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沦陷

那天杜郁笙的话一直在钟晚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他想不明白,那句“很符合他的恶趣味”,是什么意思。是说,学长和他做朋友,只是因为他的“恶趣味”吗?

光是这样一想,便觉得遍体生寒。

他像个懦弱胆怯的孩子,因为不敢面对,所以逃避。逃避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逃避杜郁笙那句话的含义。

甚至逃避明予礼这三个字。

但在银樱井,到处都是明予礼迷弟迷妹的地方,又怎么能逃得过。一下课,爱豪车名表的男生和八卦时尚的女生互相嗤之以鼻,倒是在明予礼的话题上,保持着一致的狂热和崇拜。

“明学长最近好像和二班的XXX走得很近啊。”

“怎么可能,不要把那种又穷又土的人和我男神名字放在一起好吗。”

女生尖锐的奚落声听在耳朵里有些刺耳,钟晚默默起身,离开闹哄哄的教室。

他离开后不久,走廊忽然一阵闹腾,短短数秒整个走廊都被高一年级的学生挤满,手机拍照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小女生各种惊讶与花痴的脸色中,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缓缓走过来,停在走廊的其中一个班级门口,笑咪咪问其中一个男生,钟晚在不在。

以逞凶斗恶,欺凌同学闻名的男生竟在听到那悦耳慵懒的嗓音后,红了脸,在银色制服,茶色微卷头发熠熠生辉的少年面前半响反应不过来。

还是一旁的人忙进教室喊人,结果发现人不在。

“这样啊........”

明予礼微露出失望的表情。

看得人只想把那个叫“钟晚”的人掐死,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这个时候出去!

“学长......你找到钟晚有事吗?”

有个女孩子红着脸问。

明予礼微微一笑,“没什么,他的手机落在我这里了。”说着,递过去手里一只透明塑料袋,拜托钟晚的同学转交给他,自然是被人抢着帮忙。

钟晚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明予礼来过的事,好一阵沉默。将“明学长触摸过”的透明塑料袋恋恋不舍递给钟晚,小女生好奇地问他的手机怎么会在明学长那里。

钟晚结巴了半天,才想出来“去学生会申请贫困助学金,结果不小心把手机落在那里”的借口。

周围围着的,竖着耳朵等八卦的学生听了,又觉无聊,又松了口气般,四处散去。

钟晚从透明袋子里倒出自己的手机,看着老旧落后的手机发呆,放才给他递塑料袋子的女生,看见他的手机款式,“噗嗤”笑了一声,“钟晚,你的手机好土啊!”

尖锐的声音引来同学们重新围观,或鄙夷或奚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捧着厚得像块砖头一样的手机,像捧了一块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就这么红着脸,被当成原始人一样围观,难堪羞窘,身体微微紧绷。

好在上课铃声解救了他,那些恶意的打量消失后,他才小心地松了口气,心里却在想,幸好他的钱足够买一个体面的手机送给少女.........

之后他便有意无意地躲明予礼,上课不敢待在教室,一放学便早早飞奔回杜家。也许是他的躲避起了效果,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再看见明予礼,只偶尔在课间,经过走廊,看见一群男生,簇拥着一个长得相当漂亮的小男生走过来,那小男生骄傲地仰着小头颅,像是扬眉吐气一般,对身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生颐指气使。

那男生正是钟晚他们班的,是之前满脸不屑说“二班那个又穷又土的XXX”的人之一,现在却能乖乖任其指使,笑容中透着讨好的意味。

那时钟晚还不明白,为什么那男生对他态度变化如此之大,直到课间频繁有人将明予礼和“二班的XXX”的名字提在一起,银樱井的学生背后再酸再嫉妒,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太阳神”高调和二班小男生来往的事。

每次班上的人咬牙切齿谈论起二班那个小男生不知道如何讨了明学长欢心,学长还接他放学的事,钟晚都将头低低埋在书本后,沉默着。

姜玉橙在第二节下课找他一起去学生会递交资料,他在闹哄哄的教室里坐着,心里也有些闷,想出去走走,恍惚地跟着他出教室。

直到进入那栋精致的楼,看见那间熟悉的玻璃房,才想起来要去的地方是学生会。

躲是已经来不及了,玻璃窗前,穿着银色制服的少年姿态懒散得坐在,铺了雪白羊毛毯的窗台上,脸上表情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唇边失去了一贯懒洋洋的笑意,看上去竟有些严肃。

即将被看见的时候,钟晚心狂跳厉害,害怕得拉住姜玉橙,问能不能绕路走。

很快他便发现自己多此一举了,坐在窗台前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到他,他此刻的目光被玻璃房前忽然多出的小男生吸引去,那漂亮的小男生撒娇似的扑入少年怀中,后者懒洋洋接住他。

钟晚的异常沉默连姜玉橙也注意到了,诧异得喊了几遍他的名字。

“啊......我没事,我们从另一边走吧。”

玻璃房内,优雅的少年忽然松了手,站起身,淡淡道:“抱歉,我还有事。”

或许是“二班又穷又土的XXX”和明予礼来往从密的事,让明学长那一大帮粉丝受到了刺激,他们又不好直接找被明予礼庇护的正主,只能在类似特征的学生身上发泄,钟晚也因此受到了牵连。

早上他去教室的时候,会发现自己的课本被无缘无故扔进垃圾桶,课桌下塞满垃圾,就连桌面上也被人用刀刻着“不要脸的土包子滚出银樱井!!!”

钟晚在放学时,红着眼睛捡回自己被扔在外面垃圾桶里的书,这样毫无理由的欺凌让他心里难受极了,又失去了往日可以倾诉的朋友,满肚子的委屈和伤心,也只有在见到明颖的时候,才能好受一点。

少女是那般的温柔,善良,柔和,和她在一起,仿佛心灵都能得到修补一般,又幸福又温暖。

但近来他却很少能见到少女了,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少女也总是话很少的样子,言语也有些冷淡,不似以往温柔。

钟晚慌了神,忙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你喜欢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吗。”

少女忽然问。

钟晚使劲点头。

少女目光看向不远处撒落金色余晖的屋顶,脸色晦暗不明,“因为美好的时刻终究会消失,所以令人伤感。”

她带着淡淡忧伤的嗓音,连钟晚也觉得难过起来,在学校问受了纪澜表哥委托,过来保护他的姜玉橙,“有什么办法可以留住美好时光吗?”

“用照相机啊。”

姜玉橙不明所以,奇怪说。

钟晚眼前一亮,像是抓住了能让少女开心起来的救命稻草的似的,打定主意要送她一个照相机。

市面上的照相机最便宜也要几千,远不是他一个生活费微博的农村穷学生能消费得起,唯一能支配的五千巨额,也早早被他拿去买了手机送给少女。

钟晚犟也犟在这里,即不会因为困难便放弃,也不会让自己的事去麻烦别人。找家里拿钱或者是找纪澜借钱,他是不会考虑的。

在思考了一下午之后,钟晚想到了自己在歌唱大赛上赢来的那只纯金奖杯。

纯金奖杯连同行李还放在明予礼的别墅,那晚过后,他不敢去找明予礼,明予礼也不曾出现在他面前,倒是班上谈论明予礼和“二班的XXX”的话题,谈论得更频繁,也更咬牙切齿。

钟晚无意听见,似乎是明予礼打算为二班那个男孩子办生日party,明予礼很少有这样高调宠着谁的时候,一时间,那个小男生成为了学生会的红人,他们班上这些人背后酸归酸,生日礼物还是要精挑细选的。

钟晚犹犹豫豫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给明予礼发短信,问他可不可以让他去他家,拿样东西。

很快便有了回信:好。

钟晚再次来到明予礼的别墅,在放置他行李的房间找到那只纯金奖杯,捧着奖杯出去时,看见明予礼靠在门口,穿银色制服的样子,在夕阳中勾勒得格外修长。

钟晚低头走过去,“我的行李........我会尽快拿走的.........”

快出门时,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还在生我的气吗。”

钟晚从突然被他抱住的僵硬,到听见他这句话后,心里五味杂陈,“没、没有........”

明予礼“呵”地笑了一声,“你也学会撒谎了。”他继而嗓音认真道,“那天晚上,我很抱歉。”

听到这句迟来的抱歉,钟晚才委屈的,低头说:“学长,为什么要那样做.....”

头顶上方的人轻叹了口气,“因为我喜欢你啊。”

钟晚愣住。

其实那天晚上明予礼就说过喜欢之类的话,只是那时他喝多了,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再说他打心里也难以置信,明予礼会喜欢自己。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说话这句话后,再也没有开口,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钟晚沉默着,将自己从他的怀抱分离出来,答案不言而喻。

明予礼眯眸,“我能给别人的,也能给你,你好好考虑吧。”

钟晚像是不明白般,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可是,这样就不是在利用学长。”

钟晚离开后,明予礼还靠在门前,他从未失神过这样久。

一直失神到,隔天傍晚,因为紧张羞涩,而满脸通红的少年捧着一只礼物盒,送给她。

拒绝了银樱井风云男神的少年,却在圣母大教堂外,害羞局促得讨贫民窟少女的欢心。

盒子里面是一只像素不错的微单。

看着少女惊讶的样子,钟晚不好意思道:“这样就可以留住美好的时光了。”

少女怔住了,“为什么........”

“因为......因为.......”

钟晚低头,满脸通红。

简单又纯粹的心思像一池清可见底的湖。

少女正脸色复杂,忽然注意到,他把礼物递给自己时,手腕上有针筒扎过的痕迹。她一下子抓住他的手,“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钟晚想要躲,但没想到少女的力气比他还大,怎么也躲不了,他有些窘迫:“卖奖杯的钱不够买照相机........”

“所以你去卖血?”

“啊........就一点,很快就补回来了,而且那些叔叔阿姨还送给我很多牛奶和红枣........”

唇忽然被人含住,失去了声音。

钟晚大脑一片空白。

忘记了后来他是如何与少女道别,只记得最后,与明学长十分相似的嗓音,在他耳边沙哑地响起,“笨蛋.......”

回杜家的路上,纪澜给他发来短信,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杜郁笙的父亲回来了,还在书房里和杜郁笙大吵了一架。他这个时候回来不太方便,先委屈他在外面酒店住一晚。

收到短信的同时,他的支付宝收到三百块钱,毫无疑问是纪澜转给他,让他住酒店的费用。

钟晚忙要回消息,让纪澜表哥不要为自己担心,结果消息还没发出去,手机就先没电了。

手机漏电的情况前几天就发生了,钟晚一直抱着能用一天是一天的想法,结果今天彻底坏掉。

身上没有带钱,手机又坏掉,钟晚背着书包坐在公园长凳,托腮考虑自己要不要先去找老大。

没想到人一放松下来,抽血后的头晕眼花全冒了出来,他支撑不住,眼皮渐渐沉重,最后倒在长凳睡了过去。

长凳后的树荫,走出来一道修长的少年身影。

明予礼来到他睡过去的长凳,俯身,目光柔软地吻他陷入睡梦中的容颜,钟晚秀气的脸有些消瘦,失血过多让他脸颊苍白,漆黑浓密的眼睑垂下来,安静发出轻微呼吸的样子像一只无害的幼鹿。

像对待心爱的珍宝一样,明予礼轻柔地将他抱入自己怀中,目光是从没有过的,柔情蜜意。

只是盯着他看,心竟疼了起来,最后控制不住,极其爱怜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笨蛋,为什么让我的心,这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