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62章

薛璟之看都没看萧狄一眼,径直回身走回屋中,坐下。

江素羽僵立廊下,眼睁睁看着大雨顷刻间便将萧狄全身浇透。

她连风都舍不得让萧狄吹,只怕将他吹着凉了。

自己这样护着的人,转眼间便被人如此踩压欺辱。

她心中涌起出离的愤怒,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萧狄亦在看她,眼眸里种种复杂情绪交战,最终只剩下了焦虑和哀恳。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进屋子里去。

淋雨也好、罚跪也罢,与他曾受过的严厉责罚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虽然,让江素羽看见了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使得萧狄感到格外难堪和痛苦,可是,与她的安全比起来,这又何值一提呢。

江素羽与萧狄隔雨相望。

她读懂了他的心意,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自按捺情绪,转身往里走。

薛璟之坐在堂中,正静静地看着她,见她回身,便指了指一侧的座位:“江小姐,坐下来说话罢。”

江素羽一言不发,走到他所指的座位前坐了下去。

薛璟之端详着她的脸色,淡淡地笑了笑,道:“江小姐,你不该对我如此不满。我供着萧家锦衣玉食,换他由我随意驱使,自问还算厚道慷慨。是他违令在先,怪不得我。”

江素羽看着他,紧紧咬住嘴唇,只怕自己贸然间嘴一张,便会将眼前这年轻的皇帝骂个狗血淋头。

萧狄还跪在雨中,她此时还救不了他。

江素羽默自酝酿了一下情绪,方开口说道:“我一直有件事想请教皇上。”

薛璟之静了静,道:“你说。”

江素羽道:“这段时间,我将前后种种,都逼阿狄讲与我听了。子蛊‘寒焰’既自阿狄出生时便埋种于他体内,皇上为何却安心将他放在江家庄内长大呢?”

此事她还是在重回广岳城后,与萧狄两人独处时听他讲的。

在江素羽的记忆里,她爹江映月提起萧狄的身世时说过,萧狄是一个女病患求医时,带着身边的婴孩。

女病患病重不治,死前求江映月给尚在襁褓中的萧狄一口饭吃。

萧狄成了孤儿,从小便被江映月指给江素羽当影卫。

江素羽回想往事,只觉得这当中疑点重重。

江家庄中不少人会武,却没有专职的护院。比方说萧狄的师父陈雄,武艺高强,平时却跟庄内其他人一样下地种田,只在有麻烦的时候,才出来亮一亮身手。

庄内只有萧狄一个影卫。小时也就罢了,便是长大了些后,他也只做影卫该做的两件事,就是保护江素羽和练功习武。

关键江素羽呆在那与世无争的江家庄中,哪里就到了需要专配影卫的地步?这在连专职的护院都没有的江家庄里,未免显得过分奢侈了。

江素羽以前只当是老爹疼她惯她,所以给她单配了影卫。现在,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并且,照着江映月的说法,旁人家里养着的影卫,从身份地位上讲,该是所有仆役中最低的。

所以,江家庄里唯一的影卫萧狄,便成为了地位最低的人。

但这些,江映月也只是嘴上提提而已。

说着是地位最低,可萧狄总归只听江素羽调遣,只干两件事。

旁人压根便使唤不了他,更不可能欺辱到他头上。

再加上萧狄保护江素羽尽心尽力,练功习武十分刻苦,所以不论是他师父陈雄,还是庄主江映月,都鲜少挑出他的错处。

算起来,萧狄吃的苦头,多是被骄纵的大小姐牵累的。最常发生的,是听她命令陪她胡闹后,挨打受罚。

总体来说,他这个庄中地位第一低的影卫,日子过得其实还算不错。

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追问,为何素来宽仁的江映月,要生生将一个无辜稚子硬指为庄内地位最低的影卫呢?

这影卫既没必要专设,从实际效果来看,也确实与一般的影卫不怎么像。

萧狄更像个跟班,大咧咧地跟在江素羽的身边,并不像影子一样隐藏踪迹。名义上,他是庄内身份最低的人,可实际上,却没体现出他的地位到底低在了哪里。

——这“影卫”的身份,简直像是硬生生地按在萧狄身上的,不伦不类。

为什么要如此?

考虑到后来发生的种种,江素羽觉得,她或许能够在萧家,在薛璟之那里得到答案。

薛璟之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他望着江素羽,目中露出一丝怀念的情绪:“江家庄是个好地方。江小姐,我很高兴在那里认识了你。”

他语气依然平静,却不知为何,让江素羽的心中微微一酸。

她也记得阿璟。

江素羽见过很多病患,其中不乏孩童。

病人的脾气通常都很大,特别是小孩子。

可阿璟很不一样。

他安静得过分,具备孩童身上罕见的忍耐力。

不管是喝苦涩至极的药,还是受非常疼痛的针灸治疗,他都不怎么出声,只一味默默承受痛苦。

即便是自己身受病痛折磨,他还能够对周围的人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

——还能在喝下一碗奇苦无比的药汁后,将糖葫芦留下两颗来给她。

江素羽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若换了是她受了这么大罪,早要嚎得所有人知道,要所有人围着她安慰她。

后来,阿璟离开了,老爹江映月才将他真实的身份告诉了江素羽。

薛璟之来江家庄时早已被立为太子,但生母皇后去世后失了怙恃,在宫中的日子似乎过得不怎么好。

他来江家庄求医,其实是被人下了毒。

江素羽那时候,对年幼的阿璟颇生出过几分同情。

生在帝王家的薛璟之,过得那样艰难辛苦。

可时至今日,物是人非,江素羽对眼前的人,再无半分怜惜,徒余憎恶。

江素羽一点都没有陪薛璟之叙旧的兴致。

她拿眼偷瞄了一下院子。

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那个人动也不动地跪在原地,像一具安静的雕塑。

这样的距离之下,隔着雨幕,她看不太清楚萧狄面上的表情。

他带着伤,插着针,中毒后十余日来一直没怎么睡过正经觉。

初时,不绑着他手脚,萧狄几乎只能枯坐不动,干不了任何事。只要动一动,他便忍不住想去拔针。

慢慢熬过一阵后,他学会了如何忍耐和克制,竟可如正常人一样活动。

但那不代表萧狄所受的折磨便少了。

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身体在这不停歇的酷刑之下,全面衰微下去。

萧狄现在,当真再受不了折腾了。

她偷瞄院子的动作,被薛璟之看得清清楚楚。

薛璟之垂下眼,笑了一下。

那一瞥之间,江素羽脑子里转过了许多个念头。

她重新将视线移回到薛璟之的面上,道:“皇上来江家庄的时候,我也和皇上玩得很开心。”

眼前人现在掌控着萧狄的生死,得罪不得。

他要叙旧,她便奉陪。想听什么,她便说给他听。

薛璟之见她如此说,倒愣了一瞬。

他本以为,按江素羽的脾气,绝不会有耐性与自己扯七扯八。

她可是一见面就急吼吼地跪到自己面前,戳穿了他的身份,没给彼此留下半分虚与委蛇的余地。

她是为了萧狄,才耐着性子哄自己。

薛璟之眼色微微一沉。

他忽然觉得兴味索然起来,淡淡道:“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江素羽:“……?”

不是你要提的吗?莫名其妙!

她腹诽不已,面上却配合地点了点头:“哦。”

薛璟之瞧着她,道:“江家庄是个好地方,江庄主也是个好人。只是,却似乎在某些方面有些欠缺,令人有些失望。”

江素羽一听,差点又要跳脚。

啥玩意儿?

害完了萧狄,连她爹爹也一并编排上了?

是皇帝就了不起啊?

……好像,是挺了不起的。

行吧。

忍,我忍还不行吗?

江素羽内心经过一番自我挣扎后,伸手摸了摸鼻子,道:“是,民女的父亲身上缺点着实不少。只不过,皇上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薛璟之瞧着她的小动作,心情忽然又愉快了一些。

难为她这么样一个人,竟能忍到现在。

薛璟之笑了笑,道:“我将萧狄放在江家庄,托江庄主将他当影卫来训练。怕庄主有误会,还专门告诉他,影卫当是庄中地位最低之人,倘若护主不力或习武不勤,必得责骂、处罚,叫他知道规矩。萧狄迟早要来我身侧替我做事,他不可意志软弱,也不需要无谓的自尊心。可是江小姐,你瞧瞧他。”

他朝着院子里的那个跪在雨中的人努了努嘴,语气里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厌烦憎恶:“他哪里有一点影卫该有的样子?”

江素羽紧紧握住椅子的扶手,勉强控制住情绪,接上了薛璟之的话:“皇上……民女见识浅薄,不知道皇上所说的影卫该有的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呢?”

薛璟之看着江素羽的眼睛,眸光陡然间变得有些森冷可怖。

他道:“影卫,便是主人的狗,该对主人尽心效忠。可这条狗,在江家庄时,便对自己的旧主人存了非分之想。回到萧家庄后,又不服管教、吃里扒外,随意泄露新主人的秘密。说起来,恐怕还是江庄主教养不力,才教出了这么条不懂事的狗来。不过,江庄主毕竟没有经验,我也不好怪他。事到如今,也只能由我重新教他规矩,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江素羽听他说出这一番话来,死死地咬住了牙。

若非如此,她恐怕会无法控制自己,即刻便要破口大骂。

狗皇帝!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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