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白家镇的冬天没有雪，附近这一片都是。
白堪长这么大以来,就从未见过下雪。他倒是想见见,可即使最冷的天气,这里也只下过霜。
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白堪搓了搓手,一到冬天他的手就容易冰凉。
“少爷,太老爷让我再在屋里添个暖炉。”穿着棉衣的白家管家德叔进门来,看见嘴唇都有些发紫的白堪，他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他上前两步来到白堪的身旁，拿了搭在椅背上的披风，替白堪披上。
“天气凉,不要在窗口站太久。”德叔鬓角已花白，他是看着白堪长大的,早已把白堪当作半个儿子疼。
白堪也确实招人心疼，他打小就身体不好,偏又是那种懂事得让人心疼的性子，从小到大都不吵不闹的，这白家上下哪个不说句心疼？
“好。”白堪笑着点头，很是乖巧。
德叔看得心中一阵感慨,越发疼惜,“要不等一下德叔去镇上给你买碗奶豆腐暖手？”
听说有冒着热气甜甜的奶豆腐吃，白堪两只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眼中满是期待，也只有这时候他才像个孩子。
“要多放糖。”白堪偷偷咽口水。
德叔呵呵地笑了起来,“好。”
“我爹爹和我爷爷呢？”白堪吃完早饭后就没看到人。
“他们在书房。”德叔有瞬间的犹豫，最终还是说道，“在商量要不要再做些生意。”
前段时间，白家现在的当家白林元，在外面购置的布匹店因为入不敷出，关了门。
要说起这事，德叔都不由有些好笑。
白林元当真不是个适合做生意的人，生意场上那些弯弯绕绕的道道，能把他直接给绕晕了。
虽然有白堪在后面帮忙看着指点，但到底还是没能顺利把店开起来。
为这，白林元回来的时候都躲着白堪走，因为一看见白堪他就老脸发烫。
德叔把一切看在眼里，其实他觉得，白林元完全没必要再在外面去闯荡拼搏，白家如今的产业已经够白家吃一辈子，可白林元和太老爷却总是不安。
思及至此，德叔看向白堪的眼神中也带了几分难受，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白堪。
白堪这病……
若他有这么个儿子这么个孙子，他也会恨不得把白堪的这一辈子都安排妥当，免得他不在了之后，白堪日子难过受欺负委屈。
闻言，白堪脑海中蓦地就浮现出他爹爹回来后躲着他的模样，他笑了起来，轻轻摇头。
“那我先去买奶豆腐了。”
“嗯。”
把暖炉安放好，德叔出门去，不多时便提着一个食盒回来。
进了屋，他把食盒放在桌上，白堪早已经期待的找了地方坐下，紧盯着食盒。
德叔把碗放到桌上，看着白堪满足地喝了一大口，也像是吃到了似的笑起来，心口里都是甜甜的味道。
“德叔，你能再跟我讲讲外面的事吗？”白堪拿了勺子。
德叔看了一眼窗外，冬日的天空总是雾蒙蒙的，让人都忘了阳光是什么样。
白林元那边暂时也没事吩咐，接下去也没什么事做。
德叔点头，“嗯。”
他想了想，“最近外面倒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不过前段时间，我倒是听说董家似乎还有意扩张地盘……”
“董家？”白堪迷茫。
“你不常出门，可能不知道，白家镇在往东就是镇江，镇江有个卖药材的首富，叫做董青卿。”德叔道。
话说完，德叔立刻就察觉自己说错了话。
白堪本就不能出门，他还偏要在白堪面前说什么不常出门，这不是纯心要让白堪听了心里难受？
那瞬间，德叔有些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紧张地看向白堪，白堪听见那话，有些羡慕的朝窗外看了一眼，却并未生气或者伤心。
白堪没上心，德叔松了口气，没人舍得故意让白堪难受的。
“那董青卿是个什么样的人？”白堪问道，听德叔这么一说，他倒是隐约记得镇江那边好像离他们这不远。
“他可不是个什么好人！”德叔斩钉截铁。
白堪讶然，没想到德叔会这么说，“怎么说？”
“我听外面的人说，那董青卿是个极为自私冷漠的人，他在外面的传言很不好，欺软怕硬不说，性格阴狠毒辣，做生意的手段也是阴狠肮脏得很。”德叔道。
德叔没见过董青卿，这些都是他从外面听来的，虽说背后议论人不好，但无风不起浪，他觉得那种情景也不算是冤枉，至少不是完全无辜。
德叔也听说了那董青卿长得比女子都还漂亮的事，但他觉得，这天底下就没有比他们家少爷还好看的人，所以这事儿也就不值一提。
“他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白堪有了几好奇。
德叔被问得一愣，他微微皱眉，仔细想了想，却没想起来那董青卿做了什么缺德事，“好像只听说他不好相处……”
“这么看来，传言也不尽可信。”白堪吃完奶豆腐，放下勺子。
德叔愣了愣，没有再说那董青卿，倒是慈祥地笑了起来，“你啊，就是太心善，总看见别人好的地方。”
别人听了董青卿的事情，都是要感慨两句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又或者跟着骂两句，白堪却并未先入为主。
白堪笑了起来，他本就长得带着几分仙气，这一笑，看得面前的德叔都是一愣。
“本就如此，没有根据的传言，本就像是有人故意中伤。”白堪语调不急不缓地说道。
德叔想了片刻，只道：“那董青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不过董家最近一段时间动作挺大，这倒是真的。”
白堪看了过去，示意他继续说。
“董家做的是药材的生意，董家自己也经营着药田，我听说董家好像准备再扩张药田，所以在到处看适合种植药田的土地……”
“药田？”白堪微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董家如今已经是镇江首富，生意做得很大。”
白堪微微垂眸，上了心，“德叔，你说咱们的地能种药材吗？”
德叔被问得一愣，有些发愣地回答道：“咱们这地？应该不能吧，这种植药材又不像种地，随便什么地方挖个坑就都能种。”
白堪若有所思。
“怎么啦？”德叔询问。
白堪笑了起来，他轻轻摇头，“晚些时候我去外面走走。”
“我陪你去。”
“不用，我就到镇子口附近看看。”
白家镇到处都是认识白堪的人，白堪有点什么事随便招呼一下都有人帮忙，德叔也就没有坚持。
稍晚些，温度高些时，白堪理了理身上有些厚重的披风，出了门，去了镇子外。
站在离开镇子的大路上，白堪抬眸朝着远处望去，视线所及之处带着冬日特有的朦胧雾色，平坦的黑褐色的泥土中，种着一洼洼的小菜。
白家镇一直是这模样，他已看了二十年。
“……药材，怎么种？”白堪轻声嘀咕，有些疑惑。
002.
镇江，董家。
董青卿从马车上下来，向着大门内走去，才走到门口，一旁就突然冲出一家子人来。
“你把我们的地还给我们，那是我们的地，你别想霸占！”其中一个男的冲上来拦住董青卿，他试图去抓董青卿，却被董青卿一个侧身避开。
“你今天不把地还给我们，就哪里都别想去。”第二个说话的是一个妇人，“我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要把地要回来。”
除了这两人，旁边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以及一个半大的小孩。他们也都围上去，帮着把人拦住。
看见这动静，董家的人连忙上前来，要护着董青卿，“做什么，快滚开。”
董青卿皱着眉头，神情不喜地看着那家人，“把他们撵出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刚开始他还只是让人把人赶走，现在却已经有些不耐烦。
而就这会儿时间，董家门外路上已经围过来几个看热闹的人。
这些人指指点点，眼神中都带了几分不赞同。
董家的人抓住那家人要把人往外驱赶，但那家人像是早就已经商量好了，董家的人一抓住他们，他们就往地上坐去。
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们嘴上也跟着嚷嚷起来，“打人啦，杀人啦，要逼死人啦……”
董青卿剑眉瞬间紧皱，“这里是董家私人的地盘，下次再看见他们闯进来，就按私闯民宅处置，直接打断了腿拖出去。”
“你们都听见了吧，他说要打人，要活活把我们打死，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那一家子里的男人坐在地上撒泼。
董青卿眼神阴郁，旁边董家的下人，见了连忙把那家子的人拖出街道。
董青卿要是真的发怒，这一家子人都得被打个半死。
听着那叫骂的声音远去，董青卿冷着脸转身进了门。
来到书房，董青卿坐下后看向一旁的管家，“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派出去找的人已经有了回信，倒是找着了几个不错的地方……”董家管家把得到的消息都说了一遍。
董青卿听完，紧皱的眉头没能舒展开，反倒是越皱越深，这几个地方都是些芝麻小的地方，倒也能用，可是分散的太开。
“就没有什么更大更宽敞的地方？”董青卿揉了揉鼻梁。
“这……要不老奴再找找？往远些的地方找找。”
董青卿闭着眼睛，没做回答。
管家当他认同，默默记下这事。
末了，他又有些犹豫的开口，“当家的，那家人……”
刚刚在门口闹的他家人管家知道，前因后果他也亲眼见证。
他知道是那家人无理取闹，但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他有些想劝劝董青卿要不再给笔钱？毕竟事情闹大了不好。
董青卿现在在外的名声，本就已经不好听。
“下次再来，直接打断腿。”董青卿睁开眼，一双黑眸冰冷而戾气。
“可……”
“当初契约上黑字白纸写清楚说明白了的事情，如今我凭什么要在把地还给他们？那已经是我的东西。”董青卿语气不善。
管家嘴巴翕动，还想说点什么，最终却没能说出口。
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可外面的传言却是越来越难听。
照这样下去，又会有几个人愿意相信董青卿并不是传言中那般坏的人？
看着神色阴戾的董青卿，管家无声叹息一声，如今的董青卿是越来越渐走偏锋。
他只希望有什么人能让他改改这脾气，不然再这么下去，他迟早会把自己逼入绝境。
003.
白堪落笔，他对着面前写满了清秀小字的纸轻轻吹了吹，待到墨迹干了，折叠起来装进信封。
“就按我说的做，记得多打点一下，不要处了差漏。”白堪把那没有写名字的信封递交给德叔。
“少爷，你当真要这么做？”德叔有些迟疑，“那董青卿可不是个什么善人，这，万一要是招惹到了……”
白堪浅笑，“你放心，我自有对策。”
德叔还想再说什么，白堪已经又宽慰道：“白家总归要做出改变的。”
顿了顿，白堪有些好笑地补充道：“总比我爹爹再出去做生意好，再让他出去两趟，白家就真的要赔光了。”
德叔原本还忧心忡忡，被白堪这么一逗，瞬间就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那我就按你说的，把这信送出去了。”德叔收了信。
白堪嗯了一声，叮嘱了一句，“送到他手下人手里就好，不要太过激进。”
“好，我想办法让人送到他管家手里。”
“嗯。”
德叔离开，白堪看着他的背影，视线延伸，朝着头顶的天空看去。
冬日的白家镇总是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空气也潮湿得紧。
收回视线，白堪抓了抓下巴，难得有些头痛的思索起来，思索该怎么劝他爹爹别再出去做生意了。
他怕他话说的直了，他那脸皮子薄的爹爹，会恨不得拿块豆腐撞死自己……
004.
冬去春来夏至，六月。
镇江，董家，董青卿略有些惊讶地看向陆清野，他重复刚刚的问题，“你说你认识白家的人？”
陆清野悠哉悠哉地扇着扇子，“难得看你对什么人有兴趣。”
董青卿眉头微皱，神情不耐烦地催促他快点讲正事。
陆清野只得坐直了身体，道：“不就是白家么，我之前去过一趟白家镇，见过白家的人。”
“你可能不知道，这个白家靠着他们老爷子曾经是太上皇身边的将士，被赐封了很大一片土地。别看他们平日里靠着收租吃饭，这一年下来的收益搞不好比你董家都还多。”
董青卿挑眉，比他董家还多？那这土地得有多宽？
“吓着了吧？”陆清野摇了摇扇子，笑道，“朝廷里头也不少人眼红呢，都在等着那白家的太老爷早点死，好分一杯羹。”
要不是因为这，他一个小王爷怎么可能会去打探区区一个地主，还特意亲自跑过去看？
“白家的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董青卿眉头皱起，没想到白家竟然和朝廷有关系。
“什么样的人？”陆清野想了想，做出总结，“白家的太老爷现在已经不管事，闲人一个。白家的当家白林元倒是一直想做生意，但是亏多赚少，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对了，白林元还有个儿子，他叫什么我忘了，反正是个病秧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窝家里，性格软弱不争更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董青卿眉头皱起，这和他预料的不同。他多次写信给白家商量要租地的事情，却都被白家拒绝退回。
“那为什么我多次找他们商议，租地他们都拒绝？”董青卿询问。
陆清野摊手，“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给的价钱不合适？”
董青卿不觉得，他给的价钱已经不低。
“那要不然就是觉得你没诚意，这么大的事情都不亲自过去，你知道的，这种和朝廷沾边的老顽固，有时候爱的就是个面子。”
董青卿眉头舒展开，觉得陆清野难得的说得有点道理。
“那你觉得，我要是过去和他们谈合作，应该找谁？”董青卿又问。
“白林元吧，毕竟他当家。他那个儿子也可以，那种人好说话，你说几句好话再给点好处拉拉关系，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陆清野道。
似乎想到什么，陆清野笑着道：“我觉得你买几串糖葫芦过去，说不定就能把那个白家的小少爷给骗跑。”
董青卿没说话，但对白家的人已经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既然你认识，那正好，一起过去，你指给我看。”董青卿起身。
陆清野没有拒绝，反正他闲得无聊，“那不然就先去找白林元他儿子，你手段多，先认个脸熟，交个朋友，再托他去说服他父亲。”
“嗯。”
005.
客栈三楼。
董青卿冷着一张脸，看着楼下那摇摇欲坠的墙，嘴角狠狠抽动了下。
他回头看向嘴角也在抽搐的陆清野，道：“这就是你说的好对付？”
客栈楼下。
白堪拽着那比他高大得多的大汉，头也不回的拖着人，向着街上走去。
抢劫是不对的，他都说了几次了，这人怎么就是听不明白？
而且他的钱都是要留下来买奶糕吃的，怎么可能给他？
想到那冰冰凉凉还甜甜的奶糕，把那大汉哀嚎求饶的声音当作背景的白堪，忍不住地咽了咽口水，他都馋了。
他回头看向还在哀嚎求饶的大汉，视线幽幽，不知道这个可不可以和县太爷换钱？
这么大块头，应该可以卖、不，是换不少钱吧？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开始之前的白爹爹：o(￣ヘ￣o＃)握拳！我要努力赚钱养儿子！
白爹爹：亏、亏了？呜……养不活崽啦(>﹏<。)呜呜哇……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河豚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巫炤1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