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山庄的后山温泉里,江月白与琉璃挤在并不宽敞的池中,暖雾弥漫,衣衫轻薄,浑身湿漉漉,好不暧昧。
小尘抱着酱油匆匆回来寻江月色时,瞧见这一幕,当场愣在原地。
他的世界观受到了打击:“公子,你们在做什么?”
琉璃面不改色,拧了拧江月白的衣袖:“洗衣裳。”
小尘的世界观隐约崩碎:“……哈?”
江月白微咳一声,侧容白皙似雪,语气隐约不自然,却仍旧清雅道:“……小尘,去为琉璃寻一声干净衣裳来。”
落雪山庄从前并无女眷,小尘翻箱倒柜扒拉半天,寻出一条灰扑扑且肥大无比的马面裙。
“……”
江月白一时沉默,眼中些许愧意,与琉璃道:“明日你与我下山一趟。”
“下山?”
琉璃巴不得一辈子跟江月白待在落雪山庄,一听到下山这两个字就敏感不已,蹭到江月白的轮椅旁,楚楚可怜道:“公子,你是不是嫌我烦,要送我下山?”
江月白远眉微挑,悠然侧目瞧了她一眼,忽然觉得身边好似粘了一只奶声奶气的小狗,不禁失笑道:“只是想着为你添置些衣物,不要多想。”
琉璃一愣,回神之余心中忽动。
落雪山庄的江月白,总是设身处地地为他人设好每一步。患了腿疾,不忍江家遭受非议,便独自搬来落雪山庄。小尘孤苦,便以落雪山庄需要人照料为由,收养了这个孩子。见她无衣可着,便提出与她下山添置衣物。
这么温柔的江月白,实在太令人心动了。
琉璃泪眼婆娑,张开双臂就要朝前伸——“公……”
江月白忽然伸出两根长指,轻轻点在琉璃眉心,成功制止了她的流氓行径。
他虚咳一声,容色无暇,语气如玉:“不许撒娇。”
……
翌日,清晨光辉如金粉挥洒在瑕山山脉上,露珠还未消散,琉璃便携着棱锏,早早立在江月白屋舍前等。
“公子!”
瞧见江月白,琉璃嫣然一笑,自然而然地推过他的轮椅,沿着瑕山弯弯绕绕的山道往下走。
有羽鹤穿过,雾霞若梦。
琉璃行在山道上,问江月白:“公子从前也时常下山吗?”
江月白笑了笑,温声作答:“我腿脚不便,甚少下山。”
“……对不住,我又忘了。”
琉璃神色一敛,些许愧疚。
江月白却摇了摇首,只道:“无需介怀。”
他神色如常,云淡风轻,那张似玉清雅的脸上,没有半分怨天尤人的阴郁。
“……”
前世对江月白其实相知甚少,琉璃犹豫些许,又问:“公子的腿是如何伤的?”
这一回,江月白顿了顿,才轻声道:“江湖恩怨,一次仇杀中,为兄长挡了一挡。”
话及此处,便不多言。
说来,江月白似乎是有一位兄长,名为江月翡,如今是江府的少主,意气风发,剑指天下。
善良的人并不能得到更多。
琉璃握着轮椅的木柄,沉默不语,掌心收拢,骨节微微突起。
许是察觉她的思绪,江月白缓了缓声,问道:“你呢?还不曾听你提及过往。”
“……”
琉璃回过神,潇洒一笑:“本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本是孤儿,被一位好心婆婆收养过,后来便独自出来闯荡江湖。心想着要大显身手,扬名四海……”
不过江湖险恶,才出来便被江月白逮住了。
“……扬名四海啊。”
江月白亦是想起二人初相见时的情景,琉璃是高飞的鸟,似乎只是无意跌在了落雪山庄中,终究有一日还要再度远航。
他缄默些许,才淡淡一笑:“你与我终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琉璃再问江月白时,他却并不作答,只面色如常地笑笑。
下了瑕山,城镇杨柳依依,虽然是个小地方,但人影喧嚣,旌旗招摇的铺子林立在大道旁,也算得繁华热闹。
与江月白一同出现在城中,便招来了不少打量的目光。
“是江家的那位二公子,今日怎么下山了?”
“瞧这腿脚,啧啧啧……”
“咦,他身旁怎么还跟了位姑娘?莫不成……”
“长得还真俊俏!真是可惜了。”
小城中的人们对江月白这位名门公子议论纷纷,或漠然或同情,或是取笑,各种目光落在身上。
江月白只是淡淡,如瑕山上覆着的雪。
“……”
双棱锏满是煞气,似乎也浸染到了琉璃心里。琉璃每推着江月白走一步,目色便沉下一分。
她侧首望向这些人,神色如霜。
有人畏缩一下,不再言语。却有人瞧清琉璃的容貌,色心乍起。
行到僻静巷道时,一行人来者不善地堵住了琉璃与江月白的路。为首的神色轻浮,坏笑道:“小美人跟着这么个瘸子走什么前程,来哥哥这里,哥哥让你快活……”
“你说谁是瘸子?”
琉璃神色乍冷,袖手已然握上棱锏。
“……”
江月白却忽然握住她手,掌心温热。
他抬眸,目色清然地望向对方,语气罕见地苛责:“请你为你的无礼向这位姑娘赔罪。”
“哈?”
那人回首与混混们交换了个嘲笑的眼神,仿佛在看笑话道:“你是什么东西……”
话才落,一枚冰冷的暗箭便擦着他的脸而过。回神之际,一道血线已经缓缓滑下。
一群人直接傻眼。
江月白淡如止水,眼眸不起波澜,道:“请你赔罪。”
那人终于回过神来,脸色铁青,呸了一声,敷衍又不甘地朝琉璃说了声抱歉,便骂骂咧咧地带着混混们走了。
“没想到这残废这么不好惹……”
琉璃眉间紧皱,道:“公子,他们更该向你赔罪,缘何就这么放过他们,我……”
“琉璃。”
江月白轻轻摇首,淡然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世人反复,不必与他们计较太多,走吧。”
“……”
琉璃不再多言,只垂了垂眸,一边推着江月白离开,一边悄然回首望了望那群人逃离的方向,唇畔抿起个恶劣的弧度。
有些事,江月白可以大度,她不能。
冤冤相报这种事,琉璃最喜欢了。
送江月白到裁衣裳的铺子后,琉璃便提出想去逛逛。江月白并不拘着她,托人量了她的身形,便放她走了。
深石巷,僻静无人。
暗光之下,琉璃身影凛冽地立在墙畔,棱锏在手中挽了一挽,顿时猎猎作响,冷厉而危险。
混混们面色微白,仰首望去。
琉璃咧嘴一笑,极其和善:“哟,好久不见。”
“……你想做什么?!”
话还未说完,棱锏如疾风,已经没入身侧的石墙之中,震出几道令人胆战心惊的裂缝。
混混面如土色,双腿颤颤,顿时噤若寒蝉,心中连连发苦,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生得清丽绝美的小姑娘,竟是个行走江湖的狠角?
琉璃手持棱锏,眉眼染上冷淡的笑意,在他膝盖上轻轻敲了一敲:“你说江月白是瘸子,可你连瘸子是什么都不知道,怎能如此信口胡说呢?”
混混面如土色,口不择言:“姑奶奶!我错了!我知道瘸子是什么……您饶了我!”
“不,你不知道瘸子是什么。”
琉璃摇了摇首,眼底漆黑如渊,语气淡淡:“不过等我把你打成瘸子,你便懂了。”
苦他人之哭,方能感同身受吧。
混混连声尖叫:“江月白!救命啊!”
琉璃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凶他:“闭嘴,你配叫他的名字吗?更何况你以为你叫江月白就有用了?我可是特意避开他来揍你……”
“琉璃。”
身后传来一道温沉如玉的声音。
琉璃举着棱锏的那只手忽然就觉得沉重至极。
沉重到无法落下,到下一瞬间,她就顿时变得弱小又无辜。
“……”
琉璃缓缓回首,见江月白在巷口处,熙光从他清逸的身影后渡下,他面色难辨,瞧不出情绪。
温润如玉的公子江月白,应该不会喜欢凶神恶煞的江湖小贼吧。
“……”
琉璃神色凝结,欲言又止地放下双棱锏,行到江月白身前,挣扎良久,还是朝他道:“……你好,我是琉璃的双胞胎妹妹。”
“……哦?”
江月白清眉微挑,眼眸中澜动些许,轻声笑道:“从未听她提起,你叫什么名字?”
琉璃举袖掩面,小声:“我叫玻璃。”
“……”