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子对上她失望的目光,感觉心口似乎都被人扎了一刀,带着不见血的闷痛,那痛楚似乎一刹那顺着心脏直击灵魂,最后逼得男子只是徒劳地张开口,却说不出来任何辩解的话。
男子本就很高,此时停驻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周身威势积蓄已久,对上女子那双凌然的墨瞳时,却像个犯了错后手足无措的孩子。
仿佛等着一个最终判刑,一众大巫都惊诧地看着他们在外呼风唤雨,残忍暴戾的巫王,此刻朝那闯入的外人低下了从不屈服的头颅,薄唇紧抿,似乎任由宰割。
“荒唐!废物!”女子见其姿态,倒真是勃然大怒,她陡然抬起一只右手,众大巫竟是看不清她的动作,只见殿内碧色光芒骤然一闪,亮如白昼——
男子已经轻轻合上了眼睛,纤长的睫毛却微微颤抖。
却不晓那道碧光一开始就没有朝向他,“轰啦——”一声巨响后,大殿房顶破开一个大洞,青瓦噼里啪啦往殿内掉了一地,抬头还可从那窟窿里望见满天飞雪。
男子骤然睁开眼,可是他却看见了面前的人捂住自己的口,瞪大眼一副慌乱又绝望的模样,最后女子往后倒退了几步,汩汩的鲜血从她根根白皙的手指指缝漏出来,染红雪白广袖。
“师父??!”云朵接住了女子无力倾颓的身形,玄色沉稳的眼里第一次出现惊慌失色,而此刻他心脏的隐痛又开始出现,熟悉而悠长,恰似今晨离开山门时那回首的一眼凝望——
“师父……”男子半跪在地,厚重华丽的玄色大氅铺散在地,似一只黑色巨鸟死前张开的羽翼,他把她拢在怀里,修长的手指触碰女子冰冷的脸时,指尖都在不住颤抖。
“是我错了,是云朵错了,云朵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师父,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师父,你一定是吓我的,对不对……”
“你说过你要一个个看着我们长大,再一个个送走我们的,为人师表,师父你不能食言……”
“你怎么……能食言呢……”
看见女子倒下的一瞬间,仿佛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而后,在探寻了女子消失的鼻息和逐渐冰冷的身躯时,连思维都变得混沌。
最后,男子只是浑浑噩噩抱着女子的躯体,保持着半跪在地的姿势,眼眶通红,一动不动,一双眼就像离水的植物,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那种悲恸太过深沉,厚重得宛如实质,四际巫祝先是保持沉默,最后被那悲恸感染,一个个开始轻声默念起往生的安魂乐。
王洺终究放心不下,最后还是用了灵力,辛辛苦苦御剑而来,迈入大殿的第一秒就发现不对劲,快步走入内殿时,待见到了被一众打扮得稀奇古怪的巫祝围着的那两人时,整个人如被雷劈中,一时愣在原地很久。
反应过来后,王洺却是几步上前,提起男子衣领就对他胸口狠狠揍过去一拳:“你这欺师叛祖的小人,你对师父怎么了?!”
这一拳混杂着灵力,实打实的,男子口中轻微闷哼,却咬着下唇没有说什么。
“踏马的你是个什么玩意!”王洺狠狠甩开男子后,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女子,触手却是已经凝固冷去的血,当即表情一片空白。
王洺把女子拦腰抱起,当感觉怀里人身躯的冰冷和僵硬时,眼眶的泪花再也忍不住了,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你不说是吧?哈哈,你这样的败类!小人!懦夫!敢做就不敢承认了吗?!”
“我要让其他师兄弟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抱着女子快步出去时,王洺却被外面重重围住的守卫堵住,他侧身回首时,对上身后缓缓跟来的男子的眼睛,那双眼极黑,极暗,里面似乎蕴藏了一整个风暴,但诡异的是,男子最后唇角还带了一丝笑。
身着玄色大氅的男子在一众巫祝的簇拥下来到殿门前,姿态桀骜,眼底却尽是疯狂之色。
最后男子一字一句地开口,他说:
“王洺,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出这北域巫疆么?”
.
昏过去的那一瞬间,顾青鸾眼神慌张又绝望。
她在慌张她这一觉下去起码得五年十年的,说不定还不止。
至于绝望……但凡是个人,都能被她的愚蠢而搞得绝望啊!
为什么……特么的,她又忘了在人间不得大肆使用灵力的规则,仿佛所有事情,只要和云朵一沾边,她的大脑就转不过弯来了,智商也直线下降,蠢得跟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一样。
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会一叶障目,变得愚蠢的。
明明先前的嗜睡已经给了她警醒,人间的规则和因果,她不知不觉中已缠绕了太多,虽然对于她这样的洪荒种族不至于被报应到死,但沉睡是少不了的。
她……明明还想等熬过云绛这一世后,再睡个几十年,边等那人轮回转世,边消因果的,这么一搞,全玩完了!
她还没有一个个地,给她那群可可爱爱的小徒弟们送终(……),没有把王洺坑到成功修仙渡劫,还没有把云朵扳过来……
为什么,顾青鸾回想起那巫疆宫殿里恣意的王,感觉到了淡淡的绝望和无力,都是同样的教法,连王洺这种皮上天的窜天猴都在她的“教导”下走上正道了,而最端正恭谦的云朵,到底是哪里教错了才变成这样一副鬼样子的?
啊!不弄明白为什么,她实在是不甘心啊!
但很快,睡过去的女子便彻底不能思考。
待她醒来时,已是在好几年后——
顾青鸾感觉眼皮上有幽蓝的光芒跳动,克服睡意和昏沉的大脑的疲倦感,伸出手去想探探自己是不是睡到了棺材里,但手指触到的却是一个冰冷的物什,冻得她一缩。
不多时,意识回归躯体,她才感觉自己浑身都冷得要命,睁开眼发现自己还真是躺在了棺材里,不过是具冰棺。
冰棺的盖子没有钉死,女子轻轻松松一推就打开了,坐起身时,她瞥到棺盖两侧的滑轨上一些痕迹,状若被人经常推动一般。
冰棺放置在一个满是冰雪的地窖,顾青鸾轻手轻脚从里面出来时,因为光线阴暗的缘故,没怎么注意四周,没走几步,却对上一张几乎半嵌入四际冰层的,与冰雪融为一体的大脸——
“王洺?!”
顾青鸾彻底惊讶了,特别是在看见自己王洺四肢都被婴儿手腕粗的精铁锁链捆住,闭着眼,整个人几乎与冰壁融为一体,连眼睫上也挂满冰屑时。
——男子那张脸惨白,连嘴唇也冻得失去颜色,远观,倒比方才躺在冰棺里的女子更像是个死人。
此刻听了冰室里动静,那双沾满冰屑的眼睫打开,露出一双眼,在见到她的一瞬间,那双眼露出惊诧又激动的神情:“师父,你没有死?”
“啧,盼着我死是个什么道理,我不是和你小子说过吗?我是天上的仙人,没那么容易挂掉。”
虽然嘴上不饶人,顾青鸾手起锁链寸寸断裂,冰层也被她徒手凿开,最后,半嵌入其中的男子从里面掉了出来,还是顾青鸾扶着他肩膀,他才没有直接仰面扑倒在地。
“不管师父是诈尸还是骗鬼,反正……活过来就好了,活过来就好了。”
本来还想给这小子输点灵力暖和下身子,但顾青鸾见其还有力气调侃自己,她也就想了想,没有实施。
但想了想如果是云朵面无血色瘫软在自己脚边的样子……顾青鸾面不改色打住了自己的想法。
关键是怕了这人间的规则,不是双标,嗯,绝对不是双标!
“我睡了多久了,云朵呢?在为师沉睡的这段日子里,他可是做了些什么?”
“师父,你死了……呃不,你睡了整整五年呢,至于那丧尽天良……哦不,大师兄他整合了整个巫疆,似乎调查出了什么,准备……”
顾青鸾扶王洺在地上坐着,见其咳嗽不止,恐是寒气入体,侵蚀五脏六腑,也就稍作歇息,在试探凡间规则的边缘和底线上猛踩,为其渡去灵力。
光是“整合整个巫疆”,已经让顾青鸾两眼发黑,再一想“丧尽天良”,结合昏迷之前发觉云朵竟敢欺骗自己,顾青鸾在心底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感觉心理承受能力突然达到了一个高度。
因而她姑且拍了拍男子的肩,又一种沧桑又稳沉的语气宽慰道:“没关系,你尽管说,师父承受的住。”
男子的眼神落寞了:“大师兄他整合整个宗族分裂、支离破碎的巫疆,是要做一件事的。”
“他想灭掉江湖十八个门派……”
顾青鸾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列了个表,上次来时说着,已经只剩下一个了……”
顾青鸾彻底绝望了,这一世没得搞了,什么救世功德,见鬼去吧,云朵这操作,不染上因果报应,她这个不信佛的人都想去佛祖面前老老实实磕三个头,再烧柱高香。
不过,好歹事情没有那么绝望,好歹还有一个顽强的江湖门派抗住了,扛到了她醒来,她怎么还是能抢救其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顾青鸾如是安慰自己。
“对了,你说他……上次前来,?怎么,云朵经常来这里?”这怪冷的地方,她都不愿意多呆,实在是想象不出那人还“经常”来,而后对着她沉眠时宛如尸体……哦不,就是尸体一般的躯体唠唠叨叨,还和盘托出所有计划。
面前男子的脸色刹那有些诡异了,王洺斟酌了一番言辞,最终破罐子摔破地开了口:“师父,你真的要听吗?”
顾青鸾坚定地点了点头。
“大师兄每次来,都会打开冰棺在您身边坐很久,然后,我……哪怕他衣服挡住了动作,我以我的性命担保,他决定是低下头在亲吻师父您……对!他这样一个欺师灭祖,亵渎师恩的小人!”
然后王洺如愿看见了面前女子因为生气(?)而瞬间涨红的脸,包括女子那句愤怒(?)的问话:
“那他如今在哪儿?!”
“不知道,应该是在围攻那最后的江湖门派吧,有小半月未曾见其来这里了,那个门派是江湖第一门派,名曰清风书剑宗。”
女子瞬间撇下他,临走时问了句:“你自己可以的吧?”
王洺点点头。
女子似想起来什么,又问:“云朵为什么要把你关着?你是做错了什么事,还是杵逆了他的意愿?”
“我看你们先前,不是同流合污么?”顾青鸾可还记得那只被自己捏碎的纸鸟,她灵力一扫,就知道里面是这小子的通风报信。
“师父,这不重要,你快去吧!”
坐在地上,靠着冰层的男子眼神复杂:“大师兄他就是个疯子……他已经彻头彻尾地疯了……”
“如今,除了师父您,没有任何人能制得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