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世

雪由昨儿夜里忽降,起初不过零星点点,随风飘落。直到今日清晨变得细盐沙沙,而此时已经鹅毛漫天了,京都今年的第一场雪便这样来了。

凛风忽然至,冬雪盖千里,五皇子府也是这般情况。后院里的小路上堆满了雪,几个丫鬟仆人拿了扫帚仔细扫着。

梧桐院屋子里面,地龙烧的正旺,像是一条肆无忌惮的火舌。

苏菀青半坐在床上,纤细瘦长的手中拿着一个汤婆子,三千发丝柔顺自然垂下,眼睛盯着那几床鸳鸯戏水的被子。

她扯了扯嘴角,这几床被子是她与秦修成亲时的喜被,曾几何时,苏菀青也曾盼望着自己和秦修就如同那鸳鸯一般,白头到老。

如今想来,讽刺至极。

安若打开帘子以后见到五皇子妃苏菀青这般模样心疼不已,她把药放在桌上,走到床边给苏菀青掖了掖被角:“京都刚下了一场初雪,皇子妃病还没好,仔细着凉。”

说着,返回去拿了桌子上的白玉剔透的药碗:“药已经煎好了,奴婢服侍您喝下。”

苏菀青回神,轻轻说道:“我不想喝。父兄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小姐您就更得喝药,病好了才能去看望大将军和大少爷。”安若听见她说这般,鼻头微酸。她家小姐是镇北将军唯一的嫡亲女儿,明眸善睐,京都多少好儿郎趋之若鹜,可如今嫁入五皇子府不过几年的光景就已经变成这般模样,整个人都消瘦得厉害。

安若见苏菀青喝完药,连忙递了蜜饯过去。她家小姐打小就嗜甜。这时,又一丫鬟打扮的人走进屋子,对苏菀青行礼说道:“皇子妃,苏侧妃求见。”

“她来做什么?”安若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去去去,把她打发了。”

“可是,苏侧妃她有要事要跟皇子妃说。”丫鬟抬头看了眼苏菀青,才继续道:“是关于苏将军的事情。”

苏菀青咳嗽起来,病弱的脸上露出几抹不健康的红晕:“让她进来吧!”

“是。”

帘子从外面被人打开。女子着一袭淡蓝芍药金丝穿线的锦裙戴淡蓝色宝石珠花,容华若桃李,肌肤更胜雪。她眼波流转,一看便知是世间难得的美人:“妹妹给姐姐请安了。”

“起来吧。”苏菀青不咸不淡。对于这个爬了自己夫君床的堂妹,苏菀青实在没有好感。

“谢姐姐。”苏玉柔直起身子看着缠绵病榻的楚夭,嫉妒如藤蔓缠在她的心上。

让苏玉柔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是:即便苏菀青病成这样,也要比自己美上几分。

苏菀青的美,美得让人心惊,娇弱又怜惜,纯情中偏偏又带着几分媚。这种女子最能让男人着迷。

她的脸有几分肖似苏菀青,却远不及苏菀青。

“姐姐院子还真是如同铁桶一般,若不是妹妹通报怕是轻易进不来。爷对姐姐还真是苛刻了些呢!”苏玉柔对苏菀青说道。

“有事说事,若是没有就出去。”苏菀青没去理苏玉柔话里的弯弯绕绕,淡声道。

苏玉柔脸上笑滞了下,随后眼睛紧紧锁住苏菀青,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想必姐姐还不知道吧,伯父和大哥哥十日后就要问斩了!”

哐当一声,汤婆子从床上滚落在猩红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苏菀青脸上血色尽褪,手微微颤抖,心狠狠揪起,喉咙仿佛被遏制住:“你说什么?”

“大伯和大哥哥通敌叛国于十日后午门斩首,举朝皆知。”苏玉柔一字不落重复给苏菀青听。

“胡说,胡说。”苏菀青摇头重复,不可置信。不会的,不会的。昨日五皇子还说她父兄一切安好,怎得就要问斩了?

苏玉柔见苏菀青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拿起帕子在眼睛上拭了拭,靠近苏菀青:“姐姐,现在若是不去看看伯父和大哥哥,将来怕是难了。”

苏玉柔一坐过来一股甜到发腻的香味扑鼻而来。苏菀青皱眉,她向来不喜欢苏玉柔身上过重的脂粉味。但是苏玉柔的话惊醒了还沉浸在自己父兄将要被斩首悲伤中的苏菀青。

苏菀青掀开被子,推开苏玉柔踉跄着连鞋子都没有穿就要跑出去,她要去见父亲和哥哥。也要去找秦修,秦修明明答应自己要救父亲的。

“嘶”

苏菀青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自己白嫩手上的划痕。赫然是刚刚苏玉柔拦住她的时候抓破的。

“姐姐您觉得自己能出去吗?”苏玉柔看着苏菀青手上的伤极快说道:“您的梧桐院宛若铜墙铁壁,油泼不进来,苍蝇飞不出去。您总得有点让下面人忌讳的东西吧!“

说着,苏玉柔小心从衣服里面掏出一个帕子,里面放着一只金簪。

苏菀青看着苏玉柔,良久,她将苏玉柔手中的簪子撇向一边。赤脚走向自己妆奁,打开。

里面全是磨平尖角的首饰,苏菀青一开始被禁足在院子的时候是极其不情愿的。她又不是罪犯秦修凭什么把她看押起来。苏菀青多次闹过以后,秦修也恼火让人把锋利东西全部收了。

苏菀青从妆奁最里面拿出一只簪子,是只没有磨平角的,也是所有首饰中唯一一只,没成想今天竟然用到了。

苏菀青不相信苏玉柔更不会用苏玉柔的簪子,苏玉柔的性子她现在了解,恶毒诡计多端,一不小心就着了她的道。

苏玉柔毫不在意苏菀青没用她的簪子只是苏菀青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苏玉柔凑近苏菀青声音压得极低,说了话。

可惜苏菀青听的不真切。

苏玉柔慢悠悠的打量了一圈苏菀青的屋子,对她身边一直没有冷声的平儿说道:“瞧瞧,咱们五皇子妃的屋子,多么华贵。”

平儿哪里还有心情看这些东西,嗫喏说:“侧妃,咱们害…回头五皇子会不会怪罪咱们。”

“给我闭嘴!”苏玉柔转身,厉喝,“是她苏菀青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况且,她苏菀青不死,她如何当上五皇子妃?

院子里传来吵闹声,负责看管梧桐苑的侍卫婆子们可犯了难,一向安分的五皇子妃今日不知道怎得了,非要出院子。

“皇子妃,不是老奴不让您出。实在是皇子下了死命令您要是出去了,奴才们就得人头落地。”张婆子张开手拦住苏菀青,好声劝慰:“皇子妃,外面天冷。仔细着您回头又病了。”

苏菀青努力想要出去,可是她哪里能够掰扯得过大力气婆子:“让我出去,我要出去。我又没有做错事情,他秦修凭什么禁足。”

众人听着苏菀青喊着五皇子的名讳,皆不敢言。仍旧把苏菀青拦的死死的。

苏菀青后退,指着众人:“你们都不让我出去是吧!啊,我是皇子妃,是府中的主子。他秦修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说到最后,苏菀青嗓子已经破音,激动的咳嗽不停,苍白脸上浮现怒容。将自己金簪抵住喉咙:“让我出去。”

下人们可吓坏了,门口侍卫一闪而过,看样子去找秦修去了。

苏菀青抵住喉咙步步往前,这些个吓人们步步后退,眼瞅着就要出了梧桐苑。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主子来了!”

顿时,团团围住苏菀青的侍卫下人们如潮水般退散,给来人让出一条道。

秦修步子迈得极大,深色华衣还落有霜雪。外衣腰的两侧各佩一套玉。可能是朝务繁忙,秦修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疲惫。他看到苏菀青后,眉头紧紧蹙起,嘴角抿成一条线,彰显出他现在的心情。

众人在他来以后,顿时寂静,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秦修拧眉苏玉柔抵住脖子的金簪,一步步走近。

苏菀青看秦修走过来,内心慌张不已,只觉得难以呼吸,她出声:“你别过来。”

五皇子只顿了一下又往前走。

苏菀青受不了,每一次,每一次秦修都是这样一句话不说,面无表情气压极低的向她走近,苏菀青尖叫:“我说,你不许过来!不许!”

苏菀青胸膛上下起伏,簪子刺入喉咙顿时如玉的肌肤上出现了小血珠。

秦修顿在离苏菀青还有十米的地方,他目光灼灼盯着苏菀青手中的簪子,言简意赅:“放下簪子,回屋。”

苏菀青:“我要去见父兄,让我出去见父兄。”

秦修不理她:”你父兄无恙,放下簪子。”

苏菀青一听更怒,气得手打颤:“你还要骗我多久还要多久?我父兄都要被问斩了,你还在这里骗我!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见我父兄!”

说些苏菀青就赤脚奔向院子外面。

秦修眼疾手快拉住苏菀青,紧接着外衣脱下来披在苏菀青身上,欲让她回屋。

苏菀青不肯,拼命挣扎,将秦修外衣扔在地上。秦修是谁?怎么可能让她挣脱开。苏菀青低头咬秦修的胳膊,她发了狠,死死咬住秦修,仿佛要把这些年从秦修身上受的气都还回去。

秦修一动不动站在雪地里,任由苏菀青低头咬他。旁边下人欲言都被秦修制止。

直到苏菀青咬累了,她才红着眼睛抬头看秦修,眼中的仇恨和讨厌一览无余。泪珠子也顺着脸颊掉落砸在秦修手上。

秦修低头看向苏菀青落在他手掌中的泪水,烫手也烫心,蹲下将安若拿过来的鞋子给苏菀青穿上,语气冷清不带起伏:“闹够了就回屋子。安若去让府医过来。”

“我不回去。“苏菀青扭动身子反抗,后来反抗不了后无力问秦修:“秦修,你是想让我死吗?”

秦修停住。

苏菀青泪珠子跟断了线一样:“我问你,皇上是不是下旨十日后要斩我父兄”

秦修:“是。”

苏菀青泪珠成串落下来跟断了线一样,她激动质问:“我父兄是无罪的,是无罪的。你不是说我父兄已经无虞了你骗我!你骗我!”

秦修不说话。

“你让我出去见我父兄。”

秦修淡淡:“不行。”

苏菀青揪住秦修,发了疯似的对秦修拳打脚踢:“你不是说我父兄没事你凭什么不让我去看秦修,若是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初宁愿死都不嫁给你。”

突然,苏菀青顿住,她只觉得自己视线白茫茫一片看不真切还有些红血丝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全身的器官好似都挤压在一起去了,疼痛瞬间弥漫到全身。她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了事情了。

秦修飞过去想要接住苏菀青,可惜苏菀青倒下的太过突然,在离秦修还有不足一指的距离,苏菀青狠狠摔在了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