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顾青鸾的脸色阴黑,她背对男子,虽面无表情,双眸深处的情绪却十分可怖。
她竟看不出来……这位表面光风霁月的仙储,背地里是这样一位背信弃义,毫无怜悯心的宵小之辈。
亏她还为这段感情如此之心痛,心碎!那个孩子,那些纯良的一面……原来都是伪装么?
心中堵了一团气,她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眼眶泛起酸涩,不知是盛怒,还是懊恼。
那个朝她露出一个干净笑容的男子,真的要这样被覆盖,被篡改得面目全非么?
与其说她爱上的是那个干净如少年的男子,不如说,她爱上的是那个灵魂,一眼可以看透的,纯净而温暖,给她无限的安全感。
可现在……应该不在了吧?顾青鸾扯起唇角,笑得勉强。
她已准备撕破脸皮,哪怕在这仙宫与众仙族大战,也在所不惜,可那道灵力与她接触的刹那,女子愣住了。
她突兀发现,不是男子改变了,是她……是她一直过于阴暗,揣度人心。
这不是必杀的一招,这种波动,反而是……
镜魂术——抹去记忆的一种术法,常见于高位灵修,对灵力低微者。
而这,对早已心生防备的她来说,毫无作用。
女子此刻恰好回眸,眼中流露难以抑制的惊讶,隔了片刻,她却一副双眸迷茫的模样,双腿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而后她白皙的手指拂着额头,骤然摇了摇,再睁眼时已目露清明。
“我……我不是在抹桌子么……”女子惊惶地环顾四周,看见屋内那人时,瞬间骇得如失去魂魄,她慌慌张张跪了下来:“婢子参见仙储。”
“此处不用打扫,”那人抱着手,倚在门框处,清冷的眸光淡淡扫过她,与她惊惶的一双眼对视片刻,吐出一句:“以后也不用再来。”
顾青鸾不知道自己演技如何,是否会被这人发现,她暗自攥紧了手,心惊胆跳,福身低头行礼,答:“是。”
男子盯了她一眼,而后转身,消失在昏暗的内室。
顾青鸾缓慢、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丝毫没有“记起”遗落在桌子旁的抹布。
七拐八绕,迈出主殿的那一刹那,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是冷汗。
经过此次近距离接触,她骤然惊觉,她并不害怕与这人相处,她怕的,是撕破这层伪装,正面与这人对峙。
三千年前的瑶池花赏,她是否就在这人心中种下了情根?可即便如此,为何他不让自己知晓?
这个问题在决裂后来看,已经失去意义,她回到自己阴暗狭窄的小房间时,感觉头痛欲裂,也是扑上床,把头埋在了薄被中。
闭上眼,眼前却浮现那人似笑非笑的面容,男子那双眼本来净如琉璃,在小世界里,她最喜欢被这人抱着,而后近距离凝望他眼中蓝天白云的缩影。
也不知是为了看头上的云,还是为了,借此正大光明偷看,那双比星辰更美丽的眼睛。
像一颗未蒙尘的珍宝。
她失去了她的珍宝。
男子低沉的嗓音似乎还回荡在耳畔,似笑非笑,带着一种言语难以描绘的悲戚——“她拖我下仙罚台时,我还以为她是记得我的,想带我走……可惜,她不记得了。”
“万丈红尘里,我是否遇见过你?”
“云绛?”
黑夜里,女子那双眼漂亮得就像水中洗过的墨玉,她朝着床头夜色,问得茫然。
可惜,早已无人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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竖日,顾青鸾照例在琉华宫打扫,旁边相互认识的宫娥倒三五成群,一边干活,一边聊些鸡毛蒜皮的琐碎。
顾青鸾听得烦闷,索性离她们远点,但刚准备抬脚离开,却闻一人道:
“我们悄悄的说啊,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真可惜啊,仙帝给我们的小天孙指了个婚事,就是今晨发生的事,我路过诀嚣殿,还听那里刚下议会的众仙官在闲聊,皆议论纷纷。”
“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小天孙’,哎呦,你这话说的……我可真爱听哈哈,不过可小声点!”
“你怕是在胡诌吧?仙储今年方才满万岁,还须得历经七世死生轮回,累积三次救世功德,一段生死情劫,方可功德圆满,有接任仙帝之位的根本,而今他,他还……如此年轻啊!”
“是的,没错,”那第一个说的粉衣宫娥闷闷道,“还记得几个月前,仙帝罚下的雷刑么?当时不是就有传闻,仙帝有意追加轮回,一并算作处罚?”
有宫娥捂住了嘴,像是要哭出来:“仙储待下人都如此好,每月还会派人问询我们在衣食住行上是否有短处,整个琉华宫宫人有目共睹,此般翩翩君子,为何要遭这个世界如此对待?”
“那些即位前的轮回,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当年太上帝历练如今仙帝时,仙帝却已十万岁,随太上帝征战多时,已有历练。即便如此,在最后一世劫难仙帝也伤了神魂,差点没能回来,而今仙储他……他……仙帝这是故意,要揠苗助长害他的孙儿么?!”
“嘘!你小声点!”
顾青鸾在另一边抹柱子,檀木圆柱,三人环抱尚不能围,她擦得漫不经心,一张脸也早已面无表情。
云嚣那个老贼,莫不是嫌命长了,日子无聊?
看来是当年在战场上,她没把他揍够呢,呵呵。
“我倒是觉得,苦了那位被指婚的泽桑姑娘。”
“泽桑?从未听得这个名讳啊,这是谁家仙君藏在深闺的女儿?”
“不是谁家仙君的,是凤凰栖的,凤凰栖那位族长,泽兀的亲妹妹。”
“嘶——”四际传来低低的抽气声,皆是难以置信,“这个身份倒是衬得上九重天的小天孙,可是那族长的亲妹妹……不是死去多年了么?”
“没有死!”那粉衣宫娥开口,“听说当年是害了病暂且无法治,她哥哥便将她封在冰棺里,对外号称殁了,但近千年似乎寻得了神丹妙药,又救活了。”
“那岂不是老牛啃嫩草?我们仙储才一万岁,怎能让一个老女人得了便宜?!”
真正的“老女人”——顾青鸾胸口似中了一箭,面色难看。
“可是那泽桑姑娘沉睡时,万岁都不到,如此说来,也不能……算老吧?”
“唉,反正听说婚期都定了,就在仙储下凡历练归来后,可是那时间,岂能三年五载便有定论?仙帝花了五千年,相当于那泽桑姑娘的大半生了,我赌呀,那小姑娘肯定会中途变心。”
“这本来就是一道指婚,能不能成还是未知数,倒是想想仙储这个年纪,能不能顺利历经轮回,再归来吧!”
“我不管我不管,就是成功归来,栽在这么一个名不经传,且不知道会不会病死的小姑娘手里,想想都替仙储难过……”
“……”
最后那群仙娥吵了起来,顾青鸾听够了墙角,也干完了自己的活,便慢吞吞地溜了出去。
日暮时分,素衣的女子在九重天慢慢散步,她的面容勉强算作清秀,那种“过目即忘”的清秀,脸上却嵌了一双格外动人的眼眼,莹润如墨玉。
顾青鸾没有想到,在小世界时中,她还以这小天孙会历经诸多轮回,来诓自己逃避那人的一腔深情,此番真听闻了这个消息,她却不如那时的洒脱了。
到底是情之一字,难解难分。
她说不上自己现在对云绛是何种心情,那日在魔域沉阎湖畔,那个男子恢复记忆时的抗拒与距离感到底是寒了她的心,即便现在知道了这人怕是早就对她情根深种,但当年在仙罚台的一切,哪怕闭上眼,却还历历在目。
顾青鸾闭了闭眼,难以抑制一瞬间直击心灵的软弱,那些仙娥,有一句话其实说的很对——这个人,是个君子。
云绛这个人,可能曾受过她都难以想象的磨难,但磨难之下,却有一副铮铮君子骨,令其宁折不弯,此番心境,如此光风霁月之姿,得了仙储这个位置,也不算让人讶异。
难怪三界仰慕者如过江之鲫,凤凰栖那些小凤凰将其名字念在嘴里,都会忍不住开心地笑。
顾青鸾毫不怀疑,当年在仙罚台,但凡有一丝可能,这个人也会将她关押直至用刑,深藏起克制三千年的深情,哪怕亲眼见到她死,也会用一双清冷的眼眸,泠泠地,掩盖所有情绪。
而后,用一生的拒人千里,以祭奠。
心脏突兀有些刺痛,她扶着墙缓缓低了头,不知是否是浮沉珠的躁动。
她宁愿是的。
有些真相,知道得清清楚楚,才显得如此可悲。她宁愿这人不是一个君子,而是一个小人,一个为了某样东西,或者为了实现某种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如果早三千年遇见你,云绛,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么?
她扪心自问。
如若于此,说不定她能早些遇见这个人,说不定……她会放弃胸口这个浮沉珠,因为她不是君子,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小人,她的世界一片阴暗,就快荒芜了。
“这位仙子,可是何处不舒服?”
耳畔传来一个温和的嗓音,清脆悦耳,熟稔至极,却恍若隔世。
顾青鸾惊讶地抬起头,却对上一张如玉的脸庞,男子着常服,戴白玉冠,手握折扇,扇面和衣襟皆绘着她看不懂的星象图案,他的面容俊逸非常,却不若仙储那般压迫性的圣洁之美,而是温和的,平易近人的。
这可不就是那位幽默风趣,外表稳沉,实则脸皮厚且话痨的星君清玄么?
顾青鸾低下头瞬间,已黑了脸色,她摇了摇头,“谢过星君关心,婢子无事。”
“无妨,”男子倒是乐呵呵笑了笑,收起折扇想走,末了却回过头来,吓了顾青鸾一跳,“这也非该做事的时辰,私下里大家都是这仙界的一员,你便不用谦称吧?”
顾青鸾毫不留情回呛,“那我记住了,但是遇上其他路仙人,还是得称婢子的。”
言外之意就是,只针对你一个。
“那也行。”男子倒是各位温和笑着,也没觉得不对,转身走了。
顾青鸾目光追随这人远去,眸光复杂,但随后她便发现一个问题来。
璇玑宫在三重天,这位星君即便散个步,也不至于散到九重天吧?
她的眸光一凝,却看见那人前往的方向,正北方,恰好是仙帝的宫殿。
她故作漫不经心,脚步却是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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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看了眼大纲,突然生出来一个诡异的想法。。。
怎么感觉,现在自己就是把各个工具人,拉出来溜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