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慈殿酒窖。
天色尚早,巡逻正要换执,见酒窖大门露个缝,如雷鼾声入耳。
昏暗的酒窖里一条红艳艳的尾巴挂在酒坛外,陡然一颤,老狐狸麻利的探出个脑瓜,见到抹黑影走来,不等对方反应,嗖的化成道血色的风,从门缝溜了出去。
不一会儿,老狐狸溜达到慕听白所在的男舍。
少年白用的是慕听白的名牌,自然住进尊者独舍,老狐狸刚迈进个爪爪,碰了一爪子灰。
“什么臭毛病?睡个觉还布个这么复杂的结界,防谁呢?”老狐狸骂骂咧咧,“难不成别有人?”
老狐狸狡黠一笑,“我倒要看看你给我找了个什么样的师娘。”
爪间亮出个指尖,费了些力气绕过了阵法的核心,将结界扯了个小口后快速钻了进去,又像模像样的修复了一番,往里走了没两步,老狐狸停下步脚,鼻子抽了抽。
怎么是姜梨的气息?
难不成她出什么意外了?
想着,老狐狸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顺着回廊直直往里,细碎的嘤咛声从屋内断断续续的传出,他不由得一僵。
脚下像是灌满了铅,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少时,屋内。
姜梨抬了抬眼皮,窗棂外清光洒在身前少年凌乱的发丝上,是时候起来去参加论道了。
想着昨夜慕听白讲这次披着马甲来参加星罗会典本就是见她为主,论道、比试之类的并没想着真来参加,遂而悄然起身,小心翼翼的捏着衣角绕过熟睡的少年,去摸寻不知被扔到哪儿的外衣。
刚伸出手,少年猛地拉住她的肩膀往下一带,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埋进脖颈之间,一眼就瞧到了对方皙白肩头上鲜红色的抓痕。
“准备去哪儿?”少年慵懒的问。
身下这副躯体里的芯儿虽是个老芯儿,但身体还是嫩的,昨夜几乎一刻不停地修炼到天明,此时身下依旧,姜梨腰身隐隐作痛,臊红着脸小声说:“该去参加论道了,你……辛苦了,多休息会儿。”
慕听白眯着眼,抬手抚上少女柔软的发丝,一下下地梳理着,“不急,论道前会有开坛仪式,再陪我……”话音未落,慕听白眸色一冷,指尖甩出道金光,将木窗炸了个粉碎。
阳光倾泻而入,窗外空无一人。
“你先去道场,我随后就来。”
少年化成一道光,从窗户飞身出去,姜梨一脸懵逼的坐在床上,吹进来寒风凌乱了碎发。
想着在千鎏山内生不出什么大事,她梳洗一番去了峰顶云曦台,还未进场,便被这阵势震撼住了。
云曦台之所以叫云曦台,是因为平台通体为一整块巨形白玉所雕,按照原石本身的形状,雕琢成一朵朵的云彩,其内有层层石台,供人活动,其下是由千鎏山的最高峰拖起,俯瞰而去,层峦叠嶂。
日出之时,光曦瀑泻而下,灵鹤长鸣而过,穿过翻滚的云海,云台与云海融为一体,至妙至空仙境。
此时修真界的尊者已经落座,中心位的是正道联盟的众修者,姜梨一眼认出南鸢城见过的武宗主,他块头最大,正伸长脖子与隔位上的太微圣尊攀谈,模样有些滑稽。
匆匆掠过,人群中一抹惊鸿倩影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
男子面色柔和,玉漱雪濯,紫衣加身,对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侧目看来,对着她微微一笑。
是孟前辈!
万万没想到,能在这见到孟前辈!惊喜之时,她四顾望去,寻找鬼王辉野的身影。
倏地,身后一阵诡异的寒风吹来,掀的场内人仰马翻。
…………
几里之外,千鎏山山谷。
少年白与巨型红狐打的难解难分,方才一剑刺穿结界,让剑风漏了出去,少年分出一半精力修复结界,另敷衍着对付着老狐狸。
江舸气急,对着少年口吐芬芳吐,“兔子尚知不吃窝边草,我就这么一个小崽子,你竟敢染指!看我不废了你!”
少年白掌心盈出一缕血光,“当年的血契,算你达成了。”随即,少年掌心一合,血契化成点点荧光飞了出去。
“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今日今时,我江舸与你师徒之名就此终结!”
慕听白眸色忽明忽暗,“罢了,随你,我与姜梨相互倾慕,并非你所想那般……早在将她交给你之前,我们便已契合神魂。”
江舸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扑去,“她还是个婴孩啊,你!!”老狐狸气的差点厥过去,质问道:“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你竟能做下如此畜生不如之事。”
慕听白堪堪躲开,屏退百步,“当时我身负重伤,姜梨也只是神魂之态,是她主动与我契合,不信你可以问她去。”
“我……”老狐狸用出九尾狐火,化成一团熊熊燃烧的天火,正要劈天盖地的袭去,忽而停下,怔怔看去。
“啥?!她……主动?”
…………
“姜小祖!”张望多时的伏梦晴落在少女倩影之上,挥手招呼,“快来啊,论道要开始了。”
姜梨收敛目光,跑过去加入大家伙儿。原来星罗会典的开幕式已经结束,类似开学典礼中校长主任发言的那种环节,正好被她略过去了,此时众人只等开坛论道。
“你昨夜没回来真是明智的选择,扶仑派那位大小姐狼哭鬼嚎地折腾了一宿,烦死了。”
“发生什么了?”
“有人把锁情丝用在了她与侍从的身上,我去的时候锁情丝已经发作了……”伏梦晴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堪的事情,干呕了一下,压低声音继续道:“俩女的衣服都脱了,怕事情闹大,就厚着脸皮来求我了,我黑了他们一大笔灵石,嘿嘿。”
姜梨脑补了一下,默默地伸起个大手指。
司临与岑辰留意到姜梨的到来,不约而同的看了过去。
“早啊师兄。”
“早、早……”二人如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看着挥舞的小手,不由自主的跟脑海中的摇晃的大鸟比了起来。
两位师兄怎么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花晓山打了小报告给丁星渊,他扭头见几人窃窃私语,斥责道:“论道马上开始,都拿出玉牌集中注意力,就你们几个下阶弟子不安生,一会儿落得最后者,回派必有处罚!”
“当”的一声,响彻天地的钟鸣后,众人领过的参赛玉牌上出现了两个字,与此同时,云台玉板上出现了数百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里都写了字,同时有两位手持四象镜的修者裁断。
姜梨拿到的是“惊蛰”,她很快找到自己比试的位置,对手很快出现,是个叫不上名字的派别,看上去比她年长许多。
随着另一声钟鸣,二人相互鞠躬,辩论开始。
少时,云台场内。
紫星宗燕烱秦胜出!
沧海派蓝盈盈胜出!
钟灵派姜梨胜出!
……
几轮之后,余下的弟子已不足二十人,此时钟灵派除了姜梨和易英卓晋级,其他人全军覆没,就连上阶弟子内最被他看好的溪关也在上一轮中被淘汰了。
此时余下的大多都是上阶弟子,下阶弟子除了钟灵派两个,还有一人是秋叶山庄的。
丁星渊坐在一旁默不作声,暗中盯着正在喝水的姜梨,心生佩服。
想这丫头从未参加过一次门派论道,也未上过一节内宗道法课,怎么论道会如此厉害?
论道是修者必备的一项技能,也是每个大型会典必备的一个环节。世间修者各行其道,终是殊途同归,共赴大道,如此一来,各侍其道,相辩互融,百花齐放。
参道悟道是修士每日极为重要的事情,各宗门平日会举办论道讲坛之类的以供修士交流与提高,姜梨这些年来除了参加过一次紫星宗的医修类道法讲坛,的确再无其他,不过她曾经是辩论校队中的一员,大学那两年间跟着学姐学长征战四方,靠着一条灵活的舌头拿了不少辩论奖项,不是完全没有经验。
辩论这种事,经验固然重要,却更在于辩者的敏锐与逻辑。
说白了,还是看脑子。
“那是不是叶……叶师兄啊?!难不成秋叶山庄晋级的那位下阶弟子是叶笙?”
有人指着刚走上台清梧的男子,诧异道。
正喝着水的姜梨猛得起身,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眼,场上那人虽然瘦了些,但的确是叶笙!
叶笙穿着一身竹青银边的蟒袍,神色坚毅的站在比试场上,并没有留意他们这侧。
“叶笙如今代表着的是秋叶山庄,一会儿你们两个以钟灵名望为上,若对上叶笙,不要念记旧情。”丁星渊板着张脸,冷漠道。
叶笙是他当年在秋叶山庄破格收下的徒弟,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叶廖生的私交,但更多的是他真心认为这孩子是个剑修的好苗子。
几十年的光阴,他将自创的星海剑法如数倾囊相授,换来的却是关门弟子自删派籍的大逆不道。
丁星渊不愿看他,说完这几句,起身走了。
“呵,原来是个输了的废物,哭着滚回去靠着叶家才能来参加星罗会典。”易英卓冷嘲热讽道。
“人家好歹有叶家可以倚靠,不像某些人。”
易英卓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二话不说甩出一道寒光,被姜梨敏捷避开,身后的玉板炸开一片。
“师弟!”司临出手拦住,将二人分开。
手中忽而一热,心里咯噔一声。
霜降。
钟灵弟子看着姜梨向着叶笙那个格子去了,都忍不住为她捏把汗。
这是什么运气啊,竟然第一局就对上了?!
叶笙抬首,见青衣少女缓缓走向自己,几日不见,似乎稍丰腴了些,“姜梨,别来无恙。”
姜梨盯着对方的胳膊看不出伤势如何,又不能现在问,只好回了句:“师兄也是。”
叶笙目光一沉,本想否认这句师兄,但最终没张出口。
“今日论辩,你我立场不同,姜梨你无需惦念旧情。”叶笙面色温和,话语却冷冰冰的,“前辈,我已准备妥当,可以随时开始。”
姜梨颔首示意裁判。
这是论道的最后一轮的比试,不再是一同比试,而是一个一个来。
这也就意味着,场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这里。
袖笼里蜷曲的手指,深深地抠进掌内。
说不上来为何,她觉得叶师兄有些不一样了。
这场论道也许会很艰难。
按照刚刚的论道时长,时长较短的叶笙拿到了先发权。
二人对视而立,叶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待钟声一响,话语脱口而出。
“自古人魔正邪不两立,不知身怀古魔之种的姜道友又是如何看待这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