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65章

薛璟之让盛安叫了人来,吩咐将萧狄重新带回。

做完这些,他才对一直站在一侧不言不语、脸色难看的江素羽道:“江小姐坐罢,我尚有正经的话同你说。”

江素羽看着他,硬邦邦地道:“民女站着就好,皇上有话请直说。”

她语气不善,薛璟之不禁轻轻皱了皱眉。

但他并未发作,反倒兀自笑了笑,扶着椅子坐了下来。

薛璟之道:“江小姐打算如何医治萧狄?”

他实在是个厉害的人,随随便便就能将江素羽气得发疯。此时又只用一句话,便令满腔气愤的江素羽瞬间冷静了下来。

萧狄的情况十分不好,不拔针,他便会时时受剧痛所扰;拔了针,他又撑不过半刻便会全身中毒。

江素羽心疼得要命。

她其实一早便想着要跟薛璟之说这件事,所以见面后一刻也不愿等,便戳穿了对方的身份。

江素羽十分确定,薛璟之的动机虽然龌龊,但却与她目标一致。他们都是想要保住萧狄的性命的。

而要救萧狄,她需要薛璟之的帮助。

更具体些说,是需要母蛊宿体的帮助。

江素羽道:“萧狄的情形,皇上想必已经知道了。据我猜测,那毒之所以在萧狄体中反复出现,是因为毒素已融入子蛊之中,随内力游走而爬遍萧狄周身,且不知为何,子蛊之中似乎还不断生出新的毒素来,是以不管解毒多少次,都除不干净。”

薛璟之点了点头,轻轻蹙眉,道:“原来如此。”

江素羽道:“我对蛊虫之术所知不多,于毒理一道,亦不及我爹那般见多识广。所以,我本打算在针甲造好后,尽快带萧狄回江家庄去,让我爹爹替他诊治。但是……”

薛璟之注意到她的犹豫,便鼓励她继续说下去:“但是甚么?”

江素羽看着他,道:“但是皇上来了。”

薛璟之一怔,却很快反应过来:“我来了,便能救他?”

江素羽望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不论是怎样的子母蛊,母蛊都对子蛊有很强的召唤力。我虽无绝对把握,但倘若皇上能帮我锁定子蛊在萧狄体内的位置,我便可以将解药直接注入子蛊之中,彻底去除毒素。”

薛璟之听她这样讲,很干脆地摇了一下头:“此法不可。”

江素羽愣了愣,问:“为何不可?”

薛璟之道:“我与萧狄种下的子母蛊,限制颇多。江小姐所说的虽然颇有道理,但终究只是猜测。那毒素既能在子蛊中留存,并且还不断生出新的毒素来,说不定与子蛊有共生之理。且不说子蛊极小,纵有母蛊召唤,也未必能以肉眼锁定其位置。便是锁定了位置,你贸然将解药注入,倘若在除毒的同时导致子蛊出了差错,届时萧狄死得更快。”

江素羽一愣:“便是除毒时一并将子蛊杀死了,又怎会让萧狄死得更快?蛊虫只是寄生于宿主血肉之中的外来之物,又不是身体与生俱来的脏器。存活的蛊虫会因其类别对身体产生不同影响,但蛊虫若死于宿主体中,只会导致它带来的影响消失,并不会让宿主身死。”

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声音不由变得尖利了些:“难道说,皇上的意思是,子蛊若是死了,你便要杀了萧狄?”

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又何必等子蛊死?你最好现在便杀了我。”

是萧狄的声音。

江素羽怔了怔,掉头往外头看去。

萧狄被萧挺扶着走近前来。

江素羽看到他唇角破裂的伤处和脸颊上的红肿,不由得走到他面前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说:“阿狄你……”

一股巨大的悲哀在她心间蔓延开去。

江素羽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萧狄看着她,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他闭了闭眼,将手从她掌中抽了出来,而后看向薛璟之。

萧狄的语气十分平静,倒没了早些时候那么重的愤慨和戾气。

他只静静瞧着薛璟之,淡淡道:“你不必费心救我,且省些力气吧。虽有子母蛊的羁绊在,我不能拿你如何,但你也休想再让我听令于你。”

薛璟之冷静地回望着他。

这一回,他却并没因萧狄的逆反言语而露出不悦之色,反倒笑了笑。

他没理萧狄的话,只对江素羽道:“江小姐,你误会了。并不是子蛊死了,我便要杀他。而是子蛊‘寒焰’十分特别,从植入体内到被唤醒,中间历时极久,与宿主的身体血肉相融。简单讲,若是子蛊死在宿主体内,又或被剥离出宿主的身体,宿主便会死。”

江素羽听着听着,面色再度发白。

倘若薛璟之说的是真的,萧狄岂非永远都不可能摆脱子蛊“寒焰”?

她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便听见薛璟之道:“子蛊死,他必死。子蛊活,他却未必活。虽则养蛊不易,但我去年登基,往后日子还长。萧狄已然这副模样,且不说救不救得活,便是救活了,他显然也已不肯听我的差遣,那我还留他何用?倒不如将子蛊从他身体里取出,换个炉鼎。左右迟北城和戒嗔这两个扎手的已然死了,我眼下倒也不急着用。”

他语气平静,只如闲话家常一般。

江素羽却听得肝胆巨颤。

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变了调的声音大声道:“不可!”

薛璟之瞧着她,眼色晦暗不明,并未计较她的失仪,只平心静气地道:“江小姐,我知道你跟他一道长大,与他素来亲厚。可天下好儿郎那样多,我带你多见几个,你自便知道,他实在没甚么特别,不值得你如此上心。若是你想要听话的影卫,我也可以找来些好的,由着你随便挑。人生还长,你且听我一句劝,别在他身上再浪费时间了。”

江素羽盯着面前年轻的帝王,生出难以置信的感觉。

世上怎会有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薛璟之和自己,莫不是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当中?

他怎能将那样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全无半分惭愧?

江素羽浑身发抖,却慢慢走到萧狄面前,将他挡在自己身后。

她说:“你倘若要杀萧狄取蛊虫,先将我杀了罢。”

萧狄一震,翕动嘴唇,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去,手便再度被江素羽紧紧地握住了。

“小姐……”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被江素羽强硬地截断。

“你闭嘴。”

萧狄怔了怔,一时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江素羽温热的掌心略有些潮湿,大概是出了许多汗。

她死死地盯着薛璟之,不肯退却,只留给萧狄下巴紧绷的半张侧脸。

那侧脸分明非常熟悉,却令萧狄生出惊艳的感觉。

萧狄明白,薛璟之其实说的,其实没有错。

江素羽或许还不能够理解,可萧狄却已能够懂得薛璟之思考问题的方式。

正如薛璟之所说的那样,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并非不可替代。

的确……的确不值得小姐浪费太多时间精力。

倘若今日他死在了这里,小姐什么都没说没做,他最多也只会觉得有一些难过,倒也不至于会忿忿不平,更不会怨恨她。

今日得知江家庄的隐情之后,小姐或许比他更加为难。

无论如何,萧狄都希望江素羽一直都像以前一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生活。倘若不能够,也至少要好好地活下去。

江素羽是他的心上人。而在萧狄眼中,爱眷一个人的方式,是尽己所能,让她更好。

他不愿意让她为了自己而受罪,宁可一力担待所有创痛。就算因此要一个人孤零零去死,他也可以……可以接受。

可是,当江素羽挡在他面前,力图保护他的时候,萧狄真的……

真的很高兴。

高兴到发了半天的怔,才将低声地把被她截断的半句话讲完:“小姐不要冲动行事,庄主还在等你回家。我……我没关系的。”

江素羽浑身僵硬,紧紧地咬着唇,却不肯接话。

她仍只是盯着薛璟之。

不是她要冲动行事,是薛璟之没有给她更多选择。

薛璟之亦瞧着她,仿佛发了呆。

他实在是想不通,江素羽为何会为萧狄做到如此地步。

薛璟之只觉得胸口闷窒难当,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熬了几日的夜,加紧处理政务,方抽出了些时间。又舟车劳顿地奔波,赶来广岳城萧家。

萧狄中了毒,情况不大好,薛璟之是知道的。

可是……子蛊“寒焰”虽然重要,但萧狄身边有江素羽看护,亦已寻得控毒的法子,便是萧狄要受些苦头吃些亏,也不至于会真就死了。只要快马加鞭地送到江家庄去,无论如何,“寒焰”也不会有失。

更何况,迟北城和试剑山庄已处置妥当,还额外附赠戒嗔加长毅寺的二十名精锐。短时间内,“寒焰”已没有出手的必要。

总而言之,薛璟之根本不必亲自来这一趟。

若不是……

若不是想再见江素羽一面,他不会来。

与他无话不谈的太监苏九,已死在了萧狄认主时发生的意外当中。

薛璟之心底那份对江素羽的隐秘心意,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

他曾答应过江素羽,会再回去江家庄,找她玩耍。

只是江家庄山迢水远,薛璟之始终没有机会,兑现当日诺言。

恐怕……江素羽也早已忘得干净了。

她此时满心满眼,只装得下一个男人。

薛璟之不能承认,他对萧狄嫉妒得发狂。

这种嫉妒,已然令他有些失控了。

平心而论,萧狄,并没有他口中说得那样不堪。

他的自尊心虽比一般的影卫要强许多,但却能隐藏得很好,至少面上,能够表现得足够服从。

他虽然不喜欢亦不擅长杀人,但一旦明白了因果利害,答应去做了,也做得相当不错。

但薛璟之没有办法正常地看待他。

他对萧狄始终满腔恶意,只想将那人狠狠摁在泥沼之中,叫他像畜生一样抬不起头。

萧狄不仅仅是“寒焰”的炉鼎、裁天教的少主。

他还是……江素羽的心上人。

而江素羽,恐怕是薛璟之唯一一个动了真心的女子。

但即便如此,他一早便克制住了对她的心思,而是选择将她当作一枚棋子,替代已死去的萧狄之父,死死地控制着萧狄。说到底,在他心里,一个女子,再好,亦比不得江山大业重要。

时至今日,萧狄已替他杀了迟北城、灭了试剑山庄。在某方面的争斗中,他已全面占据上风。

萧狄暂时,没什么用了。

正因如此,薛璟之才觉得,此时他又有了机会,将江素羽从萧狄身侧夺走。

薛璟之很想就像他那方才所说的那样,先杀萧狄取蛊虫,而后再强行将江素羽带回宫中,据为己有。

江素羽或许会伤心一阵子,也会恨他一阵子,可他是皇帝,她不能怎样,时间久些,说不定便回心转意。

届时他再好好安抚一番,江素羽说不定也会与他尽释前嫌,安心侍奉于他。

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母后死了,他不也活下来了么?还活得好好的。

薛璟之觉得自己想的没有错。

只是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怎么也说不出口去。

他凝视着江素羽。

眼前的少女分明怕得脸色发白,却还是倔强地站在萧狄身前,毫不退让地与自己对峙。

她身上,有一种薛璟之未曾拥有过的东西。

他十分确信,自己可以将那东西,从她身上剥夺。他是帝皇,手中的确握有这样的权力。

但是……

雨还在下,雨势却已转弱。

雨声不再激烈如鼓声,倒更似女子呜咽之声。

许久,薛璟之方轻咳一声,回过了神。

他神情漠然,眼色酷冷:“江小姐,想不到你竟对他如此回护,这倒是……当真出乎我的意料。”

江素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懒得去猜了,只梗着脖子道:“是,阿狄对我来说很重要,请皇上体察,不要伤他。”

薛璟之听她这样讲,喜怒难辨地笑了笑。

他说:“江小姐,你若执意保他,我也不是不能应你。”

萧狄听他这样讲,直觉不好,立即开口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且将你那一套收起来!”

江素羽却轻轻地按了按萧狄的手。

她岂能不知薛璟之喜欢搞的那套把戏。

只是纵然她看薛璟之再不顺眼,也不得不承认,薛璟之搞的那套,虽令人不齿,却十分有效。

——薛璟之先用自己去控制萧狄,此时又拿萧狄来胁迫自己。

可萧狄眼下伤重又中毒,便是要逃,也机会渺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白着脸,对薛璟之道:“皇上有何条件,直言不妨。”

薛璟之见她肯这样说,心中微微一松。

疲倦涌上,薛璟之伸出手,轻轻揉了揉眉心,道:“我让董桐明日一早便将萧狄送回江家庄去解毒治伤,李瑾随行,监控他的身体状况,你不必担心。江小姐,你随我一道回帝都去,到宫里小住几日,替我调理调理身体。”

江素羽睁大了眼。

萧狄的手,在她掌中,微微地抖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这个男二十分可恶,但是……我还是想让小姐去宫里玩几天,就让狗皇帝后院起火那种。

另外,还金毛狄自由的关键还是在母蛊身上,请大家将男二当成母蛊的炉鼎就好。

此文人物和剧情已然进行至此,短时间内将狗皇帝一刀结果不太现实,但是正义终将战胜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