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碧翠,红袖漫舞,在苍茫的大山深处,绿树红花掩映着古朴典雅的宫殿,黛墙青瓦,淅沥的雨将天地拉开帷幕,朵朵迸溅在屋檐上。
“又是梅雨季节啊……”屋檐下立了个玄青衣裳的男子,衣着朴素,他周身气质独特,三分似少年般清爽,七分如妖邪般俊魅,唇红齿白,回首时微微一笑的风情,甚至会让人模糊其性别,“也不知桑桑在仙宫,会不会被人欺负,真苦恼啊。”
虽是说着苦恼,男子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极尽温柔。
雨丝拂面,男子本一动不动站在屋檐下,连暗红色的眼瞳都未眨,可某一时刻,他却突兀出手,绚烂的火光刹那似龙腾凤舞,缠绕在他手臂——
朦胧的雨幕下远远走来一个人,凌冽的火光一接触那人额心,就被他额头所佩的那枚墨色玉璧尽数收敛,余下凤凰羽火在空气中炸开,震荡得方圆十米雨雾皆被烤干。
“迦南族祭司……迦南婴?”凤凰栖临近无妄海,泽兀还是稍微了解自己这些“邻居”的,妖魅得不辨男女的人托手拂下颔,暗红色眼睛警惕地微眯:
“传闻迦南族祭司早在几千年前便仙逝了,那现在来的,是人是鬼?”
“这世间规则,不容鬼神存在。”来者身披玄色斗篷,宽大的斗篷遮蔽他全身,露出来的一张脸清俊,目光冰冷,那不是皎皎孤月轮的冰冷,而是丧失通感人性后的冰冷。
“凤凰栖不欢迎一个被神罚的种族,你为何而来!”陡然间,以庭院为界限,无穷无尽的烈火降下,刹那间包裹住缓缓走来的男子,泽兀甚至不明白这人是如何悄无声息进入凤凰栖外面的结界,又暗自走到了自己面前,如此气定神闲,仿佛这凤凰栖,只是这人的后花园!
举目四望,上天入地皆被烈焰包围,那些火焰是每只凤凰浴火重生时的羽火,一旦释放,万物皆可焚。
可最后那双暗红色的眼微眯,眸光深沉,因为泽兀看见,火中的男子依旧用那不疾不徐的步伐,一步步朝自己而来,烈火炙烤着他的玄色斗篷,几分游窜在他的面颊,却不能伤他分毫!
“你……你是人么?”
最后那男子立在泽兀三步之外,静静地抬起头,嗓音平缓,也难改其沙哑:“很明显,是的。”
而后,男子张口冷冷吐出了一个字:“湮。”
泽兀彻底惊诧了,因为在那一瞬间,他见证了四际张扬翩飞的羽火刹那湮灭!来者不善,他左右环顾,后脊冷汗顿下。
他尚有与仙界战神一战之能,那战神东戈是洪荒时诞生的仙族,虽不比四方尊者,却也有移山填海之能,可直到这人缓步走到自己面前,泽兀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仿佛整个人被一座高山镇压,两条腿仍有感知,却动不了!他口中默念了不下五个禁咒,却无一能口吐,徒余心底的惊骇如狂风暴雨,将他的认知冲刷出一片裂痕!
对上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泽兀唯一能开口的,却是普通的话,即便普通,可真正出口时却也如惊涛骇浪:
“这……是言灵之力!”
一念生,一念死,一字开天辟地,一字万物湮灭。
这是……神灵方有的言灵之力。
面前男子倒是面色如常,淡然否认,“不是,”随其而来却是满满的讥讽:“婴有何德何能,会是那位陨落的神祇?”
泽兀怔住:“的确。”身为天地间第一只凤凰,统领整个凤凰栖的族长,他也曾远远地觐见过那位神祇,那样的风姿与气度,不会如眼前这人一般。
“凤凰栖下的灵脉走势,近几千年是有些枯竭了啊,”男子勾唇,眼眸深深,“婴此番前往凤凰栖拜会族长,着实有事相求。”
那一瞬间,暗红眼眸的凰族族长双眸瞪大,脸色阴黑,他抬手指着眼前不速之客,指尖都在颤抖:“若是那位古神,不会如你一般卑劣,像黑暗中的蛆虫一样,苟且偷生,罔顾人伦!”
“这个世界终将覆灭,把你狭隘的眼光放长远,你就会发现,先后本无次序之分。”
男子挑眉,毫无动怒,接连道:“婴想前往离渊一趟,但那个地方被你凰族与仙族一齐封印,需要你替我找个借口。”
“痴心妄想!”泽兀气得浑身都在颤抖,“我本一直纳闷,为何离渊吞噬的灵力越来越多,最后青鸾上仙炼成浮沉珠,酿下大祸。”
“你私改地下灵脉走势,这是破坏世界规则的大忌,迟早有一天,你会天人五衰,腐朽溃烂得连魂魄都不得超生!”
“婴知晓,谢谢族长好意提醒。”身着玄色斗篷的男子面不改色,反而略一欠身,似真朝他“感谢”。
泽兀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下一刻却见男子抬起左手,露出手腕上佩戴的一个银白色器物:“婴怎会有那样开天辟地之能?族长说笑了,只是,这个理由可以么?”
悠长如亘古的一丝神力蜿蜒起伏,在空间里缓缓荡开,下一瞬男子收回了手,藏于袖中,朝泽兀歉疚一笑:“恳请族长应允,婴感激不尽。”
屋檐下的人伫立很久,暗红色眼眸迷茫,似乎难以接受,满腔疑问憋在心头,最后忍不住问出声来:“为什么,神器愿认你为主?”
所有与神相关的器物,除非神亲自赐予,便如四方尊者的兵器,其余事物,哪怕是一个神灵方才用过的普通杯盏,只要有人胆敢取用,亵渎神的尊严,便会遭受无上反噬。
他当年入神域,也曾见证一位婢女对神灵心生爱慕,欲私藏一只神在万花宴上用过的小巧酒杯,那婢女本来做得极好,以不小心摔碎了酒杯,偷梁换柱,这只是一个小错,那位温和的神灵甚至都不会责罚。
可七日后那婢女暴毙在自己房内,七窍流血,身躯腐烂,尤其是一张脸,上面血肉甚至已经化脓流水,后来一调查,才知是婢女私用那酒杯,将唇印在神灵饮过之处,令人烦恶。
“族长这是答应了?”男子见此,非但没有回答他的话,倒还得寸进尺:“婴居无定所,族长可否匀一间屋子?”
泽兀咬着牙,默认了。
而后这人便大摇大摆入殿来,擦身而过时,泽兀盯着他额心那枚玉璧,陡然道:“我才发现,这竟是敛魂玉。”
敛魂玉,洪荒出世的瑰宝,一片压在死者额心,可保死者魂魄不散,以身躯重回世间,此后除非玉碎,千万年不死不灭。
即便是活人,额心压着这么一片玄色玉璧,也可在受了致命伤后令魂魄收敛于玉中,相当于多了一条性命,不过活得不人不鬼罢了。
“嗯。”男子不置可否,大跨步迈进幽静的殿内,绕过空旷的主殿和环廊,最后挑了间格外偏僻的屋子:“就这里吧。”
“随意。”
宫殿里幽寂,不见半个人影,又是雨季,凤凰栖那些小凤凰不喜雨水,羽族都讨厌弄湿自己的羽毛,该是悉数躲着去了。泽兀不用天天收拾四处翩飞的落羽,也不会偶尔从旮旯角里,都能提溜出一只花色各异的小肥啾,乐得清闲。
“既然神器肯认同你,证明你非邪魔,信仰光明,可那离渊不是普通人能进的,我若坠落其中,也是九死一生。”
“当年那青鸾尊者入离渊,地狱烈焰燃了九九八十一日,经久不熄,凤凰栖的天空都被染成血红,没有人相信她还活着,也没有人猜到,她诓骗凰族入那离渊,是为了炼化那天地至邪——浮沉珠。”
“我知道。”男子回过头的目光幽冷,话语极轻,但泽兀却在瞬间被那双眼骇住心神,那个眼神,在叫他闭嘴。
然而,那眼眸深处是一片痛楚。
“你去离渊,是为顾青鸾?”泽兀猜不透这人想法,倒是此刻,见了那眼神,突然鬼使神差开口。
出乎意料的是,男子应了:“嗯。”
泽兀大惊:“那顾青鸾非我族类,其心迥异,为何你还会与之相交?浮沉珠若是出世,三界霍乱,天下当入浩劫!”
薄唇微抿,男子难得顿了顿。
泽兀不知晓的是,那浮沉珠是眼前这人说服青鸾尊者炼就的,若是此话道出,指不定他会何等大惊失色。
最后身着斗篷的人缓缓道:“婴只是想去离渊走走,亲眼看一看,那下面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看一看,那人曾亲自经历的炼狱般的痛苦,虽则,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族长还请放心。”
泽兀松了口气,最后无一不遗憾道:“那顾青鸾,也算性情中人,几千年前天天装作小凤凰,在我这凤凰栖和一群小肥啾瞎混,本心倒不坏。只是不知……受了何等刺.激,何等的想不开,要去炼化浮沉珠。”
“她这样的人,又该是如何的结局呢?”
最后这句话不像是个问句,反倒是个感慨。
可迦南婴却笑着答了:“她将众亲叛离,死生亲友。”
泽兀挑眉,眸光唾弃:“罪有应得。”
“不过你一介游魂,靠敛魂玉尚存于世,你呢?”
“而我?”男子淡淡笑了:“我是她最后的信徒。”
房门被男子“啪嗒——”关上,泽兀本来想套出些话来,此刻差点把鼻梁撞上木板门。
屋内只传来最后一句,状似警醒:
“管好你那个妹妹,如果,她还是你妹妹的话。”
门外男子眼眸微动,泽桑?
可他最后不过一笑而过,桑桑那样柔弱的小姑娘,他倒担心那些仙族的人欺负了她,她也不会还手。
不过有人这样说,泽兀也就给自己一个借口,一个探亲的借口。
该上九重天,去探望下桑桑了啊。
然后告诉她,他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