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江素羽真正地将薛璟之放开了。

她从一侧的柜子里,翻出一件萧狄的罩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算是掩住了她只着一件里衣的上半身。

薛璟之静静站在一侧看她动作,口里慢慢道:“江小姐给我喝的是什么?”

“毒药。”

她答得理直气壮,毫不迟疑。

薛璟之愣了愣,而后竟笑了笑:“会毒死在下吗?”

他虽然这样问,但明显是一副不太担心的样子。

江素羽不免多看了他一眼:“你倒是镇定得很。是死是生,得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薛璟之又笑了笑:“那么,敢问江小姐,我应该如何表现呢?”

江素羽道:“你先告诉我,你是来干什么的吧?”

薛璟之道:“萧公子让我来告诉江小姐,他临时有要事,需要出城一趟。”

江素羽皱眉。

“什么事?”

薛璟之道:“他说他回来后,自会向你解释。”

江素羽听他这样讲,只觉得胸口淤积上一口郁结之气,上不去,下不来。

她忽然有些后悔,就那么把带着一身伤的萧狄放走了。

江素羽感到极为不爽,脸色不免越发阴沉。

她心里还在盘算着怎么处置眼前这位“萧狄的朋友”,薛璟之却主动开了口:“江小姐,厨房已备好了膳食,你现在要不要吃一点?”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素羽顿时觉得空空如也的肚子寂寞难耐,急需抚慰。

不管怎么样,饭总是要吃的。江素羽问:“吃的在哪?”

薛璟之笑了笑:“在外间。”

他先一步走出去,将食盒打开,把里头的菜肴一碟碟取出,摆在桌上。

除了那几道她指定的菜肴,以及萧狄推荐的狮子头外,食盒里还有一碗白米饭,一碗羹汤。

被食物散发出的香气一逼,江素羽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咕咕”声。

薛璟之微笑,将筷子摆到她面前去。江素羽看他颇不顺眼,觉得那笑也是在讥嘲她。

她忽然说:“你先把这些都尝一遍。”

薛璟之愣了一瞬,却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瞧着她,轻轻道:“我不会对江小姐不利。”

虽则是这样说了,他还是抬手将她面前的筷子取过来,夹了一筷离他最近的那盘红烧肉,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他有心与她多说几句话,道:“肥而不腻,味道尚可。”

江素羽将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奋力收了回去,催促道:“还有这几盘呢?”

薛璟之笑笑,不再说话,听话地将所有的菜肴,包括那碗米饭在内,都尝了一遍。

薛璟之道:“只有这一双筷子。江小姐若是嫌弃,我这便去叫人去取新的来。”

江素羽等不及了,从他手中夺下筷子来:“不必了,你用过的也安全,我便勉强将就将就了。”

薛璟之淡笑不语。

江素羽饿得狠了,顾不上理他,举起筷子便是一阵风扫残云。

她吃得颇香,换作别人可能会觉得馋,但薛璟之却觉得胃里阵阵不舒服。

他已久未吃过如此油腻的菜肴,所以身体敏感地提出了抗议。

薛璟之不动声色,轻轻按住了胃部,在江素羽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江素羽狼吞虎咽,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

她将口里的肉咽下,而后轻描淡写地道:“发作得倒挺准时的。”

薛璟之微微一怔,慢慢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来。

他轻轻道:“江小姐当真给我下了毒药。”

江素羽奇怪地看着他:“你难道以为是假的么?”

薛璟之张了张口,想说话,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绞痛。

这绞痛来得快速而剧烈。相较之下,刚刚胃部的小小不适,着实是小儿科。

薛璟之脸色发白,额上冒出的冷汗,很快打湿了鬓发。汗水沿着鬓发一路蜿蜒而下,慢慢渗入领口之中。

他极力自持,才能勉强保持住尚算端正的坐姿,铆足力气道:“江……江小姐,这毒……我会如何?”

江素羽对他的痛苦熟视无睹,兀自将最后一口肉送进口里,咀嚼吞咽。

她吃得颇爽快,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丢丢,因此大发慈悲地回答了薛璟之的问话:“我说过了,是死是生,看你表现。”

薛璟之呆望她:“……”

江素羽吃饱喝足了,站起身,握住薛璟之所坐椅子的椅背,将椅子连人一道拖离桌边,拖至靠墙处。

而后她又自己拿了把椅子放到他面前,在他对面坐了。

这架势,敢情是要拷问他了。

薛璟之心内苦笑,脸上却笑不出来。

他困难地眨了眨眼,抢在江素羽说话前便开口。

薛璟之说话的声音又轻又低,近乎是气声:“快则一两日,慢则半个月,萧公子迟早会回来。他只是要我来向江小姐传话,其他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江素羽道:“那你可知道我是他什么人?”

薛璟之静了静,才道:“萧公子特别嘱咐我,要我在他不在时护江小姐周全。想来,江小姐该是萧公子的心上人罢。”

江素羽微微一愣:“他还说了什么?”

薛璟之道:“只此两件,再没别的了。”

江素羽定定神,问:“那你可知道,萧狄的老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薛璟之多少猜到江素羽为何有此一问,想了想,方道:“萧叔叔是位令人敬重的长辈,不过素日里不苟言笑,大概是位比较严厉的尊长吧。”

江素羽不知道薛璟之对萧家的事情了解多少,又不愿把萧狄在萧家所受的苛待随随便便地讲与外人听,恐怕给萧狄惹来不必要的议论。

她尚在犹豫,薛璟之却似已有些受不住了。

他紧紧按住绞痛难当的腹部,汗落如雨,低低道:“江……江小姐,我真的没有恶意,你便饶了我,好吗?”

江素羽瞧着他,心里仍觉得他可疑,但还是一言不发地从身上掏出了一只瓷瓶来。

她拔掉瓶盖,照先时一样,动作略显粗暴地把瓶中药汤灌入薛璟之口中。

江素羽给薛璟之灌着药,口中忍不住道:“你既知我是萧狄的心上人,又自称是萧狄的朋友,为什么就那么大摇大摆地进来我睡觉的房间里,还想轻薄我?”

药汤入喉的速度急了些,薛璟之咳呛起来,苍白的脸色咳得微微发红。

他好不容易理顺了呼吸,才哑着嗓子道:“我并非有意轻薄江小姐,只是提了食盒进来不见人,便找到了里间去。见小姐和衣而眠,怕你着了凉,所以便……总之是在下考虑不周,失礼于小姐,还请恕罪。”

薛璟之对她的态度一直非常客气。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江素羽虽然内心深处仍对对方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但面上倒也不好再为难他。

再说,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万一他真的是萧狄的好朋友呢?

江素羽道:“看来是我误会了你,不好意思啊。”

她是个直率爽朗的人,假模假样的话说起来不甚熟练,叫人难以信服。以薛璟之的城府,自然轻易便瞧破了她的虚情假意。

他眸底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沉郁之色,面上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无妨,是我失礼在先。”

他坐了一阵,待得腹部的绞痛全部消散,便对江素羽道:“江小姐,今日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江素羽巴不得他快点走,爽快应道:“好,那我就不送了。”

薛璟之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及至门前,候在外头的苏九见他满面倦容,脸色苍白,立刻迎了上来,关切问道:“主上可是有什么不适?”

薛璟之在他面前也不逞强,顺势便扶住了苏九的手。

薛璟之说:“这江小姐,真是厉害得很。”

他语气里带着一股浓浓的自嘲之意。苏九鲜少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讲话,不免愣了愣。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您和江小姐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薛璟之笑了笑:“也没有什么。她只是不大欢迎我。”

苏九欲言又止。

薛璟之瞧了他一眼,说:“我没事。回翡碧阁吧,折腾了这么久,我也乏了。”

苏九打消了追问的念头,只扶着他往翡碧阁走。

一路上薛璟之异常沉默。

昨天他与苏九在那乘风楼上见到江素羽时,便觉得面熟,于是多了几分注意。

所以才会将萧狄、江素羽与旁人的对话仔仔细细都听了去。

萧狄时刻回护着江素羽的样子,倒是与幼年时一般无二。而江素羽分明也毫不避讳地依赖着萧狄,望向萧狄的眼神温柔热烈。

薛璟之心里便很不舒服了。

待得进了萧宅,从萧麟口中得知,江素羽是独自一人从江家庄追来萧家找萧狄后,薛璟之心里便酸的发苦了。

他对江素羽念念不忘,对方却极有可能早已不记得有过自己这么一个人。

江素羽的老爹江映月是个大夫,而且还是颇为高明的那种。

虽则他低调遁世,在偏僻的江家庄里养着宝贝女儿,过着岁月静好的小日子,但总会有些人不辞辛苦地找上门来求医问诊。

阿璟,也就是当时还年幼的薛璟之,便是众多求医者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