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只有力的手托住她的后背,女子的身体顿止,而就在下一瞬，顾青鸾终于看清了她后面是个什么东西——
一块尖锐的冰凌就停在她身后，抵着她的后背，甚至挂穿了她在水中飘飞的白衣，让她一眼望去，只感到透骨的寒意。
她回首的刹那，身侧一个虚影迅速擦过，直将那玄衣男子撞开去。
魔族一边笑嘻嘻地问她：“阿鸾你这是想把我带到哪里去啊，这无底深渊，可不是个游山玩水的好地方......”一边漫不经心地出手,“不过这水里有只虾米,我先替你掐死吧。”动作却极其狠厉。
魔族的嬉皮笑脸,倒是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顾青鸾的尴尬,可就在魔族那双手掐住玄衣男子的脖子,试图将其拧断时,女子窥见东戈眼中一闪而过、埋藏极深的恶意，瞬间来了兴趣：
“停！”
那一刹那，仿佛神灵口吐的言灵，深湖之下,万籁俱寂。
不指声音，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万籁俱寂，水中的乱流，无数飞旋的冰晶皆在那一刹按了停止键,气泡悉数破碎，直到这冰窟内的一切失去动静，可惜那些冰簇早已在先前的打斗中破碎殆尽，不复华美。
“我说，战神东戈，应该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石头似的男子......”女子在唇角扬起一个笑，每个人都有自己埋藏至深的东西，不论是秘密，还是恐惧。
适时，魔族睁着一双紫水晶似的眼眸，幽幽开了口：“他的确不是，你想象中那个石头似的男子......”
顾青鸾偏头去看那魔族。
却见其挠了挠头，道：“因为，这是个女的......”
两人迅速用眼神交流了一番，一双墨瞳满是惊诧，难以置信，一双紫眸满是无奈，还一副打包票的神态。
但两双眼睛激烈又复杂地交涉一番，就如幼时胆大包天当着神灵暗中交接作业一样，最后终于达成了共识——达成了才怪。
最后那魔族甚至伸出来他的魔爪——的确是魔爪——想给顾青鸾来一次在线扒衣服教学。
魔族手中拎着的这人玄衣已大半残破，被坚冰划伤的血痕肆虐，或许是被人在水下掐住脖子，此刻那双玄眸都开始涣散了。
而顾青鸾以为殷苻在逗自己玩，索性抱手看他想做什么。
但直到魔族轻松撕开那人肩头衣衫，露出大片白如雪的肌肤，再哗啦一声，还露出那人胸腔一截染血的白色绑带......于是，顾青鸾飞速明白，那是裹胸。
而当她大脑闪现一道白光，想到那白色帮带下是个什么玩意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而后，制止了魔族这胡闹般的举动。
自始至终，那玄衣人却是半分表情未曾改变，似乎......对普通女子来说毁掉名节这件事，对他——不，现在该是“她”了——来说没什么？
“这仙界战神......倒是隐藏得极好，”那一瞬间，顾青鸾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我记得那次瑶池花赏，你似乎揪了个人出来？”
也是有趣了，不过是一个女扮男装，一个男扮女装。
亏她先前听那传闻时，都以为那凤凰栖的族长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的“癖好”，现在看来......倒不是传闻的那样。
真不知道这两人互相知晓对方的意图和用意时，该作何感想。
“一个正常的人，要么有所畏惧，要么便有软肋，你既然一副无畏的模样......那是你的软肋么？”
女子继续观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双眼睛悄然间弯成了月牙，她故作很诧异似的：“没有吗？而什么都没有的人，要么是高高在上的神祇，要么便是......一个彻头彻尾堕落的暴徒。”
被魔族掐着脖子的人终于有所反应，“她”狠狠地瞪着顾青鸾，眼神之凶狠，就像要在她身上剜去一块肉似的。
在顾青鸾观察那被魔族掐着脖颈，一动不动的玄衣人时，那个魔族却也在观察她。
直到她吐露“一个彻头彻尾堕落的暴徒。”时，魔族的眸光略动。
“我活得太久了，曾经听过很多的故事，有的故事是真的很假，有的故事很假，却也是真的，”以黑纱覆身的女子拂去眼前人杂乱的鬓发，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而后，她纤长柔弱的手指划过那张冷峻的脸，就像恶毒的妇人在考虑从哪下手毁容一般：
“这不是你的脸吧，连这个名字，也不是你的。”
那一瞬间，被魔族拎着的人浑身微不可闻地颤了颤。
“啊，似乎在哪个仙族的酒宴上听过点传闻，说这一支战神家族里的嫡子，本是一对龙凤胎，不过那哥哥生得孱弱些，一直病恹恹的，而妹妹却是健健康康的，但过了几年，却听说那哥哥还活着，反而是那妹妹，落水死了。”
顾青鸾轻轻笑了笑，“但是你还活着，对吗？”
“东音。”
被魔族拎着的人刹那间浑身僵直，如坠冰窖，“她”盯着顾青鸾的目光再也不是那样阴冷，而是......深深的惊恐，像是隐藏至深的秘密被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是，我是东音，”似乎想通了什么利害关系，那人竟撕裂了千万年的面无表情，惨淡一笑，反问道，“那又如何？”
那一瞬间，顾青鸾眼前的人似乎爆发出格外剧烈的灵力波动，令她瞳孔急剧骤缩，而在下一秒，女子便伸手，封住这人全身经脉——这人竟是想当场自爆！
连魔族也愣住了一瞬，喃喃了一句：“仙界这混乱而错综复杂的关系啊......”最后似盖棺定论般道，“还是魔界单纯。”
顾青鸾瞄见那个迷糊的小表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想了想，她抬起头，朝那魔族道：“殷苻。”
魔族下意识地低头，还未低头看她前，却是先应了一声：“嗯？”
“不是仙界的关系太复杂了，是你想的太简单了，”女子话罢叹了口气，“简单点也挺好的。”
魔族：“.......”这话听起来怎么感觉怪怪的？绒绒这到底是在夸自己单纯呢，还是内涵自己太傻？？
灵力被封，周身游走的灵气瞬间找不到溯回的道路，四溢开来，东音因此吐了大口血，那些血色被深蓝色的水流冲淡，到顾青鸾鼻尖时血腥味仍旧浓重。
看见两人这样毫无忌惮的交流，浑身是伤的“女子”索性放开了一切，讥讽又歆羡地道：“你们的感情真好，如果，我的哥哥还活着的话......”
下一秒，东音却感觉拎着自己的那只手骤然失去了力气，待她万分惊讶地回过头去看时，却看见一个黑影从她身边飞了过去，正是顾青鸾。
那个以黑纱覆身的女子直将昏迷过去的魔族轰进寒冰的深处，而后，一柄玄色的剑从那女子手中飞出，笔直贯穿魔族的额头，将他彻底封印在冰晶深处！
“你说，你哥哥还活着的话，怎么？”
适时女子回首，朝东音嫣然巧笑。
东音罕见地被这局面噎住了，她选择闭嘴。
但她却很明白，或许普通的魔族还有实体，实体被伤，那个魔族便会受伤死亡，但这位魔界独一无二的真魔陛下，真正的形态是纯粹的能量体。
能量体不会轻易受伤，更不会死亡，但远古时代，太上帝以剑封住真魔额心的做法已让东音明白，这是唯一能封印真魔的方法。
她先前也讶异，青鸾尊者不会被刑罚台上的天雷彻底“杀死”，更不要提裂空弩、被魔族刺穿心脏的必死的伤......或是几日前，在那轰动九州的惊雷下，千山万壑被移为平原，而这个女子从容步出，毫发无伤。
她没有嫉妒，只是倏忽，有些羡慕古神手下这四个独一无二的造物。
没有人会知道四尊真正的弱点，但他们四人之间应该是相互知晓的，否则，人皇为何会陨落？
而就在那黑纱覆身的女子从容转身，朝东音而来时，那一瞬间，这片深湖底突兀亮起了无数道紫金色丝线，那些丝线在深蓝色的水中游走，缠上沿途的一切事物，顾青鸾避之不及，被紫金色的丝线结结实实地缠绕了满身，裸露的肌肤上刹那留下了无数道森诡花纹。
——就连她的脸上，也缓缓爬满了那种花纹，色泽冶丽。
被她封印了灵力的东音自是相同的待遇，那人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大意了啊......”顾青鸾回过头，眸光复杂。
透过无数缓缓生长的冰晶，冰雪深处已经彻底沉眠的那个男子眉眼静谧，除了额心那把剑换了，像是这千万年的时间都未曾改变一般。
在回头的一瞬间，紫金色花纹彻底爬满顾青鸾全身，而后，花纹上缓缓开出了一朵朵形状妖冶的花，刹那间，顾青鸾能感受到体内的灵力正以极其可怖的速度流失。
——这是噬灵花，它开在世间所有有灵力的生灵身上，在它盛放的那一刹那，所有活着的生灵周身灵力只会被吞噬殆尽。
她不知道这是殷苻什么时候的布置，但既然布置了，她也不好说什么，终究是她棋差一招。
在周身灵力迅速湮灭之前，女子已如一尾奋不顾身的鱼，用奔赴油锅般惨烈的姿势狠狠撞向那寒冰深处，可是灵力流失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到顾青鸾还未曾深入，未曾碰到殷苻，未曾拔下他额心的那把剑来破这个死局——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结冰，虽然这种温度不至于让她死去，但是却冷得让她绝望，而先前她布置在深湖底的防护结界也因灵力流逝而悄然破碎，刹那间，水中冰晶咔擦咔擦地生长，而东音瞬间白了脸色。
“抱歉，我可能要不小心沉睡在这里了。”
“而很不幸的是，你可能会被冻死在这里......”
在顾青鸾布置的结界彻底碎裂之前，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无法抵达冰晶深处，索性解了东音身上的灵力封印，虽然她明知，以她深厚的灵力储备尚且不敌噬灵花的消逝，更何况一个普通仙族？
哦，可能这不是普通仙族，尚且算个天资一般的吧。
噬灵花生长极快，凋亡也快，转瞬间顾青鸾脸上就再也没有那种奇异的花纹了，同样，体内的灵力也空空荡荡的，而此地极寒，根本没有灵力来让她吸收。
但在顾青鸾震惊的眼神下，却见那玄衣玄发的人刹那恢复所有，活动了一下手脚，而后如闪电般沿着她行经的轨迹，奔赴到她面前，最后，扣住她的肩膀，就把半边身子都被冰雪冻结的她往外拉！
那简直是与死神赛跑的一场游戏，少了顾青鸾的结界，漫天的冰晶肆意生长，其速度之快，甚至要追上沿途只留下残影的两人。
失了灵力，顾青鸾幻化的黑纱早已消失不见，现在她浑身上下就挂着些被腐蚀的布料，还好有厚厚的冰雪冻着，要不就是十分的伤风败俗。
最后两人终于突破了一层水膜，这里的水温虽然也低，但刹那似乎从冰天雪地来到了春暖花开，令人骨子里都忍不住舒服得颤抖。
刚一出水膜，顾青鸾却感觉到了四际有什么微妙的东西，在暗中窥伺。
下一瞬，浑身的冰雪解冻，而后便是一件衣袍兜头盖来。
再下一瞬，顾青鸾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抢了过去，那个人锢住她腰的力度大得她很是难受，但挣扎一番，也只是将头探出了衣袍。
殊不知刚探头，就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然后女子低头，发现锢住她腰的不知有男子一双手，还有一个她无比熟悉的玩意--捆仙锁。
——全盛时期，这个玩意自然是困不住自己的，当然，连云争寒的四道轮回也不行。
可现在她一无灵力，二无浮沉珠傍身，倒还真的只有被老老实实捆着。
仙帝云绛冷着脸瞥了她一眼，而后便将视线转向那玄衣玄眸的男子，顾青鸾也顺着他视线望过去，却是与东音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再一看，四周水中远远近近有着许多“水泡”，视力太好，顾青鸾看见许多熟悉的，仙界上仙的脸。
看那些人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仙界战神“东戈”，在这冰晶深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
顾青鸾在心底嗤笑一声，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问题是......云绛好像也是这样以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