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全场炸开了锅。
知晓内情的尊者们淡定自然,往日为了鼓励大家的抗魔热情,曾有一部分人提出利用姜梨在鹿鸣城的影像来做宣传,十年过去,效果愈衰。如今驱魔远征取得重大进展,正道联盟也史无前例的团结一致。
不少人认为，姜梨这步烂了芯儿的坏棋,已经可以弃了。
云台上，众人指着站在台上的少女窃窃私语。
“把黑皇打趴下的姜梨怎么可能会有古魔之种,这人怕不是在信口雌黄？！”
“想她若无古魔之力,年纪轻轻又怎么可能胜过黑皇？”
“可正道联盟的人知道吗？如果知道，怎么会放任祸害为害人间？”
……
同一时刻，尊者席位上的乐尧坐不住了,起身寻到几步之外的叶廖生那处,怒斥道：“仲泰兄,叶笙这是在作何？！他叛离门派也就罢了，如今竟为个名头以此事逼迫姜梨，简直、简直……”乐尧气的胡子横飞，咬牙切齿道：“太卑鄙了！”
叶廖生端坐并未回答,反倒是旁边闻言的修者出口劝道：“乐道友稍安勿躁，论道本就不定辩点，叶世侄为了取胜无可厚非，再说了，人家说的是实话,还不能问了？”
“放他娘的屁，此事各位早已商议妥当，立有血契，不可外传，他秋叶山庄背信弃义在先！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瞎搅和。”
修者被乐尧骂了个狗血淋头，觉得失了面子，抽剑起身，突然被凭空的一巴掌抽出几丈远，吐了一地的血不说，还啐了几颗白牙。
“乐尧你敢出手伤人！”
“呵，打狗哪儿需我动手？这般嘴欠，早有人看不下去了吧。”乐尧嘲讽，知道刚刚那下八成是**师弟动的手，此时师弟的无妄无我不知道突破到第几层了，反正只要不是他主动祭出神识，很少有人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修者再要反击，可张了半天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叶廖生上前查探，眉头一紧。
这人竟哑了！
云台的某个角落中，不知何时混入人群中的少年白的将手指缩回袖笼。
倏地一声清脆的女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吸引过去。
“叶道友不考虑换个辩点吗？”
叶笙没想到姜梨会来这么一句，冷声催促道：“不换，姜道友身怀至邪至恶的古魔之种，对这样的问题更有见解，在下洗耳恭听。”
“哦，机会给过了，叶道友这一局你输了呀。”
众人忍不住笑了，没想到台上的小丫头这么狂，明明一上来便被对方将死，难不成还能蹦跶活了不成？
此刻，混在人群中的少年白紧紧攥着拳头，猛地释放出威压，方圆百步内，看客瞬间笑不出声。
玉台之上，姜梨悠闲的背过去小手，毫不在意众人的哄笑。
嗐，这不是就是道哲学的对错题吗？完全绝对的论点本身就是错的。
这一辩，叶笙输了。
不等他反应，姜梨将问题反抛回去，浅浅盈起笑容：“笑什么呢？诸位也认为人就是正，魔就是邪？”
“呵，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大家都笑你呢。”
叶笙神色严肃，盯着面前泰然自若的少女，将问题推了回去：“难不成姜道友认为人并非正，魔并非邪？此句由先人所言，三千仙门，几乎所有的门派记事都有此句，容不得你质疑，还请道友直接作答辩论。”
“就是啊，这句话我们都有学的，姜道友若辩不过便自行认输吧。”
“记在书中便是对？还不容质疑？那是不是书中写着屎入口即化，口感香醇，有助功法，诸位也信？”
旁边的裁判听到这样的粗鄙之言脸暗成了猪肝色，正要斥责，听少女又道：“这句话的陈述是错的，世间无绝对的黑白对错，我完全可以不辩而胜。人与魔是种族之别，正与邪是是非之分，还请诸位悉知本质。”
“人与魔、正与邪看似对立，实则并非。既然叶道友说人与正挂钩，那我便要问问各位，南鸢城中投靠魔修的易家可是魔？不，他们不是，易家声名显赫，在南域颇有名望，却暗自勾结魔域，难道不是行邪事吗？这样的人你们也要将他与正义挂钩吗？”
众人哑言。
“人行正邪，魔亦如此，为何以大多数的想法去否认少数的情况？换而论之，天地万物，各行其道，人修道、儒、佛三教之道，魔修魔道，不否认少数者逆其到而行，但大道殊途同归，天道交替时，每一种道都可以争夺天道。在天道面前，万物平等，不分正邪贵贱，所以所谓的人魔、正邪不两立本就是错的。”
“师兄看似摒弃多年同门之情，上来便将我军的路数，我心服口服。别人不懂但我懂，师兄这般是不想对我放水放的太明显吧，毕竟拿一个绝对对错的开题来辩就是送分，后面不管在说什么混淆视听的话语都掩盖不住这句话的错误，在下就此谢过了。”
姜梨收敛起刚刚无所谓的嚣张模样，挺直了身子站在叶笙面前，垂眸而下，规规矩矩的对着他拜了一拜。
叶笙的瞳孔猛然一缩，整个人僵在原地。他仿若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由他牵着手，一步步走上九诀山的小女孩。
一样的认真，一样的严肃。
她会在收到了外宗录取后，对着他恭敬行礼答谢，也会在逢年过节送些自制的玩物给他解闷，偶尔也会跑到剑门偷看他练剑。
这一拜，心里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啪嚓一声，摔得稀碎。
再也复原不了了。
早就准备好的反驳之词，竟梗在喉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高台上将一切敛于眸中的叶廖生长叹口气。
“叶道友？轮到您了……”裁判看着青年愣在那久久不做声，上前问道。
叶笙眸色一暗，轻轻摇了摇头，“姜道友所言无误，这一辩，是我败了。”
说罢，叶笙扭身离去，反让姜梨反有些看不透了。
叶师兄这是……又心软了？
本等着更多的狂风暴雨来把这场论辩推向高潮，怎么一个来回就定下了胜负？
她来到这，本就为了扬名立世，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有古魔之种的她不会为害人间，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堕入魔道。
这就是她要证明、要坚守的道。
叶笙的逼问，正中她下怀。
对手虽然离场，但论辩并未结束。
正当裁判要宣判时，姜梨抢先道：“我是有古魔之种，可这又怎么样？难道就意味着我会成魔？谁又能确定？当初在苍梧派遇上黑皇后才知晓此物，我和所有人是一样的感觉，非常害怕，甚至畏惧自己。我便看了许多古籍，此物虽带一个魔字，但拥有者并非全都失控为魔，为了谨慎行事，我已求元泰寺的圣莲尊者为我布下魂印。此事自始至终正道联盟诸位前辈是知晓的，我从未做过一件违背本心之事。”
姜梨扭身看向尊者席位，寻到了叶廖生的身影，对着那个方向说：“如果大家不信，可以问问当时被困其中的叶庄主，那时若不是有古魔之力，今日的看台上应该会少几位前辈出席。讲出此事并非邀功，只是想向大家证明，是非黑白没有绝对，重在本心。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便是我的修行之道。本人在此立誓，若他日失控入魔，甘愿自戕。”
话音刚落，尊者台上一位老者突然起身，苍白的面颊上浮起笑容，“好一个善小亦为，恶小不可为，天道之下，诸道通天，正是有尔等热血无畏，人修之道才不会亡。”
随着太微圣尊的一声干脆掌声，倏地，场内掌声如潮，云曦台内被瞬间燃爆！
发表完中二言论的姜梨有些不好意思，对着那行礼后拔腿开溜，刚进人群，便被突然出现的少年白一把拉住往怀里带。
察觉到二人被众人围观，她缩在他怀中，把脸半遮住，怯生生问：“欸？道、道君什么时候来的？”
慕听白看她缩成一团红着脸的小模样，完全没了刚刚台上的气势，有些好笑，护着她走出人群，待到无人的地方，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温和道：“看了有一会儿了，这一场，你完全碾压对手不错，可惜论辩中你也有一句话错了。”
“错了？哪句？”
“入魔自戕这句，是错的。”
姜梨眉头一蹙，这句话虽然听着太狠，可古魔真入魔后，失心无主，嗜血成性，倒霉的是天下人。
她得死。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怎么让对方接受。
正想着怎么说，听慕听白小声道：“你我同心同体，你若入魔，那我便陪你一道成魔，护你周全，世人辱骂也好，战伐也罢，即便是死，也是一同受着。”
姜梨眼眶一热，刚刚还分外活跃的脑子宕了机，说不出半句话去回应。
人群之中，百相繁生。
易英卓抬手悄然抚过丹田，轻嗤一声：“好一个冠冕堂皇的恶小不为，那我呢？我的命运，我易家的命运，这笔账算给谁！”
江舸老泪纵横，扯着旁边的修者闲扯：“这丫头是我含辛茹苦带大的，是不是人美心善三观正！这么优秀的崽子就这样便宜别人了，呜呜呜……”
角落中，相貌平平的两位弟子一前一后的站在人群中，身后的那人低头恭敬道：“如今被她死局盘活，逆风翻盘，反道让黑皇大人您失了先手，只怕论道之后，只要古魔之种能被控制，就算有人对她不满，也不好再拿这事声伐她了。”
“是我低估了她的心性，无碍，只要让古魔之种不受控制不就得了。”
“您的意思是……？”
“古魔之种并非死物，如今已然成树，开枝散叶是天性使然，虽有小白与秃驴压制，可日日焚心的煎熬是那般容易熬过去的么，小白刚轮回，身子正是虚弱，趁虚而入解开封印轻而易举。”
“既然您早有打算，为何要让叶笙今日去揭露古魔之种的事？”
“除了擅长改进魔物之外，你可真是什么都不懂啊。”男子打了个哈欠，白了那人一眼，“姜梨这样的天之骄子不会让古魔的事一直压制，她会反抗，会造势，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堵住悠悠众口，这就是她参加星罗会典的原因。我费了那么大的心思促成了这次的会典，又找了这么多的观众，就是要成全她啊。”
“成全？”
“蠢货，站的位置不够高，摔下来怎么能粉身碎骨？叶笙所为，不过是推波助澜，让她不能懈怠地走上高点，她一旦失控食言，便会被那些正道联盟的人，不，是被所有人吃的连骨渣都不剩！”
“也只有这样，小白他才能体会到何为痛，何为怨，何为杀……哈哈哈，有趣吧？”
男子探出皲裂的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唇瓣，一块肉皮剥落而下，露出森森白骨。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出个纱笠戴上。
“大人，要不我们先走吧，您的身体……”
自从黑皇神魂突破至九品后，这副龙体愈加脆弱，皮肉不堪双魂体的负重，已经开始逐渐崩溃。
是他低估了龙魂的意志，不管那条脆弱的小蛇被他压制的多么虚弱，神魂几近碎裂，也不会消失。
可全天下，最适合融合的龙体已经被他夺去了。
新的身体迫在眉睫。
如果是他，也许可行，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将他神魂一寸寸吞噬的这件事，我已经等的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临近完结了，作者君陷入了纠结，改了写写了改，等我慢点写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