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64章

听到薛璟之说的话后,江素羽的心剧烈地抽痛起来,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脑子其实还是懵的,难以完全将发生于眼前的巨大变故尽数消化。

但是……至少有一件事,是明确而清晰的。

薛璟之此刻对萧狄的所作所为,正是一直以来,萧狄试图瞒着她,独自承受的事情。

萧狄受尽不公苛待,却仍蛰伏隐忍,苦苦支撑,只是为了保护她。

所以,当萧狄意识到薛璟之不会动她以后,便再不肯继续忍耐下去。

他其实,早就不堪忍受了吧……

就算明知这样势必会激怒薛璟之,惹来酷刑加身,萧狄也不再后退妥协。

江素羽看着萧挺扶着萧狄往外走,忍不住往萧狄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身侧,立即传来薛璟之冷漠的声音:“江小姐,留步。”

这已是薛璟之第二次警告她。

江素羽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萧狄被萧挺托着,消失在院门之外。

自始至终,萧狄都没再看过她一眼。

江素羽僵硬地转过身,与薛璟之正面相对。

如非必要,她实在不愿与薛璟之这样的人有太多接触,毋论与之为敌。

但现在,江素羽自认已别无选择。

她在心中提醒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萧狄此时正如濒死的病患,她需得保证头脑清醒、行动有效,才能救他。

她一定要救他。

江素羽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将布满冷汗的掌心在衣摆上擦了擦。

她望定薛璟之,道:“皇上此举,是准备完全放弃萧狄了么?”

江素羽有意将称呼从“阿狄”改为了“萧狄”。

她是医者,是江氏之后。她的意见对薛璟之来说具有价值。

但前提是,得薛璟之信她。

若是表现得与萧狄过分亲密、对萧狄过分关心,显然无益于提升她话语的可信度。

薛璟之听了江素羽的话,微一蹙眉,又很快恢复平静神色。

他淡淡道:“萧狄说了些什么,你也听到了。他公然忤逆我,倘若我不加以惩戒,日后还如何向他发号施令?今日是他非要自讨苦吃,江小姐何以说是我要放弃他?”

江素羽磨了磨牙。

她强自将反驳对方的念头按捺下去,道:“我想也是。皇上日理万机,却抽出时间亲临此地,想必对萧狄还是十分重视的。”

她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并不太担心刚刚被带下去的萧狄。

薛璟之看着她的眼光里,因此带上了些许探究。

他甚至浅浅地笑了笑,大方承认道:“养蛊不易,耗资甚巨,而我是个很节省的人,不喜浪费。”

他口口声声只讲养蛊不易,丝毫不提萧狄本人,想必自内心深处,只将萧狄当作养蛊的炉鼎。

江素羽深恨薛璟之这副把人不当人的态度,眼下却不得不忍。

她尽量让自己的话语听上去平和中正、不带私心:“皇上,这段时日我与萧狄朝夕相处,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情况。萧狄受疼痛折磨难以入眠,这不仅影响他的身体,也影响到他的精神。他的精神状态一直算不上稳定,入睡后时常梦魇,胡言乱语,显已到崩溃边缘。”

薛璟之眼色变幻,缓缓道:“江小姐,你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他既然这样说了,江素羽便将弯弯道道的客套话省了去,道:“我虽不知这子母蛊秘术的详细情形,但皇上既然曾以我为质,威胁萧狄就范,想必母蛊对子蛊的控制力,尚不足以让萧狄如提线木偶般,对皇上言听计从。今日,萧狄显然已破罐子破摔,皇上却仍想用往日的法子来治他,恐怕非但没有效果,还可能适得其反。倘皇上没有把握将他完全变为俯首听令的行尸走肉,却强要折磨他的精神,说不定会将他生生逼疯。届时覆水难收,皇上便是不想放弃,恐怕也别无选择了。”

江素羽记得萧狄极怕被蒙眼睛。当日在那道观的地窖之中,因为她执意为之,萧狄便竭力配合,却仍在她行事之时,无法自控地浑身发抖。

萧狄说,被蒙上眼睛后,会产生幻觉。他虽没有细说,但时至今日,江素羽已然明白,萧狄瞒着她的事,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那些幻觉,对萧狄而言,想来定是极为可怕的噩梦。

而薛璟之今日发怒时,刻意提到要蒙住萧狄的眼睛,令江素羽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蒙上眼睛,对萧狄来说,恐怕是薛璟之施加给他的、某种精神上的酷刑。

薛璟之又皱了皱眉。

江素羽直言不讳,话糙理不糙,说到他心坎上了。

他虽然知道江素羽与萧狄的关系,知她说这一番话,也定有替萧狄求情的意思在,却仍不得不认真考虑起江素羽所说的意见。

薛璟之侧头想了一阵,忽然笑了笑,道:“江小姐,你说的有理,我这便让人拆了他眼上黑布。”

江素羽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却听他又道:“萧狄带着内伤,又穿着针甲,没有内力护体。因此,鞭打杖责之类,既恐怕会伤他根基,又可能导致银针错位。掌嘴不过罚他出言不逊,五十也就够了,再多了恐怕他脸上难看,惹人厌烦。这样看来,他打也打不得,眼睛也蒙不得,以你之见,该怎么罚才好呢?我总不能就这样放过了他。”

江素羽怔住。

她一时间说不得话,只在心里破口大骂。

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

她心里将薛璟之来来回回又骂了千百遍。

薛璟之分明知道她对萧狄的心意,偏还要她出主意来惩罚萧狄。

这是有病吗,啊?

萧狄还真是了解这狗皇帝,一句都没骂错。

这个人以玩弄人心为乐,明知她心中关心萧狄,倒以退为进,拿她当猴耍。

薛璟之见她脸色铁青,久不答话,眸色稍黯,却又笑了笑,道:“江小姐既没有好主意,那便还是由我做主罢。”

江素羽骇了一跳,冲口问道:“你要对他做什么?”

话出口便后悔。这皇帝心眼小得很,自己这句形同质问的话,只怕又要惹恼他。

果然,薛璟之听了她的话,脸色微微一沉。

他淡淡道:“放心,我既不想要他死,也不想要他疯。你不是很担心他么,我这便将他召回来,让你看着些,倘若有事,也好由你这师出名门的圣手,及时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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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狄毕竟是裁天教的少主,萧家的家主,纵是要动刑,萧挺也想避人耳目,给萧狄留几分体面。

他独力扶着萧狄,将他带到了萧氏祠堂,派人将董桐和周靳喊了来。

两人听了萧挺的说明,皆露出了些许疑惑神色。

照理说,萧狄此番的事情办得妥当漂亮。迟北城和试剑山庄已被完全抹杀,连渣都没剩下多少。而后追来的戒嗔等人,亦几乎是被萧狄一力诛杀的。

虽然后头萧狄中了毒,可那也实在怪不得他。对方手段低劣,事先难以想到,也是正常。

更何况,既是干杀人放火的勾当,付出些代价,亦是再正常不过。

此番行动,除了萧狄一人受伤中毒外,参与行动的其他教众无一人折损,已算是十分理想了。

可主上非但未曾嘉奖,反倒要罚。

罚也就罢了,还是掌嘴这种羞辱意味远大于惩处效果的罚法。

——萧狄未免也太惨了些。

不过,主上的权威毕竟不容置喙。

董桐和周靳虽替萧狄略感不平,但并没多问,只点头应是。

董桐是第一护法,按理当由他来负责对萧狄的惩处事宜。

董桐道:“少主,既是主上有命,我等也只能遵令行事,还请少主恕罪。”

萧狄枯坐在地上,面无表情,没有对他的话作出任何反应。

董桐见他如此,心中微怵,不敢多说,只对萧挺和周靳道:“烦请二位扶着少主些。”

说是扶着,自是客气的说法。两人一左一右各执萧狄的一条手臂,拉到他身后抬高,将萧狄按跪在地。

董桐在萧狄面前半跪下身,一手托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另一只手打在萧狄的面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在空荡荡的萧氏祠堂之中,与雨声混杂在了一起。

五十下很快打完了。

董桐知道萧狄此时身上带伤,亦无内力护体,是以下手十分小心。

打完后,萧狄嘴巴周围微微肿起发红,唇角破了一处,但未受重创。

萧狄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挨打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交谈的意愿,其他三人便也尽量不说话。

萧狄的手被拉到身后锁死,腿脚上也上了镣铐。

萧挺和周靳合力将他抬到一侧,让他靠墙而坐。

董桐走近,动手将布条绕裹在萧狄的眼睛上。

萧狄这时候,第一次有了表情。

他稍微往上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

是自嘲的笑。

萧狄心中一片悲凉。

他其实什么都已不在乎了,却仍在被蒙住眼睛的时候,本能地感到些许恐慌。

锁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起来。

董桐在他耳侧道:“少主,我等先告退,稍晚些再来。”

萧狄没有说话。

董桐暗叹一声,也不再等他的回应。

三个人离开祠堂往外走,却有个小婢撑着伞一路小跑着过来,道:“总管!董道长、周公子!薛公子说,让你们带少爷去他那里。”

萧挺一怔。萧狄不是刚刚才被他从薛璟之那里带出来么?这又是闹的哪出?

萧挺道:“这当真是薛公子说的吗?你没有听错?”

小婢忙不迭地点头:“薛公子说得很清楚,奴婢不会弄错。”

萧挺:“……好,那我这就带少爷过去。你且先行回去复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