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萧狄和萧麟一同离开年轻公子所在的宅院。

院外,总管萧荞、家仆萧芷都在等候。萧麟简短道:“我们一同送少爷去祠堂。”

这三人均是武道强者,即便是今时今日的萧狄,单打独斗起来,也不是这三人中任何一人的对手。

故而,眼下三人齐聚、一同送他去祠堂的情形,便尤其显得气氛凝重。

他们如临大敌的模样,令萧狄颇觉讽刺。

萧狄一句话也懒得讲,抬脚便径自往萧氏祠堂的方向去。

为了今日之事,萧麟等人已早有准备。祠堂后面的空处,正中放置了一个一人高的铁笼。笼上焊着两指宽的铁条,前方有一扇半人高的可开合的小门。

小门此时是开着的,一侧的地面上放着一把看起来就颇为沉重的铜锁。

萧狄见此情形,心中略感不安,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萧麟。

他被带进萧家后,在他身体里沉睡多年的“寒焰”被逐步唤醒。

“寒焰”是子蛊,母蛊“炙泉”种在那位主上的身体之中。混有主上之血的秘制灵药,便是唤醒“寒焰”的引子。

每次服用过那灵药之后,萧狄的身体便会经历撕裂再造般的痛苦和变化。因为这过程太过痛苦,萧狄往往会失去神智,出现自残和伤人的倾向。并且,在这一过程中,还需要外力助他理顺同“寒焰”一道释放出来的、巨量的内力。

为此,萧麟、萧荞和萧芷轮流担当起监控、助力的职责,确保“寒焰”的觉醒能够有条不紊地进行。具体来说,即是将萧狄牢牢拘在这祠堂的方寸之间,不叫他伤人伤己,顺利渡劫。

但是,此前数次,都未曾在萧狄身上加诸外力的禁制。

而今天……

萧麟见萧狄瞧他,眼中带着问询,便淡淡地解释一句:“主上亲临赐血,是最后一步。这一次比前几次会更加凶险煎熬。而你若顺利大成,合我三人之力,也未必制得住你。这笼子是为防万一而备下的。”

萧狄垂下眼。

想起前几次的经历,他便心生恐惧。

只是眼前唯有此路可走,他纵有千般不愿,也别无他选。

无谓的抵抗只会叫自己落入更加难堪狼狈的境地。萧麟他们已教过他很多次了。

萧狄垂下眼去,低声道:“我明白了。”

萧狄进到铁笼之中,萧麟将门锁好后,在笼子外,面向萧狄蹲下身,平视他的眼睛。

他说:“萧狄,你不必怕。我会助你安然度过这最后一次。”

萧狄微怔,而后闭了闭眼,轻声道:“是。父亲,我也会尽力当好这‘炉鼎’,保住萧家的富贵荣华。”

萧麟面色微微一僵,却又很快恢复平静。

他沉声道:“我替萧家列祖列宗、上下老小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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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婢女站在院门,扬声唤道:“江小姐!您的膳食备好了!”

叫了好几次,亦无人回应。

另一个小婢女道:“听说,江小姐自昨个儿和少爷一起回来,便一直忙活。是不是劳累过度,睡着了呢?”

唤人的小婢女道:“许是这样呢。”

因着家主严令在先,两个小婢女到底不敢进院里去探究竟,商量一阵,决定暂时将食盒送回厨房,等江素羽有吩咐时再传。

小婢女拎着食盒往外走,在长廊尽头拐了个弯,迎面碰见萧宅的一位管事姑姑。

管事姑姑领着一个面生的年轻公子,身后跟着个同样面生中年仆役。

年轻公子生得颇为俊俏,只是面上虽无表情,却透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之感,叫人不敢亲近。

小婢女虽不认得他,但见他贵气逼人,且由管事姑姑领着在宅内大摇大摆地走动,料想对方约莫是有身份的贵客,便不敢造次,唯唯诺诺地低了头靠边,将路让出来。

年轻公子本来并未瞧她。但是错身之时,他的眼光落到了她手上拎着的食盒之上。

“姑娘怎么称呼?”

平稳温和的声音响在耳侧,小婢女一惊抬头。

年轻公子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瞧着她,脸上竟挂起了一个淡淡的笑。

小婢女的脸“腾”地就红了。

她结结巴巴地道:“公……公子是问我吗?”

年轻公子的笑容微微一盛,眼底却不起波澜:“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姑娘吗?”

小婢女正要答,忽又迟疑。

她看了一眼管事姑姑,见那姑姑微微点了点头,才放心答道:“回公子的话,奴婢名唤春雪。”

“原来是春雪姑娘。姑娘可是萧少爷院子里的人?”

说是“院子里”,似乎不大妥当。

除去一月一次定例整理、洒扫的时间外,没有下人能进萧狄的院子。

春雪想了想,道:“奴婢是服侍少爷的。”

年轻公子:“这食盒里,装的是什么?”

春雪:“回公子的话,这是送给少爷贵客的吃食。但那位贵客好像正在休息,没有接,我就先拿回厨房去。”

年轻公子又笑了笑:“你说的贵客,就是那位姓江的小姐吧。”

春雪没想到他竟知道得如此清楚,略愣了愣,才道:“正是。”

年轻公子道:“我正要去见她。你便将那食盒给我罢。”

春雪不免又看了一眼管事姑姑,后者点头示意她听话。

春雪便将那食盒微微举高,呈到年轻公子面前。

苏九往前走了半步,要从春雪手中去接那食盒,身侧先探过来一直手,握住了食盒的提柄。

那只手纤白细嫩,但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大拇指处戴一枚玉扳指。

这是主子的手。苏九微微一怔。

年轻公子淡淡道:“我来。”

苏九便缩了手,道:“是。”

管事姑姑带着年轻公子和苏九到了萧狄的小院门前,道:“公子,家主有令,我等下人不得擅入少爷的院子。”

年轻公子点点头:“我自己进去。”

他迈步往里走。苏九欲跟,年轻公子道:“你也在这里等。”

苏九停步:“是。”

小院里,煎药的炉子支在道路正中,一旁凌乱地散落着未烧完的木柴、拆开的药包。

年轻公子越过这一片狼藉,径直推开虚掩的门。

外间没有人。

年轻公子将食盒轻轻放到桌上,而后往里间走。

他一进门,便见到江素羽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床上,睡得正酣。

靠床外沿的那只脚上,脱了一半的鞋子挂在脚背上,将落未落。

年轻公子的眼光在她脏兮兮的一身衣裳上扫过,最后停在被她推到一边的被子上。

看样子,是累坏了,所以掀了被子合衣便倒。

年轻公子远远瞧了一阵,而后慢慢走到床沿去,伸手捏起被角,盖到江素羽身上去。

他微微俯身给她盖被。这动作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江素羽的脸孔在他眸底放大。

她的睫毛轻轻盖住眼睑,落下一小片阴影。鼻翼随着呼吸而轻轻翕动。

毫不设防,人畜无害。

年轻公子心底久违地生出一股缱绻而柔软的心绪。

但这短暂温存很快便被打断。

被子还没捋平,江素羽睁开了眼。

视线交汇,江素羽眼底的迷茫很快便变成了质疑。年轻公子微怔之后,露出一个淡淡笑容来。

他正想开口,右手手腕忽被狠狠钳住,旋即肩整条臂膀被反拧到身后。

江素羽一脚踢翻了刚刚盖上身的被子,一手捉住年轻公子的右手手腕,一手摁在他右肩肩胛,膝盖用力抵住他背心,将他脸朝下地摁倒在床边。

她动作粗暴,将他的手臂反拉至近乎脱臼,旋即将内力探入他身体之中。

年轻公子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嘶。

他完全没有抵抗——也抵抗不了。

江素羽瞬间便发现了对方并无内力,制住他手臂的力道略微放松,但并没放开他,口中冷冷道:“你是谁?”

年轻公子的脸紧贴床面,被压得有些变形,脸上的表情也因此难以分辨。

江素羽只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一丝无可奈何的情绪:“江小姐还真是……活泼得紧。在下并无恶意,可否请小姐先放开我?”

江素羽见他还有心调侃,颇显轻浮,心中越发厌恶,不免把刚刚放松的力道又加了回去,冷淡地道:“先说你是谁。”

因为疼痛,年轻公子发出一声倒抽气的声音。

年轻公子心内苦笑,口上却屈服了:“……我是萧狄萧公子的朋友,姓薛,名璟之。”

江素羽不屑一顾,冷冷一笑:“说谎。”

薛璟之微怔:“……江小姐何出此言?”

江素羽虽不拘小节,但并不傻。

萧狄自幼在江家庄长大,除了练功的时间,其他时候几乎与江素羽形影不离。

他回家的时间不足三月,哪里就能与人结下什么深厚的交情了?萧狄与那许娇容、傅小六之流不也号称是朋友,可昨日他在众目睽睽下中毒受伤,昏迷整十二个时辰,却无人探访。不知道是没有来,还是来了却不让见。

而眼前人连半点内力也没有,若无萧家人的默许,又怎么能够长驱直入萧狄的院落。

至于萧家的人……萧狄身上的伤痕、昨日受到的冷遇,已让江素羽对萧家人彻底失去信心。

江素羽心中这样想,却只淡淡道:“你若是没有撒谎,那倒是同我仔细说说,你是如何认识萧狄,又是如何跟他做朋友的?”

她咄咄逼人,薛璟之反倒一派和气:“江小姐,我家与萧家是旧识,萧狄是萧家的大少爷,我与他相识、相交,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江素羽听他这样讲,居然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倒是我失礼了。”

她松开手将薛璟之放了。薛璟之站起身来,揉了揉胳膊,面向着她,道:“没关系……”

话音未落,下巴便被江素羽捉住了。

嘴巴被捏开,苦涩的药液从她掌中的瓷瓶流入口中。嘴巴旋即被捂住。

薛璟之看着她,眼底一瞬间里划过惊疑不定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