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甩了一巴掌的帝王眸色瞬间冷了下去。
顾青鸾身侧那几位美人一个个跪倒在地,膝盖磕上冰冷铜台,响声沉闷。
余光中,顾青鸾瞄到一位绿衣美人整个人扑倒在地,把头埋在手上,薄薄的衣衫下脊背似秀美山岭,因为过于害怕,甚至微微颤抖,再往上,便是一截纤细白嫩的脖颈,似乎用手轻轻一掐,就会折断。
柔美的,脆弱的,这种极其引人保护欲的东西。
女子凌冽的眸光打量了一圈,发现高台上这些美人虽然气质各异,但共性一致。
眸光转回帝王身上,顾青鸾此刻才肯好好仔细打量眼前男子的一张脸。
剑眉星目,黑金发冠,着一袭玄色轻衫,露出大片胸膛,此刻他冷着脸,抬起托住白布的手腕精巧,袖口绣有金色暗纹。
这人有与云绛五分相似的一张脸,放在人间,已是世间难寻的俊美无俦,可看惯了小天孙那张脸,不知为何,顾青鸾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倒像这一身浊气的人间帝王,是个赝品。
“这是何处宫殿跑来的美人?孤以前怎么从未得见?”
顾青鸾无所畏惧地与那双冰冷的,暗含杀气的眼对视片刻,以为他会暴怒,即便不暴怒,生气也是该有的,可如何也没想到,男子却是这样一个反应。
下颔被人轻佻地捏住,顾青鸾随后便感觉这人还用指腹摩挲,力度略大,大到她都感觉到了疼,不知道松开时会不会青紫一片。
“若是先前得见,也不该如此寂寂无名,对吧?”
头颅被人强迫着抬起,男子那双冰冷的眼眸越靠越近,近到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
透过那双眼,顾青鸾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也如那跪倒一片的美人般,腰肢纤柔、细软,光看外表,是个纤细的美人。
顾青鸾未曾反抗,脸上肌肉一直紧绷,唇角咬得死死的,也不知道破皮没有,一双墨玉般的眼突兀茫然了。
她突兀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或许心中是一直憋着一口气的,但现在,在看见了那围着男子瑟瑟发抖的七八位美人,在愤怒挥出那一巴掌后,她突然感觉,心中那口气,散了。
“以为是只未经训养的小野猫,呵,现在扇了孤,便害怕了么?”男子薄唇微抿,一直关注她脸上细微表情,此刻唇角终于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顾青鸾沉默不语。
感觉身体被人打横抱起时,她连挣扎都懒得,只是余光扫过一地如鹌鹑般瑟瑟发抖的美人们,撞见了几双微微抬起的,满是艳羡的眼。
她不想看见那样的眼神,她合上了眼。
耳畔传来男子的浅笑声,而后,男子抱着她打了个转,脚步稳健,却是步向玉石砌垒的阶梯,下了高台。
“你是对的。”
脚步踩在阶梯时,难免有些轻微颠簸,男子突兀听见怀里人莫名其妙的一句,让人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顾青鸾只是感觉好累啊,太累了。
自从在小世界遇上神过去的幻影,再看了一场神域过去的倒影回放,神与黑暗的大战,再是神灵被人以裁决之尘钉死在神殿墙壁。
而后神域崩塌,她不惜先前被抓,被雷刑日夜折磨的一场布局,彻底宣告失败,只是不想这个小孩死在万年前的倒影里,可终究,在魔域沉阎湖望见这人周身的疏离感,她的幻想也破碎了。
踏上仙界实属无奈,可当她身为杂使仙娥天天拿着大扫把,辛苦劳累干粗活时,却看见这人与旁人风风光光订下婚约,投往自己的目光依旧未变,一如她先前无数次于仙宫内行走时偶然撞见时这人的礼节森严,冷漠疏离。
让她恍惚间都会怀疑,当初在他书房找到的那张画像,是否只自己的一场自欺欺人的幻梦。
如果喜欢一个人也能隐藏,那么这个人也隐藏得,实在太好了吧?会不会隐藏到,让他甚至以为他其实从未爱过一个人?
可是当初是谁天天用一双深情的眼睛,长长凝望着自己?
于是顾青鸾终于明白,那个会无限温柔朝自己微笑的人,确实不在了吧,这个人,拥有云朵所有的记忆,却将这一年里所有再度按下,装作从未存在!
若是云朵,怎会如此.......云朵肯定早哄得她天天都开开心心的,不会如此难过又难堪地呆在整座华美又空洞的仙宫,一遍又一遍,听着他要与旁人成婚的消息。
一次还可以一笑而过,可次数多了,便是次次诛心。
更遑论现今看见的这位帝王?连身侧的美人名字都记不住,难以想象他后宫里会置着多少美人,又曾宠幸过多少位,这些美人明明个个眼底都是隐藏极深的畏惧,却依旧得强撑着与之“嬉戏打闹”。
她想合上眼沉睡,最好,能一睡到地老天荒,睡到这个世界的终极,那么是不是可以小小的希冀一下,世界崩塌的尽头,那个温和又冰冷的神灵其实一直未死去,会任她如幼时一般扑到脚下,诉尽一切委屈?
她哭了。
男子伸出手来,触到那颗温热的泪时,指尖微颤。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她一无所知,甚至她方才还扇了自己一耳光,可当目光触碰到这人的眼睛时,他却舍不得唤出藏在暗中的侍卫杀掉她。
女子那双眼如墨玉,珍贵得仿若世间珍宝,当他搂住这人纤细的腰肢,将之打横抱起的时候,就像拥住了自己的宝物,明明从未抱过人,整套动作却行云流水,仿佛经常演练。
玄色眼眸闪过一丝迷茫,可却被冰冷掩盖,他用指腹拭去这滴泪,却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仿佛就是这滴眼泪,被人压碎。
“不哭了,好不好?”他想冷硬地开口,说出的话却温柔得连自己都讶异,并且,总感觉似曾相识。
怀里女子却是不言不语,仿佛那一个巴掌便是一只小奶猫能做到的极致,此后,小奶猫只会把自己团成球,独自在寒夜舔舐伤口。
回到内殿的时候,男子低下头去,才发现女子缩在他怀里,眼尾微红,已经熟睡。
她的脸色苍白,像紧绷了许久未曾休息后的疲惫不堪。
望着这张娴静的睡颜,男子入殿门时一时忘了看路,脚绊在门槛上,差点摔倒。
幸好反应迅速,最终不过一个趔趄,迅速站稳身体后,怀里女子不过皱了皱眉头。
赵弈叹了口气,不知自己是如何鬼迷心窍了,如此小心翼翼伺候一个人的感觉实是太奇妙,从未有过,却不知为何,做起来如此顺手。
当他把女子轻轻放在内殿的大床上,褪下布鞋,又替人散去发鬓,手中捏着那根隐藏极深的木簪时,他蹙起眉头,有些奇怪这么风姿绰约的一个美人,怎么会簪着这么一个木刻簪子?
簪子木料普通,簪头刻着朵简简单单的云,以他的眼光来看,手法粗劣得似地摊货,倒是簪身很是光滑,似被人常戴,该是无数次挽起这人三千青丝。
他把簪子轻轻置于一旁檀木小桌上,“叮——”的一声轻响,梦里仍不安稳的女子皱着眉,翻了个身,用一个后脑勺对着他。
时辰还早,不过午后申时。
他盯着那个后脑勺,莫名其妙便盯到了镂空黄花木的窗外夜色降临,途中宫里的大太监轻手轻脚弯腰走进来似乎想说什么,被他回头冰凉的眸光瞪回去了。
入夜后,见女子还没有醒来的痕迹,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轻手轻脚地摸上了床,挨着女子躺下,中途动作幅度很小,带着点小心翼翼,似乎怕惊扰这人清梦。
最后终于虚虚将这人抱进怀里,不知为何,内心似乎被什么的东西填满,很是柔软。
男子合上眼,睡了二十五年来第一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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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阳光入户,天穹苍青万里无云,未来几天该都会是好天气。
顾青鸾拿开压在自己腰上的一只手,睡眼惺忪,脑袋一片浆糊,嘟囔了一句:“云朵,你该起了嘛。”
“今天我要喝红豆小米粥,记得多加一勺糖。”
身后男子的大手顺着她腰肢游走,被她一把打掉。
稍后,才是一个男子陌生而冰冷的嗓音:“云朵是谁?”
听到这声音,几乎是一瞬间,顾青鸾整个人就清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子(清早起来就暴怒中):云朵是谁?孤今天必杀了他!
顾青鸾:?
持续性迷迷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