫将士中,就数多福脸上最白,他深刻地演绎了什么叫仗势欺人,仰着下巴道:“你以为树林那边我就没有安排人吗?你放心,只要你们一跑,那边的人就放烟熏死你们。”
“你!”离人国首领气结,“别高兴的太早,你们襄国还有我们的内应!”
听他提起,多福不屑一顾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你是说安王吗?戚千户已经去抓人了。”
对方首领脸色瞬间灰败了起来,多福见状明白戚棠猜对了,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来。
现在,就看戚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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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城阙,身着青绿锦绣服的锦衣卫与一群黑衣人对峙着。
为首的黑衣人想必也是没料到自己前脚出发后脚就被拦住,他佯装镇定地与锦衣卫对话,“不知官爷拦我兄弟一行人是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不如问问你的主子好了。”
就在这时一道娇俏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只见一个少女身着红衣,拎着道青色的人影骑马赶到,黑衣人定睛一看才知,自家主子前脚与他们分别,后脚就被人绑了起来。
闪着寒光的长剑架在安王身上,“都放下武器从轻发落。”
黑衣人们显然也没见过这样的局面,他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主子的安全为重让他们纷纷缴械投降。
一场本该浩大的动乱就这样轻描淡写的结束了,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就在这时,一直被戚棠挟持的安王低低笑了声。
“戚丫头,一段时间不见果然长本事了。”
戚棠蹙眉,“安王殿下谬赞,套近乎的话我可不会听。”
“是吗?我可没有在讨好你哦。”一向稳重老实的安王在卸下伪装后仿佛变了一个人,明明是同样的笑容,在他脸上却由和煦变成了森然。
“青州没有跟你说过吗?他是永昼楼的主人,在背地里当太后的耳目,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在和亲的路上除掉他,你说太后会不会错过呢?要知道,他可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所有秘密的人。”
戚棠楞在原地几乎不知道如何反应为好。
她回忆起跟黎青州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与永昼楼之间的蛛丝马迹忽然之间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难怪永昼楼对她收的费用那么低,而且青州对于无境又这么熟悉……
之前她以为只是巧合,现在看来完全是黎青州不对她设防下意识做出来的反应。
温文尔雅的青年穿着白衣,指尖停着一只无境鸟的身影忽然在她眼前闪过。
戚棠来不及感慨,将安王交给自己的副官立马带着一小队人去追和亲的队伍。
黎青州……
马蹄扬起一阵阵尘埃,少女红衣似血衣角翻涌。
你一定不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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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子关。
此关乃襄国与邻国之间最后一道关卡,地势险要穷山险峻,常出现许多奇观异景。
民间有一言,鬼怪故事千千万万,十有八九睢子出。
戚棠追上黎青州的时候就在睢子关前,幸亏他们还没进关,要不然这深山老林里更加不好找人了。
好好的和亲队伍被拦,千镜怜脸色臭到不能再臭了,她一鞭子甩在树上,“本公主还从未听过和亲还有舍不得来追的做法,不知戚小姐这是要演哪一出啊?”
长鞭呼啸着把一旁小臂粗的树干直接折断,让人看出千镜怜是真动怒了,要是戚棠不好好给她一个说法,说不定下一刻这鞭子就甩她身上了。
戚棠对她倒是没有多少畏惧,就是她这老母鸡护崽的样子让戚棠不好直接带走黎青州。
思忖间戚棠眼珠一转心生一计,她朝千镜怜道:“公主误会,我只是来送药的,青州的眼疾想必你也知道,我千辛万苦找到治疗的办子,只想赶过来告知他。”
果然千镜怜一听戒备的手垂了下来,她到底也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犹豫一会便命人牵着黎青州的马朝她走近。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马背上青年身形修长,戚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这句话。
其实挑婚服的时候,她有想过黎青州穿上它会是什么样子。
黎青州的温润是游离于世俗之外的距离感,这样张扬的红色说不定会带给他人间烟火味。
但现实一看,黎青州还是那个黎青州,他哪也没变。
青年冷白的皮肤与红色相撞,墨发翻飞整个人成为皑皑雪地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他面无表情地随着马儿过来,失去焦距的凤眸像是这世间最沉默的石头。
戚棠有些看不懂他的状态,不过把人抢走的意愿大过一切,于是她假意凑前想要看黎青州的眼睛,待他们还有不到两米的距离,就一夹马腹掠走了黎青州。
牵马的士兵猝不及防,待他反应过来马背上的青年已经跑到了那个张扬的少女身后。
戚棠抢到了人高兴的不行,她朝自己的人招了招手,“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说罢她将黎青州的手环在自己腰上,然后跟逃命一样往睢子关的山林跑去。
呼呼的风声一寸一寸地掠夺人身上的暖意,但出奇的是黎青州放在她腰上的那只手格外的温暖。
她听着一片慌乱中自己的心跳声。
戚棠在想,太后娘娘一向宠她,自己把安王给揪了出来,说不定能向她给青州讨个免死金牌。
终于在雪下大之前他们找到了一处山洞躲起来。
戚棠原本想直接直接带着黎青州回京城,但是转念一想,千镜怜的人说不定还在睢子关守着,万一青州又被他们带走,出了襄国这事就复杂的多了。
所以还不如在睢子关的山林里藏一晚上,明日雪停了爹爹和多福肯定会带人来寻她。
好不容易将黎青州找回来,戚棠对他珍重无比。
瞧见他苍白的脸,立刻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披在他身上,“冷吗?我去拾些木头生火你帮我看着马儿。”
黎青州听着她的话哭笑不得,他取下斗篷以一种不容决绝的温柔环在少女身上,“大小姐,我只眼睛瞎了又不是受了重伤,我看不见木头树枝需要你代劳,但是外面冷斗篷你用就好了。”
因为看不见,黎青州帮她系斗篷的时候手法十分笨拙,但是戚棠却觉得的他可爱极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直到绳子系好,才带着傻乎乎的笑往外走去。
外面天快黑了,借着天微弱的余光,戚棠搓了搓有些冻僵的直接准备寻找要用的树枝。
也不知道山上哪积的这么多雪,放眼望去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戚棠看着矗立着的几棵粗壮的大树,她知道以她的力气砍不断它们,于是便默默放下手中的长剑认命地去树下摸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戚棠终于找够足够生火的树枝回去,她低头,往冻得发红的手里死命哈气。
其实将手放进雪地里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因为不会变冷,反而会有种变暖了的感觉。
现在双手离开雪地,倒是冷得不行。
娇养的戚小姐哪受过这样的苦,每年冬天她不是烧着地龙的屋子里昏昏欲睡就是捧着暖炉观赏雪景。
为了生存在雪地里摸索,也就黎青州能让她心甘情愿这么做了。
终于找到山洞的地方,远远的,戚棠便能看见那道绯红的身影伫立在洞口等着自己。
冻僵的大脑在一瞬间就活跃起来,戚棠放下树枝,十分兴奋地扑进那人的怀里。
“外面这么冷,怎么不在里面等我?”
少女带着满身的风雪扑了个满怀,黎青州知道她冷,连忙将她的一双手揣进袖子里。
“怕你找不到回来的路,心想我这身红衣说什么也能让山洞显眼点。”
戚棠耳朵贴着他的胸腔,只觉得像是在最冷的时候喝上一杯热茶一样让人想要喟叹。
“那我能回来真是多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